第九章:賣地風波(二)

明夏憤怒了。

他們不知道杜禮現在病重,岌岌可危麽?還這樣來刺激他!這是兄弟幹的事麽?這是人幹的事麽?

盧氏一看明夏黑了臉,便下意識地道:“你大伯他們,也是不知道情況,二娘你不要怪罪他們了。”

唉呦我滴娘啊,都這時候了還替他們說好話……

她善良的娘啊,總是將人想的這般美好。

“嗯,我知道,娘啊,大伯他們不仁,咱們不能不義,二娘怪他們做什麽。”

明夏乖巧懂理的回答,叫盧氏聽了放下心來,望著明夏消瘦的麵龐,盧氏竟忍不住滴下淚來,“乖女兒,娘叫你們吃苦了。”

明夏順手抽了三娘腰間的手絹,一邊給盧氏擦淚,一邊嗔道:“娘說的什麽話,我們能做娘親爹爹的兒女,是我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三娘你說是不是?”

三娘這回倒是乖巧了,狠狠地點了點頭!

“好孩子!”盧氏拉兩個女兒入懷,又將擠進來湊熱鬧的小郎也抱在懷裏,眼淚便決了堤,不過,這可是歡喜的淚水。

吃過晚飯,待檢查過三娘小郎的功課,明夏便來到父母房間,她需要知道一下,杜禮的真實想法。

眼見杜禮消瘦的不成樣子,明夏心中也不好過,但她仍然精神奕奕,一點愁眉苦臉的樣子也沒有。

大家就不要都是苦瓜臉了,否則,這日子還怎麽過?

杜禮看見女兒,心中寬慰,道:“二娘,地裏都種完了?”

“種完了,爹,這可都要感謝雲柏啊,咱家招了個好短工。”明夏盡量將功勞往雲柏身上推,免得她老爹又覺得叫自己女兒吃苦了心裏難受。

杜禮點點頭:“我看雲柏是個好人,二娘,你可別虧待了人家工錢。”現在二娘是家裏的財政主管,杜禮倒生怕二娘這個倔脾氣,會把人氣跑了。

雖然明夏表麵上都是恭恭敬敬很乖巧,但杜禮同盧氏一樣,自己的女兒怎麽可能不了解呢?就算是她性情大變。

當你真的關心一個人的時候,她每一點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杜禮對妻子兒女愛護有加,自然是關懷備至,二娘這些年的變化他都看在眼裏,這孩子什麽性情,他又怎會不知?

別看她乖巧,那是懶怠理會,真把她觸怒了,那人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記得二娘剛出事那些日子,她諸事不理,冷淡的好像一個外人,對小郎和三娘,一點親近的意思都沒有。但,就是這樣,當小郎三番五次被人欺負的時候,二娘好像火了,或者是被小郎的哭聲吵的煩了?第二天,那幾個帶頭欺負小郎的男孩子們,全部鼻青臉腫,有的是走著走著不小心就摔了,還碰巧摔在一堆蒺藜上,有的是莫名其妙的開始拉肚子,還有的是損壞了家裏的東西被父母罰的,還有惹著更厲害的主被別人打的……緣由千奇百怪,但共同點便是,他們都欺負過小郎。

最後呢,那群常常搭幫結夥的孩子們,不知什麽原因就開始互相吵嘴打架,最終孩子們的戰爭延伸到了大人身上,那幾個人家,到現在還別扭著呢。

杜禮以前不知道那是二娘的手段,直到無意中發現了二娘手上被蒺藜紮破的傷口,以及家中不知什麽時候暗藏的瀉藥,他便明白了。

杜禮剛鬧明白的時候,小郎都是孩子頭了……

“爹,今天大伯來,都說了什麽?”明夏本不想問的這麽明白,奈何杜禮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不肯痛痛快快地講,她隻有放棄迂回,單刀直入。

“哦,你大伯啊,沒說什麽,就是讓我好好養病。”

“爹……”明夏很無奈,爹爹這明顯是在躲貓貓。

“二娘啊,我知道你氣不過,但爹搬出來的這些年,在你祖父母跟前孝順的少了,都是你幾個叔伯在老人跟前照顧,我們是欠著他們呢……”

老爹這樣厚道,明夏也不好反駁,便切進中心問道:“爹,那大伯他們不讓我們賣地,我們就不賣了麽?”

