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淒淒盼君歸

“二夫人……”盼兒歎息著,想要去安慰一下那遲采青,卻又不曉得應當從哪裏開始去勸。想這二夫人,自是應了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話。當初嫁入侯府來之時,倒是在納入正室容顏之前。

那時候的遲采青雖稱不上有何等美貌,但終是老侯爺舊屬之女,家裏人待她倒也算得上是客氣。先前還尚不是北靖侯的洛瑾,隨軍征戰的時日遠遠比在侯府所待的時間要久得多。那時的洛瑾尚初識人事,對這遲采青亦還算溫和,雖看不出這二人有多麽的愛慕,但終究是有了夫妻之實,那遲采青自以為進入了侯門,而自己的夫君亦是長子,世襲的侯位遲早是洛瑾的。又見那洛瑾遲遲沒有納正室,心裏自當是以為洛瑾是由於鍾愛疼惜自己的原故,所以便自作主張,讓上上下下的人稱呼自己為二夫人。

這遲采青,一度夢想著洛瑾可以將自己扶正,搬入那朝思暮想的大院兒“落霞閣”裏去,更欲在府中管些事務。誰想那身為鄭國公嫡女的鄭老太君卻一度將門弟之見放在首位,雖然平素裏對遲采青疼愛有加,卻終是不允她染指侯府大小事宜半分,氣得這遲采青,縱然用盡渾身解數去討好鄭老太君都終是無用。不出兩年,先侯爺仙逝,臨走前,要洛瑾履行當初自己許下的諾言,迎娶容顏進門。洛瑾自知武將平生最重視的就是承諾與榮譽,當下便於次年將容顏迎娶進門。

侯府裏,便突然多了一個正室,且生得如水似霧,美得可人,遲采青的恨意蒙發,幾乎夜不能寐。然而令她驚喜的是,洛瑾卻並沒有將這貌美如花的美人兒放在眼裏,而是依舊日日忙於公事。欣喜不已的遲采青便更加堅定了洛瑾對自己堅定愛情的信念,她相信,隻要自己在這幾年裏為洛瑾生下個一兒半女,再將那動不動就哭個死去活來的容顏趕出府去,成為正室的日子便一定指日可待。自信滿滿的遲采青卻萬萬想不到,不過才一年多而已,那個柔弱性子,任由自己平素裏隨意欺負的容顏卻突然間性情大變,搖身一變,果真成了侯府的女主人,這怎麽能教人不恨?

遲采青恨,恨容顏這個深有城府的女人,竟然將本性深藏了那麽多年,方才顯露出來,而自己竟像傻瓜一樣任由那女人在侯府逍遙了這麽久。本來遲采青還當這容顏根本對自己構不成威脅的,誰想,竟然因此疏忽了對她的提防,而恰恰就是這個弱到隻會哭泣的女人,卻將自己逼入了這樣的境地。甚至……甚至連那個愛自己的男人,到現在不單是連自己的房裏都不來,竟是連看,也不願看自己一眼的。

遲采青慢慢地閉上眼睛,連呼吸都微顫起來。

“盼兒,你可想嫁人麽?”遲采青突然問道。

“啊?”盼兒愣了愣,卻沒有反應過來這位二夫人的用意。

遲采青緩緩轉過頭來看了看盼兒,她伸出手,輕輕撫了撫盼兒的臉龐,卻唬得盼兒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女人這一生,最大的願望是甚麽呢?”那遲采青目光迷離地說道,“便是應當嫁入一個好人家,有一個疼惜你的男人罷。曾經我以為嫁入侯門,遇到侯爺,此生從此便有了依靠,誰想,所有的富貴榮花都排不走內心的寂寞空虛,所有的恩愛都不終敵青春的貌美。盼兒,若你明白,便自當不要走我的老路。”

“二夫人,”盼兒終是不好意思地打斷了遲采青,道,“二夫人您是甚麽人,盼兒又是甚麽人呢?盼兒不過是個下等的奴婢,如何能與二夫人相提並論?盼兒不過是希望能好好地伺候夫人,別無他念。”

遲采青微微動容地轉過頭看了一眼盼兒,笑道:“你這傻孩子,女人總是要嫁人的。你跟了我這麽多年,也是盡心盡力,我一定會替你尋一門上好的姻緣,縱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也定要是個穩重可靠的人家,好讓你便是此生亦無憂。”

“二夫人……”聽得這遲采青的話說得由衷而又真誠,盼兒便不由自主地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盼兒,你可願意幫我一個忙?”遲采青突然間問道。

“二夫人請說,盼兒此生便是做牛做馬亦願為二夫人分憂,何來幫忙之說呢。”盼兒哪裏見識過這等客氣的語氣,當下便急忙跪倒在地,說道,“不論是刀山火海,隻要夫人一句話,盼兒便都要去走得!”

