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滿天是非多
狸貓小妖到王府時,我正倚在塌上休息,他躡手躡腳進了門,立在我身側,半晌也未曾吱一聲。
“賬冊都在桌上擺著,你且去瞧瞧吧。”我略略將眼挑了個小縫,對黃太子道。
“是。”他一副受氣小媳婦模樣巴巴地坐到桌邊,我哀歎一聲,本上仙究竟是何時虐待他了?
“前些日子的事,你是從何處聽說的?”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靠著,懶懶問道。
“上仙所說何事?”黃太子停下筆來,恭敬望著我。
“你手下別停,耳朵聽著便好,”我忙對著太子擺擺手,桌上一大摞的賬簿是衛昭華交給我的任務,說是傍晚前必須理清楚,“我去天牢驗屍之事,是誰告知你的?”
“那晚鋪子打烊後,我就回房休息,結果走到院中時忽然接到一封信,信中說您有性命危險,叫我速去搭救。”
“查出送信之人是誰了嗎?”
“那信上除去一股淡淡的龍涎香氣,便再無線索。”
“龍涎香……”我支起身子看著枕邊的芙蓉玉簪,一個妖嬈的身影忽而從腦中蹦出。
我默了一陣,猛然想到一個實際的問題,忙問太子道:“是誰教唆你去魔界尋蒼鬱的?”
“是……”太子轉身對著我,搓了搓手,為難道:“是月純上仙。”
“三哥?”我揚眉,果然,月純不是省油的燈。
“三公子交待若是您有何過不了的坎就叫我去魔界求蒼鬱魔尊。”太子偷瞄著我,一口氣將三哥原話坦白清楚。
我頷首,對著狸貓小妖揚起一個安慰的笑說:“三哥這話倒也未錯,你日後便還照著做罷。”
“是。”太子長長舒了口氣,轉過身重新去看賬簿,瞧來很是乖巧。
我沉吟片刻,起了身挪到太子身旁坐下說:“那日天牢中屍變的屍體被人以蠱術操控,是以十分難纏。你近日若是得空,便幫我去查查京城中是否住著位道行不淺的人物。”
黃太子聞言,手中的毛筆頓了頓,隨即抬首望著我正色道:“上仙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京城中的小妖們都曾被召喚過,施法的正是位鼠妖大人。”
“哦?竟有此等事。”我輕叩著桌麵,一種不祥的預感漸漸騰上心頭。
妖界自古便是一個弱肉強食尤為明顯之處,誰的道行深,誰就有權利主宰別的妖,不從者,或殺或剮,都由強者決定。關於此節,妖王一向是不願插手的。
“太子,若是鼠妖脅迫於你,無論何事,你隻管答應便是,莫要忤逆於她。”
“可我不願做傷天害理之事。”
“現下六界皆動蕩,你做的那芝麻綠豆的事,沒人會放在眼中,你隻管將心放進肚子裏去罷。”我拍拍狸貓小妖的肩,自顧自倒了杯茶,捧在手裏哧溜溜地喝著。
“上仙,您怎能教唆我去做壞事?”黃太子忽然站起身,怒氣衝衝地盯著我。
“年紀不大,頭腦怎的如此不靈活?”我看著黃太子,默默悲歎,真是爛泥扶不山牆。
“哼,就算將我抽筋扒皮,我也決計不做傷人之事!”狸貓小妖說話間,周身騰起一片粉嘟嘟的霧氣,須臾後,整個人消失不見。
我歪著頭看看空空如也的房間,胸口像是堵了塊大石頭般憋悶。想我活了如此大歲數,今日竟被一個奶娃娃憑白教訓,當真是憋屈得緊。
午膳後我不願賴在床上吃飽混天黑,便帶著展翠、展顏在府中散步消食。兜兜轉轉,就走到了側院裏。
“我瞧著近來府中規整了許多,是王爺命人修繕了麽?”環視一改雜亂模樣的院子,我問展翠道。
“回王妃的話,前些日子王爺下令,命陳管家將後院重新整頓。”
沉吟片刻,我停下腳步問二人道:“王爺平日裏可喜歡用些點心?”
“回王妃的話,王爺是近一個多月才喜食甜食,過去一向不喜甜口。”
“近一個月?”我挑眉看著展顏,念起衛昭華每每從我手中奪去糕點的情形。
“隨我去廚房。”我瞥了眼院中方才栽上的玉蘭,轉身向外走去。兩個丫頭立在原地愣了一瞬,慌忙趕上來,踩著小碎步跟著我向廚房一路衝去。
說來本上仙的方向感一向不差,但今次卻在自家府邸中迷了路。走來走去,我竟陰差陽錯地走到了趙清的清蓮院。
我頓住腳步轉身去看身後的展顏、展翠,壓低了聲音質問:“怎的本王妃走錯了路,你倆人也不知提醒一句?”