不賣,她還真是氣不過。不過,若那是老爹的意思,她就遵從。

“這……”杜禮很想說是,可是家裏的情況他也知道,他不能掙錢了,現在是坐吃山空,有點賺錢的地方,他怎好說不?

“爹,要不這樣吧,明天咱去找大伯商量一下,若是大伯真的要麵子,我們的地可以不賣,但家裏總要意思意思,咱家現在雖然不缺那幾個錢,但那是大伯他們該表示的誠意,爹爹你說如何?”明夏的算盤很簡單,你不是說不讓賣給張家怕丟麵子麽?那就直接賣給杜家,價錢少點都沒關係,那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杜禮聞言隻能點頭,眼下,這的確是最好的方法了,讓二娘做到這裏,也的確難為她,張安好心幫忙,二娘是冒著毀諾來的啊。

見杜禮點頭,明夏便笑道:“爹爹,倘若大伯他們不同意,咱就還是賣給張家吧?”

杜禮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

一夜無話,第二日,明夏便同了盧氏三娘小郎,去主屋那邊給老爺子老太太請安。

這是今次回來後的第二回。

第一次是他們剛回來的時候,杜禮和盧氏都是孝順守禮的人,還老爺子老太太孝敬了不少東西,各房裏也填了不少的好處,現在看來,真是白搭。

杜家老宅還有點大戶人家的氣派,一路走進去穿花拂柳,倒也恁地好看,進了二門,便有一個小丫鬟趕上來迎接。

“三夫人來了?怎麽也不提前告一聲,老太太得了消息,立刻就叫我來接,您看這還是晚了。”

盧氏有禮地一笑,道:“有勞月兒姑娘了。”

明夏雖然對這主宅不熟,但月兒她卻是知道的,這個丫頭便是老太太的心腹,嘴巴又甜又機靈,是老太太身邊第一聰明得力的。

聰明人,從來都是八麵玲瓏,這個月兒也不例外,老太太四個兒媳,誰來這裏月兒都是熱情如火,從沒有慢待過誰,就憑這點見識,她也比明夏那些目光短淺的嬸子們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雖然明夏對老宅這邊的人沒一點好感,但麵對月兒她卻始終笑臉相迎,這個女孩子可沒招她惹她,她犯不著給人臉色。

一路跟月兒說說笑笑,很快便來到了老太太房前,老太太的另一個丫鬟星兒忙上前打起簾子,明夏便挽著盧氏領著弟妹走了進去。

正中的胡榻上半臥著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太太,哆哆嗦嗦的正在撿豆子,不是別人,正是明夏的祖母,杜禮的娘親。

盧氏帶了明夏三娘,一一給老太太見了禮,小郎早已被老太太招到身邊,千疼萬愛的寵著了。

“都起來吧,月兒快給三太太上茶。”

“是。”月兒答應一聲,便笑嗬嗬地出了屋。

“二娘,三娘,來,給祖母瞧瞧,唉呦呦,幾天不見,又水靈了不少哇。”老太太左手牽了孫子,右手牽了孫女,笑意盈盈的臉上,滿是幸福的亮光。

就這樣一個老太太,看著和善的不行,實際上,卻也是個和稀泥的。

老太太出身農家,四個兒媳之中,隻有盧氏是高門,老太太心中的陣營,很自然的將盧氏劃分到了必須“另眼相看”的那一部分,一個不是自己陣營的人,自然也親近不起來。

因此,當兩個妯娌聯合起來排斥盧氏的時候,老太太便站到了農家人那一隊裏,就是因為長輩的不公正,才導致盧氏受了不少委屈,結果慢慢惡化,終至現在的境地。

“呦,我道是誰來了?原來咱們三夫人回來了,怪不得老太太連平時舍不得拿出來的好茶也尋了出來,咱們這些沒人疼沒人愛的,可沒有這樣的臉麵啊。”

二夫人程碧素自恃是個地主婆了,穿戴總是十分華麗,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錢似的,恨不得將所有的金銀都穿在身上,此姝乃是明夏眼中第一沒品位的人。

程氏這種作風,再加上她那個極其雅意的名字,真是應了一個詞:雅俗共賞。

隨同程氏前來的,還有大夫人許慧。

許慧雖然出身低微,肚中卻九曲十八彎,最是好謀斷,可惜,這人空有一身聰明,卻是個狹隘之輩,她容不下盧氏比她高貴,便製造了很多事端,還聯合了二夫人,打壓了四夫人,對付了三夫人……

這人,端是厲害。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許氏程氏什麽時候來不好,偏挑了她們到來的時候一塊兒來,分明是不讓盧氏好過了。

“雅薇見過大嫂,二嫂。”盧氏端是大戶人家的出身,行個禮都優美悅目,落在許氏眼裏,她卻更加痛恨這個弟媳。

憑什麽她就可以優雅貴氣?憑什麽她就可以高人一等?憑什麽她就可以萬眾矚目?