洛瑾回到侯府的時候,已然是戌時了。洛安挑著燈籠,伺候著洛瑾下馬,又將馬的韁繩,遞與馬廄的小廝。

洛瑾剛剛站穩了,便忽覺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纖細嬌小的人影。

“甚麽人?”洛瑾皺眉問道。

“侯爺,是奴婢。”那人影應著,舉著一盞精巧的燈籠,快步走了過來。

夜色裏,但見那是個梳著雙垂髻,身著侯府下人衣著的小丫頭。已然快要入秋了,夜風都不免有些涼意,這小丫頭的鼻尖凍得有些紅了,兩隻手緊緊攥在一起,拿著那盞燈籠,臉上漾著恭敬的笑容看著洛瑾。

“你是……采青的丫頭盼兒?”洛瑾見這丫頭看上去有些眼熟,當下想了想,便問。

“正是,”盼兒連連點頭,笑道,“多謝侯爺還記著盼兒。”

“你卻在這裏做甚麽?”洛瑾疑惑地問,怎麽早上是那遲采青站在這裏,晚上,卻換了她房裏的丫頭了?這主仆二人又在搞什麽鬼?

“回侯爺,盼兒不才,隻盼著您,隻盼著您去瞧瞧我家二夫人……”盼兒說著,眼圈卻已然紅了,她低下頭,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後又抬起頭,笑道,“我們家二夫人,二夫人她好可憐。”

“你說采青?”洛瑾愣了愣,“她今兒早上不是還好好的?”

“回侯爺,我們家二夫人哪裏就好呢,她不過是思念侯爺心切,方才在此等候侯爺,想與侯爺見上一麵,說說話兒的。”盼兒說著,又歎息一聲,道,“侯爺自是不知的,二夫人這麽久以來,夜夜思念著侯爺。侯爺用過的枕頭、用過的杯盞,二夫人都吩咐放在原處,竟是誰也不許碰上一下的。每每端了晚餐過來,二夫人都要在侯爺的杯子裏滿上酒,然後靜靜地坐在那裏,連筷子也不動一下的。直到飯菜都冷了,二夫人方才歎息著,舉起筷子吃上幾口。便是二夫人不說,我們這些下人們也是知道的,想二夫人,不過是在等侯爺而已。夜夜思念等候,夜夜空守寂寞,二夫人已然,日日消瘦下去。”

盼兒的話,讓洛瑾動容,也讓他慢慢地沉默下去。

“侯爺,今兒早上二夫人回去便哭泣個不住,想亦是思念您的原故。盼兒跟隨二夫人多年,深知二夫人剛強的品性,若不是情到深處又如何會如此悲傷?侯爺!”盼兒說著,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道,“求侯爺去看看二夫人罷,好歹二夫人與侯爺亦是恩愛有加的,還請侯爺念在二夫人一片真心的份兒上,莫要忘了我家二夫人……”

那盼兒跪在地上,竟然哭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洛瑾低頭看著這痛哭的盼兒,麵上浮現出無奈與感傷,隻是歎了口氣,道:“你起來罷,本侯,自是與你去看看她。”

“真的?”盼兒欣喜地抬起頭來,滿麵淚光地看著洛瑾。

“你這傻丫頭,侯爺金口玉言,難道還能騙你這小丫頭不成?”洛安嗔著,伸手將那盼兒扶起來,誰想盼兒的腿竟是站不起來般,虛弱無力。

“你這是怎麽了?”洛安皺眉問道。

“奴婢,奴婢已然在這裏等了侯爺近兩個時辰了,恐是……”說著,便立刻轉過頭,用袖子遮住臉麵,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許是著涼了,”洛瑾雖然有心怪這盼兒太過莽撞,但又念及她對主子的一片忠心,當下便搖頭歎息道,“洛安,你且一會喊郎中來,給她抓幾貼藥罷。”

“是。”洛安應著,手上加大了力道,將這盼兒扶得站好了,又悄然歎息道,“偏你這丫頭如此愚癡,好好兒的,竟等了這麽久。”

盼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洛安一眼,然後站得穩了,便提著燈籠快步走到前麵去為洛瑾帶路了。

遠遠兒的,便見遲采青的房裏燈火通明,有兩個小丫頭站在門口,靜靜地候著。

“快去稟告二夫人,就說侯爺來了。”那盼兒見了人,便急忙快跑了幾步,高興地嚷道。

“是!”那門口站著的丫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喜事,立刻轉頭就往屋裏奔去。

“二夫人知道侯爺來了,還不知要如何高興呢。”盼兒笑著,替洛瑾挑開了門簾。

“侯爺!”隻覺一陣香氣撲鼻,卻是那遲采青欣喜地起身撲向門口,迎接洛瑾。

“嗯。”洛瑾點了點頭,卻見這遲采青一襲秋香色的菊紋上裳,百褶如意月裙被腰帶高高束在腰間,綴著淺藍色的絲絛。而一頭黑發則高挽成淩雲髻,別著黃金步搖,一臉受寵若驚的欣喜笑容,一瞬不瞬地盯著洛瑾。

“侯爺快進來,”半晌,那遲采青方才反映過來,急忙拉著洛瑾走進屋子。但見那屋中的桌案上擺著幾樣小菜,均是洛瑾平常最愛吃的幾樣,又有一壺酒與兩個杯子放在桌上。

“哎呀,菜都涼了,盼兒,盼兒,”遲采青連聲喚道,“快,叫廚房把菜都熱熱。”

盼兒卻隻是抿著嘴笑,與眾丫頭一起,將菜肴都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