“奴婢們不敢。”展顏、展翠深深地垂了頭,若不是不合時宜,恐怕二人立時就要跪下了。
“算了算了,這也怪不得你們。”我一擺手,就欲轉身離去。
“姐姐,怎的來了也不打聲招呼就要走呢?”一個柔弱的聲音從身後生生劈過來,我默了默,隻得回身笑臉相迎。
一個多月未見,趙清的肚子顯然是又大了不少,約莫著也快要生產了。
“我惦記著妹妹身子不適,不好多叨擾。”我負手立著,充大尾巴鷹。
“有勞姐姐惦記,近些日子確實不大舒服。”趙清說著便撫了撫胸口,雙眉微蹙,“口中總是泛酸,吃不下什麽東西。”
“可有叫醫官到府上瞧瞧?”
“清兒怕王爺掛心,就沒敢去請醫官。”趙清說著又是一陣幹嘔,我看她那模樣於心不忍,趕忙過去輕拍她後心。
“既然有了身子,就該好生歇著。”我扶住趙清的手臂,慢慢往院中走著。
趙清溫婉地笑笑,抬眸望著我道:“這是王爺的第一個孩子,什麽地方都得小心謹慎著,幾個月的日子倒過得比幾年還要累。”
我在一旁陪著沒心沒肺地笑,心中沒有半點不悅。橫豎我心尖上那人也不是衛昭華,他生幾個孩子,娶幾房小妾都與我無礙。
“姐姐怎麽不說話?可是我說錯了什麽?”趙清一臉驚慌地看著我,我無奈地笑笑,沒再言語。
送了趙清回房,我便差展顏去尋陳簡請醫官,既然擔下王妃的頭銜,那麽衛昭華後院的這些個瑣事,總都是要管一管的。
“往後趙夫人房裏缺什麽,想吃些什麽,都隻管向我報來。平日裏手底下都勤快著些,院子裏外收拾利落,莫讓夫人磕著碰著,”我坐在前廳打量著立在麵前的兩個丫頭,“都記住了嗎?”
“是,奴婢記住了。”
“我已吩咐廚房將燕窩燉上,晚膳時記得替你們主子呈來。”
“是,奴婢遵命。”
看看兩個還算乖巧的丫鬟,我起身對趙清道:“妹妹身子不適便多歇著罷,我出來閑逛許久,也該回了。”
“清兒多謝王妃照顧,請王妃慢走。”趙清對著我深深一福,一口一個王妃叫的頗是恭敬,我向她略略頷首,走出房去。
回到我那一畝三分地後,我兩腿一甩,將自己扔到塌上歇著,不經意見瞧見展翠嘟著個小嘴,一臉不悅。
“丫頭,你這是怎的了?”我懶洋洋地支著頭問展翠。
“奴婢不明白,王妃何以對趙夫人如此忍讓?”
“她是王爺的女人,肚子裏懷著王爺的孩子,”接過展顏奉上的茶,接著道:“不看僧麵看佛麵,這點麵子我總得給王爺留著。”
展翠咬了咬唇,麵上有些擔憂,“倘若趙夫人生下世子,那往後豈不更要囂張了。”
“她不過是側室,再囂張也不能怎樣。你這丫頭,安心伺候好我就是,哪來那許多杞人憂天的想法。”
“王妃教訓的是,展翠不該多嘴。”
“嘖嘖,說了兩句便不樂意,果然是小姑娘啊。”我長歎一聲,跳下床來,湊到展翠身邊道:“方才命廚房燉的兩份燕窩,一份給趙清,一份是留給我自己的,幫我端來可好?”
“是,王妃。”展翠清眸彎彎,笑容甚是甜美。
傍晚,紅霞飛滿天,煞是好看。
可天意偏偏弄人,正當本上仙沉浸在過往的繾綣回憶中時,便瞥見衛昭華黑著一張臉衝進院子,那架勢險些震翻我手上的冰糖燉燕窩。
“月塵!你可真不是省油的燈!”衛昭華劈手奪過我手裏的白瓷盅,咣地一聲狠狠摔在一旁的石桌上。
“王爺的話聽來好生熟悉。”我嘿嘿笑著,望了一眼仍在打轉的白瓷盅,不禁感慨王府財大氣粗,竟連餐具都造得如此結實。
“你在清兒的燕窩裏放了什麽?”衛昭華似乎沒心思陪我回憶往昔,一把抓住我的手問道。
於是我想了想,再想了想,正色答道:“冰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