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縱然四麵是楚歌

“快些起來罷,你這是做甚麽!”綠凝望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嫣翠,嗔道,“還不快些收拾東西去管事房?”

“夫人,”嫣翠的眼圈紅紅的,眼裏滿是淚光,哭道,“夫人對嫣翠是何等的好?要嫣翠如何舍得離開夫人身邊?”

在一旁站著的水珠兒倒果真是看不下去了,當下便走過去對嫣翠說道:“我的好姐姐,夫人這不也是為你著想?如何你就不能體恤夫人的一片心意?”

而初露等人則更是輪番去勸嫣翠,嫣翠卻隻是哭個不住。

綠凝坐在那裏輕輕歎息一聲,道:“你這傻丫頭,莫不是到了現在你還看不出來麽,夫人我為什麽叫你去管事房?”

說罷,便若有所思地兀自想了一會子,方道:“這若大的侯府,雖然人口並不甚多,但明裏暗裏卻盡是些錯縮複雜的關係。想我們主仆若是沒個依靠,卻要如何得以立足?”

綠凝的話,讓嫣翠的哭泣之聲慢慢地小了,水珠兒與初露等人亦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裏,靜靜地聽著綠凝說下去。

“任心而論,夫人我是希望你們個個都好。可是這府裏好的丫頭,你們見了哪個?雖然這侯府不比宮裏那般步步驚險,可是依本夫人看,她們一個個兒的,亦都不是省油的燈。本夫人自是答應過你們,隻要有我夫人在的這一天,便要保護你們每一個都不受欺負。可是,在夫人身邊便是不受欺負了麽?夫人我要你們個個兒都站出來,成為侯府的一個人才!聽夫人我說話,為夫人我辦事,而不是隻會些端茶送水、服侍人的本事。”

“隻有你們個個兒都好了,與夫人我貼心,我們才能吃得舒坦、住得舒坦。”綠凝看了看這些年輕稚嫩的麵孔,這些麵孔上,有著與曾經的自己一樣的單純與迷茫。她們都太年輕了啊!在世俗的風雨麵前,她們是那樣的幼小,任意一陣狂風暴雨便可將她們催毀。在這一刻,綠凝突然間深深領悟到了永嘉帝想要保護自己的心情,他的那種熾熱的心意,恐怕比自己想要保護這些喑不經世的小丫頭們要強烈得多罷?須知那宮裏,步步都是危機,招招都是險情,眨眼之間便可能性命堪憂。綠凝終於理解了,那曾緊緊握著自己手的溫暖手掌,是為何那樣的用力,以至於會讓自己疼……

綠凝的心,輕輕地顫抖。本是想著,離開他的身邊,關於他的一切便可以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卻不曾想到,離他越遠,對於他的記憶卻越來越鮮活,仿佛就發生在不久之前般,例例在目。而那種想要不斷掙脫牢籠時所留下的傷痕,卻一天比一天更痛!

那是……一種怎麽樣的感情?到底是對過去的緬懷,還是對永嘉帝的懷念與……不舍?

綠凝搖頭,想要把永嘉帝那張有如驕陽般驕傲與俊朗的臉龐從腦海裏揮散開來,然後她深深吸了口氣,對這幾個小丫頭道:“夫人說的,你們可聽得明白了麽?”

“夫人,奴婢聽明白了。”幾個人連連點頭。

“所以,你們跟著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不要畏首畏尾。”綠凝指了指嫣翠,道,“嫣翠就是最好的表率,你們在外麵強硬,便是與夫人我豎立威信,夫人自不會讓任何人傷了你們,而且還會重重地賞你們。到時候,莫說是一等一的好姻緣好人家,便是你們不嫁,也可如秋媽一般在侯府說一不二,衣食無憂。你們可曾懂了?”

“夫人,”這幾人便齊齊跪在地上,哭道,“夫人待奴婢們如此厚恩,要奴婢們如何為報?此生此世,便是刀山火海,奴婢們也要為夫人走得!”

“甚麽刀山,甚麽火海。”綠凝無奈地笑笑,“好端端的一個侯府,哪裏就有這多勞什子東西,快些起來,喏,把嫣翠這丫頭也給我拉起來。”

想想這些小丫頭也忒地單純可愛,不過是個侯府而已,如何比得皇宮裏那樣的勾心鬥角?如若果真相比起來,她們也自當慶幸罷?畢竟這侯府的女人們再鬧,終究也不敵宮裏那些女人們的陰毒。自往今來,能在宮裏活上二十年的,恐都有如在戰場上撕殺千回百回方能活著生存下來的戰士般,早就看穿了生死罷。

嫣翠自是這些丫頭裏年齡最大的,所經曆的事情自也比她們多些,而心智也更高一籌。對於綠凝方才所說的那些,嫣翠的領悟,自也比他人更深。

這夜,綠凝遣散了其他眾丫頭,與嫣翠一人靜靜在房裏相對。

“嫣翠,”綠凝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嫣翠的手,道,“你是我最貼心的丫頭,讓你離開我的身邊兒,我亦是舍不得的。隻是,我隻有把你調到管事房,你才能更久地服侍在我的身邊,為我做更多的事情。你明白嗎?”

