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2
chapter52
轉眼已經是2001年的春節。
言大少痊愈後,阿衡催著他向美國那邊報平安,言希笑嘻嘻的,報什麽,老子這點破事兒,惦記的人海了去了。
阿衡想想,點頭,這倒也是。雖然言希不見得自家爺爺有多待見,可卻是言爺爺的心頭肉,從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說句難聽話,爺爺整天擔心言希把思莞拐到外太空,言爺爺嘴上雖不說,心底還不定怎麽腹誹思莞總是纏著言希不放呢。
正所謂,一個蘿卜一個坑,咳咳,誰家的娃娃誰家疼。
阿衡笑——言希,其實你還是很幸福的。
言希淚汪汪,呱嗒著不知從哪扯來的快板——小姐你且聽小人說,我本山中旮旯人,年方四歲那一年,家中有遊戲又有錢,生活樂無邊。誰知那大姨媽,他蠻橫起來不要臉,勾結大人目無天,占我遊戲搶我零花錢。我把此狀告上幼兒園,爺爺跟我來翻臉,說我不團結一家人搞分裂李登輝其實是親爸爸,我慘被一棍來打扁,李媽罵我欺騙善民,把我零食全給他,電視後麵枕頭下,藏了大半年,糖果渣渣不留下,最後我英勇不屈,絕食三天眼餓花;還有那,溫家小人溫思莞,學習雖好腦子傻,一年三百六十天,步步纏在我身邊,他麥芽糖來我小棍,上個茅廁也跟呀,幼兒園中發紅花,有他沒我,次次被爺爺打,被爺爺打,被爺爺打!!小姐為何說,小人很幸福,小人忍辱負重,打爛牙齒和血吞哪和血吞!
阿衡正在喝茶,撲哧一口熱水噴了出來,指著言希,你你你半天,說不出話,本來感冒沒好一直鼻塞,結果笑得差點背過去。
言希幫她拍背,順氣,翻白眼——真沒有同情心。
阿衡笑得眼中淚光乍現,臉色緋紅,像極桃花,帶著鼻音——抱歉抱歉,我本來也以為自己會比你想象地有同情心的。
言希大眼睛彎了,睫毛長長密密的,有些無奈,遞了感冒藥——女兒,床頭故事講完了,該吃藥了。
阿衡含笑,幾片看起來苦苦的褐色藥片倒進口中,仰脖,吞下,就著言希的手,喝水,一氣嗬成。
言希乍舌——不苦嗎?
阿衡微笑,低頭看著他握著玻璃杯的手,纖長而白皙,甲色是淺淡的粉,看著看著,眸色溫柔起來——不苦。誰會像你,吃藥跟上刑一樣。
就是他得癔症那會兒,吃藥時,也是他在前頭跑,她在後頭追,拿著一把藥片,天天偌大個院子能跑上幾圈,就為了逮這廝吃藥。
言希⊙﹏⊙,盯著阿衡,十分之仰慕。
阿衡笑,有些倦了,靠著床,閉上了雙眼,模糊中,言希輕輕地幫她蓋被,她想起什麽,抓住少年的手,強忍著困意,睜開了眼睛——“言希,把你的物理課本拿過來,今天,你還沒有補習功課。”
言希凶巴巴,瞪大雙眼——“呀!補習什麽,等你醒了再說,生著病,還cao這麽多心,小小年紀,小心長白頭發。醜了,就沒人要你了,你就當不成賢妻良母了,知道嗎!”
言希自是知道阿衡人生的終極目標,賢妻良母,唯此四字而已。
阿衡忍笑,一本正經——誰說沒人要,昨天隔壁班還有人跟我告白來著。
昨天考完試,隔壁班有一個男生,成績總是年紀第四,總是差阿衡幾分,她去領期末成績單,那人卻紅著臉塞給她一封信,噴了香水,字跡幹淨,覺得她長得好看人溫柔學習好心儀她許久等等,約她明天電影院看電影。
言希皮笑肉不笑——你不用等了,明天在家乖乖休息,他不會去電影院的。
阿衡楞——嗯?
雖然當時就婉言拒絕,明天也沒打算去,但是言希怎麽知道電影院的事的,她可不記得自己說過。
事實上,當時的場景是這樣的,某男含羞帶怯語無倫次地告白著,阿衡耐心含笑不時瞟一下腕表地聽著,縮在不遠處牆角鬼鬼祟祟疊羅漢的,還有兩隻。
一個辛氏姨媽,一個陳氏肉絲。
某一人複述,某一人打電話。
“嗯,美人兒我跟你說哈,現在離老子不遠處有一個不明生物,威脅你家愛女後天和他一起看電影,不然就要找黑社會做了你,您家姑娘現在嚇壞了,正在哭,對對,美人兒,你看著辦吧。是你讓我監視的,別忘了之前說的全聚德哈,我隻吃最貴的鴨,毛?你正打的過來,還拿著菜刀,啊?沒這麽嚴重吧,咳咳,那啥,我掛了……”
然後,某兩隻抱頭鼠竄,阿衡拒絕鄰家小男生後離校,某男生遙望著阿衡遠去得早已看不到的身影,在寒風中垂淚。
再然後,不遠處,一把菜刀掄了過來,某美人傾城一笑,斜眼睨之——“這位萬年第四公子,看電影還是活著,您選一個吧。”
話說,美人氣息不穩,頭上還冒著汗,但那容顏,依舊晃花了小男生的眼睛。
好耀眼……
“呃,我可不可以選擇和你一起看電影?”
