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省親

這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清清脆脆,又婉轉可人,綠凝轉過頭去,卻看到那片若波光般粼粼的翠色下,俏立著一襲水粉色輕紗百花長裙的洛凝香。

但見這洛凝香被這水粉色的裙子襯得麵若桃朝陽映雪,俏麗靈巧亦如小鹿,忒地惹人憐愛。卻偏偏綠凝心裏記著那日因這洛凝香害自己跌下水去,又害得自己險些在洛瑾麵前露出馬腳,便對她不甚有幾分好感。

偏洛瑾倒是極偏愛他這同胞的妹子,不禁放下了詩卷,笑著問洛凝香:“你這丫頭,怎麽無聲無息站到外麵去了?”

“哥哥,凝香是個罪人,昨兒害得嫂嫂跌到湖裏去了呢,哪裏就敢走進去的?”洛凝香倒也識趣,隻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瞧著綠凝,道,“隻願嫂嫂不要與我計較便好了呢。”

“妹妹這是說得哪裏話兒來。”經洛凝香這一說,便是綠凝心晨有多少不痛快的心思,都不好意思發作了,便隻得笑著,說道,“那日也是嫂嫂我自己不小心,扭了腳,可巧就跌進去了。哪裏能怪妹妹的?還不快請進罷。”

聽了綠凝的話,洛凝香這才喜笑顏開地繞到門口,走進了屋來。

“好歹也是我非要嫂嫂跳舞的,自然也是我不好,”洛凝香一邊說,一邊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一把雕花兒紫檀木椅子上,笑道,“好在哥哥的身手甚是敏捷,當下便跳入湖中將嫂嫂救了上來,倒教我們都捏了把冷汗。”

洛瑾……跳入湖中,將自己救起來的?

綠凝心中微微詫異,轉過頭看了洛瑾一眼。卻見這家夥一臉沉穩之色,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與方才那捉弄自己時的模樣,倒又似一人了。

奇怪的男人,變色龍一樣古怪。

綠凝心中雖然升起了幾分對於洛瑾的感激,但到底還是被那種厭惡所取代,便也隻當他是多餘,才不要記他的恩。

“那些事就休要提了,”洛瑾淡淡地說著,舉起了案上的茶,飲了一口。

見洛瑾飲茶,綠凝方才記起,身為主子的自己,竟然也忘記了給洛凝香上茶,便急忙喚人來端茶。

“瞧我,”綠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隻顧著聽妹妹說話,倒忘教丫頭上茶了。想是被水淹得暈了呢。”

一席話說得洛凝香也跟著笑個不住:“嫂嫂真是說笑了,凝香早就惦念著嫂嫂的身體,但恐來得早了會打擾嫂嫂休息,又聽說我這哥哥自嫂嫂回來便悉心照顧不止,都恐擾了你們夫妻恩愛。便揀了這時辰來,誰想又看到你們膩在一塊兒,實在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來方便了。”

說著,便掩嘴吃吃笑起來。

綠凝不禁羞紅了臉,有心想要解釋幾句,但卻又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這種事情本就是越描越黑,唯恐說得多了又要遭人笑話。索性便轉過頭去瞪洛瑾,誰想洛瑾竟一臉的泰然,完全沒把洛凝香這番話放在眼裏,更恨得綠凝恨不能在案下踢他一腳。

已然有明心端了茶來,洛凝香接了,隻自顧自喜滋滋地飲了,又抬眼溜溜地瞧了瞧綠凝,又瞧瞧洛瑾,坐在那裏不說話。

“你這小丫頭,剛才不是說你有了一悟,倒是什麽,說來聽聽?”終是洛瑾先張了口,黑眸深邃,含著笑意,看著自己的妹妹。

“我這一悟哇,真可稱得上是頓悟了。”洛凝香得意洋洋地放了茶盞,說道,“哥哥說得是,男人要識古博今,誌向遠大。而嫂嫂說得是,女子要溫柔可親,懂感有情。這豈不是,男人有義,女子有情,一陽一陰,一剛一柔。唯有二者合而為一,方才便是圓滿了?”

“嗯,好解。”洛瑾欣然點頭,“這幾年不見,倒果真是有長進了。”

聽著這對兄妹的對話,看著兩個人交流時那滿心歡喜的神態,如此親切,如此親密。綠凝恍然間仿佛回到了曾經的過往,那時候,永嘉帝也是這樣稱讚過自己罷?那時候的自己,也是如此得意洋洋,沾沾自喜罷?記憶裏,永嘉帝溫暖的大手輕輕拍著自己的頭,那充滿了愛憐的眼中滿是溫情,綠凝抬起頭看著,心裏是滿滿的踏實,滿滿的,那種飽滿那種滿足,足以讓綠凝相信這個世界上,隻要有了他,便永遠不會再有傷害。

“嫂嫂?嫂嫂?”

