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審遲貴(下)

“遲大爺,您這見天兒的也不給小的結貨錢,小的拿什麽吃飯?隻得橫下一條心來府裏要錢,也好回家買米。”劉七兒到這遲貴倒還客氣,老實地回答道。

“結甚麽貨錢?買甚麽米?”誰想這遲貴的眼珠子一翻,那股子蠻橫之氣便上來了,腆著肚子朝劉七兒嚷道,“貨錢我不早就結給你了?你怎麽在這裏胡說起來?”

“遲大爺,你甚麽時候結給我了?”這劉七兒一聽,也急了,連忙站起身來,道,“一連三個月,你月月都說要等等,我在外麵已經贖了兩個月的貨,若再不結錢回去,恐是連家都要讓人給搬走了。”

“嘿,”那遲貴咧著大嘴冷冷笑一聲,翻著白眼道,“你的家搬不搬,跟我有甚麽關係?我不過是按月給你結錢,你卻來府裏鬧甚麽!”

“你,你這人好不講道理!”劉七兒氣得一張臉都發了白,恨恨道,“你明明沒有給我貨款,卻又硬說給了,我看你也不是甚麽好人,我那貨款,多半是被你給黑吃了!今日我便也不活了,與你拚個你死我活!”

說罷,便作勢要去與遲貴拚命。

“你們兩個都給我住手。”坐在最上首的鄭老太君沉聲說道,“卻是連我這老太君都不放在眼裏麽?你們好大的膽子。”

那劉七兒與遲貴便陡然站得住了,忿忿地對視一眼,各自站在了一邊兒。

“遲貴。”鄭老太君喚道。

“哎,老祖宗。”那遲貴的臉上頓時綻放出媚笑,恭敬地點頭應道。

“我且問你,你果真是已經將每月的貨錢給了這劉七兒?”

“是,給了,給了。”遲貴連連點頭。

“呸,你胡說!”劉七怒喝。

“劉七兒,”鄭老太君揚聲道,“你卻果真沒有收到麽?”

“回老祖宗,小人果真是沒有收到。小人還曾多次向遲貴索要銀兩,但他隻給過我五兩銀了。”劉七兒委屈地回答。

“遲貴,我再問你,你一共給了劉七兒多少兩銀子?”鄭老太君一字一句地問道。

“這……”遲貴免不了一陣哆嗦,卻隻是低下頭去,不敢出聲了。

正這會子,便聽得外麵有人巧笑道:“老祖宗可是想念我了?”

緊接著,門簾便被挑起,但見遲采青臉喜氣,神清氣爽地走了進來。她的目光最先與綠凝相撞,不免得意地挑了挑眼睛,轉過去,卻赫然看到了站在地上的遲貴。

遲采青那本是得意洋洋的臉,頃刻間沉了下去,竟是半分顏色也沒有了。

“二……二夫人。”那遲貴像是盼來了救星,一雙牛鈴般的眼睛滿是乞求地看著那遲采青。

這遲采青看到綠凝坐在那鄭老太君的身邊,遲貴與另一個衣著樸素的男人站在房裏,又有管事部的小廝站在一旁,心中便沉了一沉,料定必是綠凝來找那遲貴的麻煩,想要殺雞儆猴了。

當下,便笑著說道:“這卻又是在做甚麽呢?”

“你來得正好,”那鄭老太君冷冷望著遲采青,冷笑道,“瞧瞧你找進府裏的人卻是甚麽樣子!”

遲采青從未見這鄭老太君的態度如此冰冷過,當下便被唬得連話也不敢接,隻是轉頭去看遲貴。

這遲貴的額頭上已然滿是汗珠兒,竟是連看也不敢看遲采青一眼了。

“劉七兒,我問你,”鄭老太君自知那遲貴是斷然不敢出一言的,便問那劉七兒道,“你的山貨,是怎麽賣的?”

“回老太君,”這劉七兒雖然老實,但到底也是個有眼色的,見此情形,便知那遲貴必是有甚麽不得見人的把戲給這位老太君知道了。當下便據實回答道:“我那燕窩,乃是五兩紋銀一兩,人參八兩紋銀一兩。還有鹿茸等物,亦是六兩到十兩左右。”

“你便看看,你那表兄買進府裏的是多少兩!”鄭老太君說著,便將那賬簿擲在了地上。

鄭老太君將賬簿擲於地上,本已經說明了她的氣憤了,自然,亦是沒有給遲采青留有半分的顏麵。那遲采青的臉紅了紅,卻隻是悄然看了看綠凝的反應,綠凝知她今日前來,本是想要耀武揚威地向自己炫耀她的得寵一事,然而卻不想發生了這般事情,自然極為尷尬。綠凝終是給她留了半分的餘地,當下別過臉,沒有去看那摔在地上的賬簿,更沒有去看遲采青一眼。

這邊到底是盼兒俯下身來,拾起了那賬簿效與了遲采青。遲采青翻了翻賬簿,臉色便立刻由紅轉白,不待一會子,便氣得她全身哆嗦了起來。

“我把你個沒出息的東西!”遲采青合了賬簿,重重地扇了那遲貴一個耳光,怒道,“若不是看在你爹年歲如此之大還要豁出一張老臉來求我的份兒上,我如何會替你求這個差事?你倒好,不僅不學好,卻還要以假充好,竟是暗自高抬了東西的價格,還冒充他人之名提了銀兩。你說,那些銀子哪去了,哪去了?”

