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鋒芒微露(上)

綠凝斜倚在窗邊,舉手,拈了朵桃花兒,輕輕地搖著。

從這裏,可以望得見窗外的景致,幽靜而愜意。然而,卻隻是多了幾分愜意,幾了幾許生機。比之宮裏那眾多的樂子,總嫌單調了些。

綠凝回過頭,見嫣翠,百無聊賴地用手帕輕輕在臉前扇著風兒。而則水珠兒正抱著一盒瓜子坐在桌邊兒,閉著眼睛,腦袋一沉一沉地打著瞌睡。

綠凝的唇角微微上揚,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伸手,輕輕捏住了水珠兒的鼻子。

“哎喲!”水珠兒嚇得大叫一聲,緊緊抱著瓜子兒盒子跳了起來。

這一聲不打緊,唬得嫣翠也跟著“喲”了一聲,猛然站起來。

綠凝“哧”地笑出了聲來。

“哎喲,我的好夫人,”水珠兒見是綠凝,不由得鬆了口氣,連連拍著胸脯說道,“您可是嚇死我了。”

“死丫頭,喊這麽大聲。”嫣翠也拍著胸脯,嗔道。

“我啊,正夢到有隻吃人的大惡狗來咬我呢。”水珠兒用手比劃了一下,“可巧這時候夫人便捏了我一下,嚇得我啊。”

“許是大黑狗要吃你的瓜子呢。”綠凝伸手將那盒瓜子兒拿過來,扔在了一邊兒,笑著問,“我問你們,平素裏,都玩些什麽。”

“玩?”嫣翠與水珠兒麵麵相覷。

這夫人到底是怎麽了?先是對梳妝打扮甚為在意,又淨揀些個未出閣的女子的發式。前些天提出來的頭,嫣翠壓根兒也不會梳的,夫人倒是也有耐心,指點著嫣翠如何梳理,偏偏梳出來的頭看上去既新穎又獨特,看上去還果真精致可人,令嫣翠嘖嘖稱奇。想從前的夫人,每日除了悲風歎月,灑幾滴清淚,飲兩壺好茶,便覺人生唏噓,歲月蹉跎,憐己不幸,遇不到良人相伴。哪裏有而今的夫人這般,不僅喜愛說笑,對人也親近得緊的?而眼下,卻又問起玩的來了?

“你們,莫不是見天兒的,就隻在這裏打瞌睡。”綠凝奇怪地問。

“倒也不是……”水珠兒拉著長音,說道,“偶爾,也會吃點東西。”

“就知道吃,”嫣翠敲了水珠兒一記爆栗,又與綠凝笑道,“我們這些下人,平素裏隻是知道幹活,閑來就打打盹兒的。不過,我在鄉下的時候,還真是會玩些遊戲,不過,盡是些笨拙粗鄙的玩意兒,也不知道會不會合夫人的意呢。”

“鄉間的玩意兒?”綠凝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自小大皇宮長大,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鄉間的人會有什麽玩兒的,一時之間不免好奇起來。“快講講,是怎麽玩兒的?”

“夫人稍後,待我去取來。”嫣翠嘻嘻一笑,扭身去了。

不多時,便見嫣翠手裏拿著一樣東西回來了。卻見那是個由幾支羽毛係成的古怪東西,在底端被繩子係著,墜了個平整圓滑的小石頭,看上去好生的奇怪。

“這東西,是做什麽?”綠凝好奇地拿過來看。

“這叫‘燕兒’。是我們家鄉人最喜歡玩兒的,幾個人圍在一處,這樣接著,不給這‘燕兒’落在地上,很是有趣。”嫣翠說著,用手捉住裙擺,比劃了兩下。“我在家鄉時,最喜歡這個,所以離來京城也隨身帶了個。隻嫌怕吵著夫人,不敢玩兒哩。”

“真的這樣好玩?”綠凝不可思議地擺弄著這由羽毛紮成的古怪東西。在宮裏,綠凝是從未見過這等玩意兒的,實在很想知道它是怎麽玩的。

“夫人,那到院子裏玩一下?”水珠兒也歡喜得緊,拍手笑著說道。

“走!”綠凝高高興興地將手中的“燕兒”輕輕一拋,然後接得住了,抬腿就朝著門外走去。

嫣翠與水珠對視一下,彼此的臉上都慢慢地浮現出忍俊不禁的笑容,然後速度快步跟上了綠凝的腳步,跑了出去。

北靖侯府亦是分院兒的。正室容顏本應是個大院兒“落霞閣”,但容顏天生喜靜,不喜歡人多吵嚷,到底尋了個清靜的小院兒住了。那遲采青倒是一直覬覦著“落霞閣”,三番四次地在洛瑾麵前提出想要搬進“落霞閣”,但到底都被洛瑾以沉默作為了拒絕。久而久之,便也悻悻地,不再提了。