“哦,原來這位公子,您不想活了。”
言家每年過年都是不缺花火的,底下人送得太多,堆在家裏也是發愁,還不如拿給孩子們玩兒。
思莞阿衡一向是穩重早熟的,倆孩子也就是笑笑,在家長麵前做做樣子,湊個趣。言希達夷卻不一樣了,自小就淘,玩炮玩到大,拈炮點炮擺煙花,可是一腔熱情。
思爾依舊冷笑扇涼風——都多大的人了……
阿衡嚴肅補正——人老心不老。
然後感歎,轉眼自己就要過十八歲的生日了時光果然飛逝可為什麽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人愛裝嫩。
言希達夷裝作沒聽見,弄了一臉的炮灰,笑容卻益發燦爛。
思莞想起什麽,皺眉,啃指甲——“我們要不要請陳倦到家裏過年,他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
思莞一想事,就愛啃手,實在是個幼稚的習慣,不過,顛覆了平時早熟紳士的形象,倒也算可愛。
達夷從炮灰中揚起臉,猛咳——溫思莞你他媽是不是成心跟我過不去,老子好不容易不用上學不用麵對內死人妖!
阿衡笑得溫柔和善——前幾天你們兩個不是還在一起和和睦睦地吃全聚德!
達夷心虛,阿衡八成知道他和人妖跟蹤的事了,不過,轉念一想,又氣憤了——誰跟他和睦來著,一隻烤鴨,我就去了一趟廁所,回來連鴨毛都不剩了。言希個鐵公雞,一毛不拔的,吃他一頓容易嗎?
言希很不屑,辛達夷你他媽可以再無恥一點的。╮(╯_╰)╭,拿袖子蹭了臉上的灰,開口——我有事,先走了。
思莞皺眉——這兩天,就沒見你正經在家呆過,你去哪兒?
言希轉身,揚揚手,懶得回答,瀟灑離去。
大家的目光刷刷地移到阿衡身上,阿衡微笑——不要看我,我跟他不怎麽熟的。
所以,怎麽知道他去了哪裏。
眾人——滾!!
阿衡笑,她卻是沒有撒謊的。
言希一到下午一點,就跑得沒影,晚上七八點才回來,一身亂七八糟的香味,瞪著狼的眼睛,鷹的速度撲向飯桌,不吃得盆幹碗淨一般不抬頭。
她倒是沒問他去了哪裏,畢竟中國人民共和國是民主的國家,我們是講民權講**的,咳。
隻是,晚上,補習功課時,言希一直嘟著嘴抱怨學習的內容怎麽比之前多了一倍。
阿衡淡哂,裝作沒聽見。
這是小小的懲罰。是他把她歸入旁人防備的代價。
終於學完了功課,言希沒了骨頭,癱在床上一動不動。
少年想起什麽,眸色有些冰冷厭惡,轉眼,手托了下巴,懶散開口——“阿衡,你幫我掏掏耳朵吧,今天一直癢癢。”
阿衡找著了挖耳勺,踢他起來,他卻一副蟬蛹的姿態,拱到阿衡身旁,把頭枕到他的腿上,露出右耳,閉眼撒嬌裝死。
阿衡無語,正要幫他掏耳朵,望著白玉一般透明的耳朵上不明顯的一小塊嫣紅,眯了眼。
手蹭了蹭,黏黏的,帶著甜香,竟然是唇彩。
阿衡抽*動嘴唇,心中起伏,喜憂參半。
喜的是,言希幸好不好男色,憂的是,思莞失戀了還不定怎麽折騰呢。
阿衡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心思很是複雜,手上的力道沒掌握好,言希的耳朵被她捏出一片紅印。
言希一痛,睜開眼,看著阿衡的臉色,呆呆的,也不知熨帖了心中的哪個角落,不由自主地彎了唇。
阿衡反應過來,不好意思,也嗬嗬笑了起來——“言希,過幾天,就是一月十號了,你準備禮物了嗎?”
思爾的生日。
言希看著她,表情有些微妙,搖了搖頭——“噢,我這幾天正在打工,等領了錢就準備。”
阿衡詫異——“你這幾天打工了?家裏不是有錢嗎?”
言希坐起身,嘟嘴——“家裏的錢是家裏的,一輩子就過一次十八歲,是大人了。”
阿衡低頭,不作聲。半晌,笑了笑——“爾爾知道了,一定高興的。”
快要過年了,陳倦年紀不大,但是獨來獨往慣了,並沒有答應思莞的邀請,隻是拉了阿衡陪他一同辦年貨。
街上熙熙攘攘,難得這一年,瑞雪吉祥,是個太平年,家中人人皆好,無病無災。
阿衡心情很好,看著人群,小聲問陳倦——“mary,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過年?”