說著,又不禁氣得使手去捶那遲貴。

那遲貴眼見著東床事發,早已經嚇得全身虛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這會子被遲采青罵著,推著,竟是兩腿已然發軟,站都快站不住了。

“我在問你,這些銀兩都在哪裏,還不快快取了來,還給人家!再把多出來的交還給府上?”遲采青恨恨地說道。

“二,二夫人,那些銀子……沒了。”遲貴的聲音裏都帶著股子哭腔,說道。

“沒了?哪去了?”遲采青微怔了怔。

“大半都讓我給……賭輸了,還有部分卻是讓我都花在‘萬花樓’的小江南身上了。”那遲貴囁嚅著,終於說出了口,然後便捂著腦袋,懊悔地蹲在了地上。

“你!”遲貴這一副樣子倒把遲采青氣得連話也說不出,她緊緊攥著這賬簿,在地上踱了幾步,然後抬腳,重重地踢了過去。

這遲采青到底也是武將家女兒出身,竟是將那遲貴踢得仰麵倒在地上。

“老祖宗,”遲采青鐵青著臉,說道,“這不長勁的東西倒是丟盡了我的臉,還請老祖宗從嚴處置,采青這裏,卻是給老祖宗您賠罪了。”

說罷,便跪倒在地上,哭泣個不住。

“快起來罷。”這鄭老太君到底還是有些不忍,當下便喚起了遲采青,歎息道,“我自不是心疼這幾個錢。隻是你瞧瞧,已經多少年了,竟是用這等差的燕窩來糊弄於我,這等人如何還要用得?”

“老祖宗說得是。”遲采青一麵擦拭著眼淚,一邊點頭,“都怪我,隻是想著我那叔伯老年得子不易,便厚著臉皮來求您老人家,誰想竟是這般無賴的東西。真個兒是恨死我了。”

那鄭老太君見遲采青如此悲切,便也不好意思再說些甚麽,隻喚道:“來人,給我把這個遲貴拖下去,打他二十棍子,讓他長長教訓,逐出府去罷。”

不過二十棍而已,已然算是給了那遲采青天大的麵子了,遲采青心裏自然有數,怎奈當著綠凝的麵兒上,已然顏麵盡失了。

這邊盼兒自是扶著被氣了一通的遲采青回了院兒,唯留得那綠凝與鄭老太君,還有那在房裏未曾離去的劉七兒尚在屋中。

“顏兒,餘下的你自處理罷。”那鄭老太君給氣了一下,便也不願再管,隻揮手讓綠凝做主。

綠凝自點了點頭,說道:“劉七兒,你手上所持的這等頭盞燕窩,你可能收得到?”

那劉七兒連連點頭,道:“能的。”

“若是給我侯府,要多少錢一兩?”

“這……”劉七兒猶豫了一下,然後看了看綠凝,心裏自知這位容夫人雖然在一旁默不作聲,但很明顯是在侯府占了主導地位,若是日後的生意都與她打交道,自己很明顯便是攀上了大財主。當下便下了決心,道,“夫人,方才小人也說了,這等頭盞燕窩雖稱不上是極品,但質地亦是最好了,想那些采摘燕窩之人,無一不是將腦袋別在腰上,拚了命的。這等上等燕窩采回來,卻還要有得力之人去清毛,也是要花費工夫的,倒是小人到最熟悉的人那裏去收,也是要十二兩銀子左右。既然老太君和夫人這樣看重小人,又肯替小人做主,小人便少賺些,給夫人十三兩銀子,可好?”

“如此,甚好。”綠凝欣喜地連連點頭,“我今兒也見了,劉七兒你是個老實人,也是個守信之人。你的貨錢,我一會自會叫賬房先給你,另外再付你五十兩銀子,你且回去好好兒的醫了你的老母,日後用點心思好好兒地拿些上待的幹貨來,懂了嗎?”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那劉七兒一聽自己的貨錢不但結回來了,反而又壯大了生意,當下便喜不自禁地跪倒在地,給鄭老太君和綠凝叩了個響頭,道,“謝老太君,謝夫人,給小人一條生路,小人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說罷,竟落下淚來,道:“小人替家中老小謝過老太君,謝過夫人。唯願老太君身體康泰,長命百歲!小人會將老太君如祖宗般地供在家裏,求菩薩保佑老太君平安,保佑侯府代代平安!”

那鄭老太君想來也是上了年歲之人,最喜聞得這等討喜的話兒,當下便展露了笑顏,點頭笑道:“虧你這孩子是有些良心的,你且下去領錢罷。”

這邊小七兒萬恩萬謝地與李全下去了,鄭老太君的心情方也好了許多,拉住了綠凝的手,道:“我的好孩子,多虧你是個能主事的,這家中的大小事宜太久沒人打理了,你便多花些心思罷。若有甚麽事,你便自可做主,這個家,便指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