“三夫人快請起吧,我們這等粗人,受不起你的禮。”許氏一臉的冷然,看也不看盧氏一眼,徑直去向老太太請安。

明夏看了看身前的老人,她仍然專心哄著自己的孫兒,對眼前的事情視若無睹,果然是個糊塗蛋。

偏見,這就是家庭不睦的根源啊。

月兒上了茶來,盧氏便隻是端坐喝茶,仿佛她被許氏程氏打壓的怕了,居然連來意也忘了說。

她們是來申冤的,可不是來喝茶的啊。

明夏沒轍,隻得天真地望著老太太,狀似單純地道:“祖母,我爹爹昨晚說,他如今連動也沒法動,也不能給老太太請安,可是他心裏又想念的很,祖母,您為什麽不去探望爹爹啊?”

明夏脆生生的問話,叫老太太一怔,她還沒說話,便聽程氏搶道:“三夫人,你看看你教的女兒,居然敢質問起老太太來了?再說了,這世上隻聽見小輩給長輩請安的,可沒見過長輩親自去給小輩問候的,三郎一向身強體健的,突然就說重病,也不知,是真是假啊……”

程氏說的陰陽怪氣,明夏不理她,一徑看著老太太,天真地繼續道:“祖母,聖人說,父母愛子女,都是沒有代價的,子女生了病,快死了,作父母的,可以不管嗎?”

“快死了?二娘,你再說一遍?你爹爹,病的那麽重麽?”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老太太一聽死這個字,便耐不住了,忙問著明夏。

一旁的三娘便道:“是啊,祖母,爹爹躺在床上,整日下不來,好瘦啊,話都不能多說。”

“三郎的病,竟是這樣重!不行,我得去看看!”老太太也是心急沒了主意,說去就要去,豆子也不數了,孫兒也不看了,撐著身子就要下榻。

“呦,娘,小孩子說話沒輕沒重的,您也信?前日他大伯早就去看過了,孫大夫說不礙事。”程氏出手倒是快,頭上身上一堆飾物叮當作響,身形一轉,便按住了老太太。

“哼,老太太您就別忙活了吧,三郎不敢來見您,隻怕是另有其事呢……”許氏也從椅中起身,扶著老奶奶,意味深長地看了同樣趨前的盧氏一眼。

“另有其事?”老太太被許氏程氏這麽一拉,也就順勢重新坐下,然後望著默然不語的盧氏沉聲道:“三郎家的,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跟老太婆說清楚了。”

盧氏一時無言,程氏便笑道:“娘您還不知道吧?三郎手頭緊了,在城裏過不下去,想了法子回來賣地呢。”

“什麽?這個混帳東西!田地是我們莊稼人的根本呀,這個臭小子,不好好生計,居然要賣地?!賣掉了,吃什麽,喝什麽?糊塗東西!”老太太聞言大怒,拍著胡榻大罵起來。

農民以田為本,老太太種了一輩子的地,盡管現在老了,家境也好了,也有人伺候了,但她曆經戰火挨過饑受過餓的人,骨子裏還是不安,這種不安讓她死死地抓著土地,如今一聽兒子要賣地,簡直是氣的七竅生煙。

暴怒的老太太開始不講理,指著盧氏罵道:“你是個大戶人家的閨女,怎麽也不說說三郎?啊!你們家裏,不是也有著百頃的土地?現在居然讓三郎賣地,你這個做夫人的,光知道享福也不知道為家裏打算麽?你們家沒了地,光憑那酒館,能供你們吃?能供你們住?能供你們萬貫家財?還是高官厚祿?趁早省省這個心罷,老婆子還在一天,就不能叫你們胡鬧了去!”

老太太說的太急,話音剛落便劇烈地喘了起來,程氏忙道:“月兒,快去拿我前天給老太太備的養生丸!星兒,還不端茶來?”說完又低著頭,一邊幫老太太順氣,一邊咕噥道:“我們給老太太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人家不來孝順也就罷了,還這樣來糟蹋,真是良心給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