陳倦笑——“除夕時我還要等電話。”
阿衡點頭。畢竟陳倦的家人在美國,想也知道會打電話。
陳倦眸光瀲灩,笑容異常得明媚妖豔——“你別想歪了。我老爸和我老媽在我十歲的時候就離婚了,現在個個家庭美滿娶妻嫁人孩子生了好幾個都能打醬油了,除夕怎麽會給我打電話,又不是吃飽撐的。”
阿衡詫異,低了頭,踢著積雪,並不說話。
那少年卻撫了眼角撩起的鳳尾,有些難過——“是……那個人。他每年除夕會打電話來問候。”
阿衡微微抬眼,看到少年精致的眉眼中的沮喪和無奈,微笑著拍拍他的肩——“今年,嚐試一下不接電話?”
“或許沒有他,忘記了,也就過去了呢。”
陳倦笑,瞥她——“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對不對?”
阿衡腳步滯了滯,微微頷首——“嗯。”
陳倦嘀咕就知道你丫會裝,想起了什麽,嚴肅道——“我以前在美國的時候找私家偵探調查過言希。”
阿衡黑線,果然夠卑鄙夠坦白——“孩子,你別是85後吧?”
陳倦不明所以——“昂,我是。”
阿衡腹誹——很好,很好很強大。
“你知道調查報告中,他最重視的人是誰嗎?”
“那個人?”阿衡不假思索。
陳倦幸災樂禍——“錯了錯了,溫思爾才對。”
阿衡若有所思——“這話也不是沒有根據。”
陳倦見她一臉鎮定,傻眼——“你不難過?你不鬱悶?你不是喜歡……”
阿衡似笑非笑,陳倦乖覺,住了口。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莫毀小僧清譽,善哉善哉。據小僧觀察,言施主近日犯桃花,好事將近,你且慎言。”
“哈?他看上了別的男人?”
阿衡抽搐——“女人,女人,女人好吧?”
陳倦望著遠處,目光有些怪——“嗯,好像是個女人。”
阿衡轉身,順著他的眼光,不遠處,一個少年,穿著亞麻色的蝙蝠衫,係頸的圍巾,修長的藍白色牛仔褲,亞麻色的銀扣靴子,黑發大眼睛,十分俊俏,十分的紮眼。他的身旁,是一個同樣穿著歐式風格衣裙的漂亮女生,身材極好,個子很高,幾乎和少年持平,笑容十分甜美。
少年微微低了頭,聽那個女生說些什麽,目光柔和,不時點點頭。他的手中握著一個紙杯,不遠處是自動咖啡售賣機。
是言希。
阿衡抬手,看了腕表,下午三點鍾。
不是打工,而是約會嗎?
這麽冷的天,穿這麽薄,是作的什麽幺蛾子?
言希並未發現阿衡和陳倦,三兩口喝完了咖啡,轉身走向對街,那個女孩跟在身後,麵色緋紅,看著言希,目光溫存閃爍。
陳倦偷看阿衡的臉色,並看不出喜怒,隻是一直的麵無表情,眉眼淡去許多。
“咳,我們跟過去看看吧。”陳倦並不拆穿阿衡的心思,隻是拉著她,向言希和那女孩的方向走去。
阿衡跟在他的身後,步伐有些不自在,卻沒有吭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走到對街,卻不見了兩人蹤影。前方,圍了許多人看熱鬧,有大的攝影架,像是拍平麵取景的。
前兩日剛下過雪,積雪還很厚,想是取雪景的。
陳倦拉著阿衡湊上前,看熱鬧的有許多,隻是隱約的,能聽到其中一些人的聲音。
“三號鏡頭,準備好,拍側麵。ready,action!”
“卡,卡!”
“化妝師過來,男模頭發上的冰不夠,再加一些。”
“女模走位,先拍雪景。”
亂成一團的。
前麵一個大媽唏噓不已——“這不淨是折騰人嗎,光我在這看的這會兒,這孩子就被潑了好幾瓶水,長這麽好看,大冷天兒的,凍壞了,誰家孩子誰不心疼啊。”
其他人附和——“就是,這幫人也太缺德了,瞅瞅,男孩子凍得嘴唇都發紫了。”
也是人嘲笑——“有什麽好心疼的,人掙錢了,樂意!”
前麵的聲音很雜,阿衡聽得直皺眉。
陳倦個子高,看得清楚,半晌,訕訕回頭——“阿衡,別是我眼花了吧,怎麽瞅著那個滿身冰渣子凍得快沒氣兒的像是咱家美人兒啊。”
阿衡的頭嗡嗡的,擠了進去,卻看到冰天雪地的背景中,站著一個人,肌膚蒼白透明到了極點,連青色的血管幾乎都一清二楚。
發上,眉眼,衣服,手指,全結著冰,淡得沒了顏色,像一座冰雕。
黑發明眸,在冰雪中,益發清晰觸目。
她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
他轉眼,望見了她,目光定格。
他微微笑了,唇角翹起,帶著小娃娃望見陽光的暖意,無聲地張開嘴。
“阿衡,走,不要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