眼下,綠凝所住的這間小院兒,便是容顏所選的“陶然軒”。這“陶然軒”的院子不大,種著幾株清高的竹子,半叢矮籬,掩著幾樹杏花兒,高高低低,煞是好看。從房中推開窗便可見後花園的那叢茂盛桃樹,放眼望去便是一路的芬芳景象,倒是甚為精巧。而“陶然軒”一名,乃是容顏自己後擬的,取“陶然自得”之含義。可惜,容小姐在這裏,隻是換得了悠然的院名兒,卻若了自己的青春,瘦了黃花。日日悲傷不已的容小姐,哪裏得了半分的“陶然”?果真是紅顏命薄,令人嗟歎。

但這“陶然軒”對於綠凝來說,倒是個可以得樂子的好地方。眼下,綠凝、嫣翠和水珠兒這主仆三人,正在院子裏玩得正歡。因這踢“燕兒”要不斷地抬起腿來,去接住那飛起落下的“燕兒”,長裙便顯得稍礙事些,綠凝便將裙擺捉起,塞進了腰帶之中。

嫣翠和水珠兒本是民間的淳樸丫頭,入了這顯赫的府坻,便自然凡事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的逾越,而今見主子這樣做了,便欣然仿效,三個人,玩得痛快淋漓。

“夫人,接著!”嫣翠自然是對這個遊戲更熟練些,她向後幾步,對準了飛向自己的“燕兒”就是一腳,那“燕兒”果真婉若燕子般淩空飛起,朝著綠凝的方向飄過去。

“嗬。”綠凝自幼便跟隨永嘉帝左右,騎馬狩獵自是不在話下,雖然是頭一回玩這“燕兒”但卻很快熟悉了起來,玩的得心應手。

“燕兒”輕巧地落在了綠凝那繡著粉色荷花兒的繡花鞋上,然後再次輕盈地飛起,朝著水珠兒飛過去。

“來了,來了。”水珠兒顫顫兒地後退,緊張地望著那“燕兒”,想要尋一個位置去接,然而隻退了幾步,便重重地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哎喲!”卻聽那人尖厲地叫著,一把推開了水珠兒。

水珠兒冷不妨給人推開,踉蹌了幾步,差點撲倒在地上。她忙不迭回過頭去,看向來人。

“你這不長眼睛的死丫頭,跟這兒瘋什麽?沒看見後麵有人?”來的是個粉襖綠裙的丫頭,梳著雙月髻,一隻手端著個托盤,另一隻手用力的撣了撣衣裙,忿忿地瞪著水珠兒。

“喲,我的水月姐姐,咱的後腦勺也不長眼睛,哪裏看得到啊。”在一旁的嫣翠抹了抹鼻尖上的汗,笑嘻嘻地說道。

“偏你會說了?”那水月的眼睛頓時立了起來,怒氣衝衝地轉向嫣翠。見嫣翠的裙子塞在腰帶裏,亦是一臉的汗珠兒,便冷笑一聲道,“果真是鄉間粗婢,沒個規矩。”

“咳。”綠凝在一帝輕輕咳了一聲,這聲輕咳雖然聲音頗輕,便足以引起水月的注意了。那水月轉過頭來,看到了綠凝,麵色便稍稍的收斂了些。嘴巴張了張,卻終究還是沒出聲。

嫣翠見自己主子的裙子也塞在腰帶裏,便急忙奔過去,替綠凝整理她的衣裙。綠凝隻是慢條斯裏地伸出胳膊,由著嫣翠替她整理,一臉地淡漠。

嫣翠悄悄抬起頭來,對上了綠凝的眼,便立刻會了主子眼裏的意思。她拉長了聲音,高傲地說道:“來我們‘陶然軒’有什麽事?”

“我自然是來找……”水月脫口而出的話,在看到了綠凝那漫不經心抬起的眼睛時,陡然頓住了。既而,又悻悻地說道,“我是來見夫人的。”

“找我家夫人什麽事?”便是再愚鈍,也能看得出眼下的形勢,水珠兒伸手將自己的裙擺拉了下來,揚聲問。

水月瞪了水珠兒一眼,想要反駁,卻終究還是沒敢出聲,隻得耐著性子說道:“是宮裏錦娘娘派人送來的幾盒粉,三姨娘吩咐我給夫人送一盒過來。”

一盒?

綠凝的眉,稍稍地抬了抬。

嫣翠瞧了瞧綠凝的臉色。卻見綠凝的柳眉高挑,眼神似是有些若有所思,然而卻根本不是平素裏那般的不以為意,而是一種嫣翠根本摸不清猜不透的深沉神色。

於是,她便試探著,走過去接過了水月手裏的托盤,送到了綠凝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