洛凝香見綠凝神色恍惚,又麵色微變,禁不住連聲喚她。

“嗯?”綠凝回過神來,立刻露出笑容,笑看向凝香。

“嫂嫂,人家在求你,將那支《煙波渺》的舞教與我呢。”洛凝香笑眯眯地說道,“嫂嫂的舞跳得真是絕妙的,想這世間,恐有幾人能夠跳得了。”

依舊又是這舞惹的禍,綠凝歎息著,臉上卻強顏笑道:“這舞,本是江南一位有名的舞師教的,我也隻領會了三成,恐領悟不到精華之所在,教了,也是憑白的誤人子弟呢。”

正說著,卻見跟隨在洛瑾身邊的青衣小廝走了進來,躬身道:“侯爺,安公公來了。”

安公公?

安公公乃內務府專司禮部之事的主管太監,如何會來到北靖侯府?綠凝的心下開始疑惑起來。但終究是宮裏的主事,大駕光臨此處必是帶著皇命來的,一行人哪裏敢怠慢,便急忙前往正堂。

進了正堂,卻見鄭老太君、三姨娘、四姨娘及遲采青、洛楓都已然到了,隻等著洛瑾幾人。這遲采青一見洛瑾與綠凝一同前來的,麵色上便陰沉了幾分,但終是礙著身份地位的不同,起身見禮。

“侯爺。”果然,在那正堂之上被眾人簇擁著的,便是那紅臉膛兒的老太監安公公。這安公公自先帝在時便主管禮部事宜,在那時候安公公便是這般模樣吧?彎著腰,滿麵笑容,笑得臉上盡是皺紋。都過了好幾年,卻也不見他老,想是那些皺紋,也是因著保持不變的笑容形成了好幾年的,這幾年也不過是加深了些罷?

“安公公。”洛瑾拱手笑著招呼道,“可是宮有裏有什麽事麽?”

“侯爺果然英明,”安公公依舊是他那招牌式的笑容,笑眯眯地說道,“老奴是來傳聖旨的。”

“哦?”洛瑾急忙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安公公快請。”

這安公公也不推辭,隻是走到了最上首,旁邊自有小太監走過來,恭恭敬敬地遞上一卷明黃聖旨。眾人皆齊齊跪倒,俯身下拜。

“奉天承運,皇帝兆曰:夫普天百善,以孝為先。朕念先皇太妃錦娘娘思家心切,特下旨,下月初三與太妃往北靖侯府省親……”

安公公的話,有如晴天霹靂轟然在天空炸響,令綠凝的頭腦裏一片空白。以至於安公公後來說了些什麽,她完全都沒有聽到;以至於眾人都已然起身了,她還並不知曉。是誰將她扶起,安公公是怎麽走的,接下來家裏又是怎樣的歡騰,綠凝均一概不知。

這邊眾人還當綠凝是因著昨兒被驚嚇著了,鄭老太君便吩咐她回去休息著,綠凝便被嫣翠扶著,懵懵懂懂地回到了“陶然軒”。

永嘉帝,要前往北靖侯府麽……

綠凝心裏,像是落進了一塊大石,壓得自己透不過氣。要陪著錦娘娘回來省親,又將日期定在下月初三,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自己的事情,應該不會暴露罷?那麽,難道,他依舊是想要調查母後與錦娘娘的關係?在這北靖侯府,到底藏了什麽樣的秘密值得他這樣用盡心思?

隻顧著想著這些事情,綠凝連嫣翠在旁邊連聲喚了好幾次都沒有聽到,直待嫣翠伸手在眼前晃了又晃,方才緩過神來。

“夫人,您這是怎麽了?”嫣翠的臉上盡是關切之意,“許是方才又吹了風罷?待我喚郎中前來看看?”

“不必了。”綠凝的臉色之才稍稍緩和了些,說道,“不礙事,你自不必擔心,下去罷。”

“要奴婢如何不擔心呢,”嫣翠連連跺腳,“瞧您的臉色,如此蒼白,又如此失神,不教人擔心才是怪了。莫說奴婢,就是侯爺也擔心著呢,您沒瞧見?在那正堂之上,侯爺連連看了您好幾眼的。”

“是嗎?”綠凝的心裏便不由得沉了沉。

那洛瑾表麵上看似一個莽夫,但骨子裏恐不是個好惹的角色。那曲《煙波渺》已然教他生了疑,此回又逢永嘉帝前來北靖侯府,自己,又應如何是好?況且,這不知又是否那妖道李鶴的主意,自己,便是想要逃,又能否逃得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