“夫人,嫣翠明白。”嫣翠用力地點著頭,眼淚又悄然滑落了。

“很好,”綠凝微笑著,說道,“回去睡罷,明日,便去管事房罷,好好跟著秋媽,她是個懂得賞識人才的人,會給你很多指點的。”

“可是夫人……”嫣翠沉吟了半晌,方道,“那錦紋,原是三姨娘的親信,所以今日才這般猖獗的。夫人今兒打了她,又將她逐出了府去,自然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隻是奴婢唯恐那三姨娘會對夫人不利。本來夫人整治了那遲貴,便與遲采青樹了敵,眼下又與三姨娘鬧得不愉快,又如何使得?”

綠凝看了看嫣翠,便再次笑了起來,問道:“傻丫頭,我且問你,便是夫人我不去處置那錦紋,三姨娘便會與我皆大歡喜不?”

嫣翠想了想,然後搖頭道:“瞧著錦紋這態度,想必平日裏三姨娘也沒有教些好的東西。人人都知道數她往三姨娘房裏跑得最歡,如若她心裏有半分的忌憚,都不會像今天這樣出口不遜。”

“所以,”綠凝點了點頭,道:“我又何苦助長她的氣焰?該來的總會來,這雖說不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境地,但至少也要角逐出到底誰是一家之主。你且放心,夫人我自有安排。”

嫣翠看著自己的主子,眼神裏,有著幾許仰慕,更帶著濃濃的信賴。她的內心有一種飽滿的溫暖,那是因為對於自己主子的信任與感動,她知道隻要在綠凝的身邊,她便能看得到明天的希望。

夜,不再漫長,因為不久的以後,便是光明。

恰在此時,三姨娘的院兒裏卻有如陰雲籠罩在上方,轟轟的雷聲不斷,電閃雷鳴。

“三姨娘,您說,這可怎麽好?”正在說話的,卻是一個十三歲左右的小丫頭,這小丫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眼睛都紅腫腫的,可憐巴巴地看著三姨娘。

“好你個容顏,好你個容顏!”三姨娘氣得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使得那桌案上的茶盞全部跟著震動起來,“我的人你也敢碰,果然是欺人太堪!”

“三姨娘,我聽說,當時姐姐還尚給她一個勁兒地認錯,她卻根本不買賬。還說甚麽‘如若今天我要是不收拾了你,將來便如何服眾?’我的好姨娘,她這莫不是在殺雞儆猴,做給您看的?”那小丫頭說著,便又再次哭道,“可憐我那姐姐,被重重打了五十棍子,抬回來的時候,已然奄奄一息,隻剩下半條命了!”

說罷,便號啕大哭個不止,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成一團,抽搐個不住。

那三姨娘看這小丫頭哭得可憐,當下便歎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說道:“你且不要哭了,而今,你姐姐不在府裏,你也沒了人照顧,便跟在我身邊罷。”

“不!”那小丫頭年紀雖小,脾氣卻倔強得很,當下便猛然抬起頭來,目光爍爍地盯住了三姨娘,道:“我不要再窩在角落裏,先前被姐姐藏起來,不使我做任何事情,而今,我定要為姐姐報仇!”

“你……”三姨娘詫異地看著這個小丫頭,稚嫩的臉龐上,掛著淚痕,鼻子下麵還流著清清的鼻涕,但眼神之中卻透著倔強與憤怒,那是被傷到最愛之人的恨意。

三姨娘輕輕歎息一聲,彎下身將這小丫頭攬進了懷裏,輕歎道:“還報甚麽仇,你自己都那麽一點點,這年頭下人的命有如草芥,你一個姐姐便已然差點斷送了性命,姨娘如何使得你再去受苦。”

“想不到這容顏果然是個不懂得見好就收的,”在一旁的水月陰沉著臉,說道,“先前三姨娘您已然是礙著她北靖侯夫人的身份給了她三分薄麵,誰想她果真就是給臉不要,真真的兒是自尋不痛快。”

三姨娘深深地吸了口氣。

水月說得沒錯,那容顏,仗著自己的身份,近來,手伸的是越來越長了。如若不給她一點教訓,恐怕,她還果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