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農

洛迦剛一踏進酒吧,老板就湊了上來,一陣擠眉弄眼,眼睛不時瞥向吧台的角落。洛迦隨著望過去,女子舉起酒杯,對著他微笑。

他唇角泛起一絲笑意,她又來了。不知道為什麽,仿佛鬆了一口氣,有種幸福在心底蕩漾開來。

“昨天喝醉了,謝謝你。”洛迦走到女子身邊,聽到她低聲說。

洛迦回了一個微笑,“不客氣。”

“可以為我彈一曲卡農嗎?”女子輕輕開口,聲音很是輕柔,帶著點南方女子的嫵媚,卻有不同於那種陰柔,好聽得仿佛音樂。

洛迦搖頭,“對不起,我不彈卡農。”

“為什麽?”女子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來,仿佛什麽都失去了光彩。洛迦幾乎要開口答應她了,為她彈一曲了,想想話又吞回了肚子。

兩個人的沉默。

女子忽然唇角上揚,“咯咯”輕笑起來,“算了,既然你不願,那就算了。”

洛迦鬆了一口氣,“小姐,請問您想要聽什麽別的音樂?”

“小姐。”女子皺了皺眉,再開口帶了幾分任性,帶了幾分撒嬌,“不要叫我小姐,叫我雙兒。”

“雙兒?”洛迦驚異的在心裏重複,如此親昵的稱呼,如何叫的出口。看著女子遲疑了半晌,不知要如何開口。

女子看了洛迦窘迫的神情,大笑起來,一個人笑得前仰後合。洛迦隻是靜靜的看了,一句話也不說。

女子笑了一會才停下,撫著胸口,“夢中的婚禮,夢中的婚禮你可會彈?”

洛迦沉默點頭,起身走向鋼琴。

簡單試音,手指飛快的跳躍,幸福的新娘,有著幸福的婚禮,和幸福的人在一起,滿是甜蜜。洛迦中途瞥向女子,女子已經收斂起剛剛的俏皮,緊閉著雙眸,幸福的微笑,仿佛是自己在進行那一場婚禮。

洛迦也沒錯過從女子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淚,是難過,是幸福,還是別的什麽感情。

她就如一個謎,猜不透,摸不著。

時光流逝,每一天女子都會到了酒吧,點一首鋼琴曲,再也不是卡農,或者幸福,或者悲傷的曲子,一個一個從洛迦的手指下流淌出來。

有時女子會閉了眼微笑,有時會滿眼的落寞,有時會濃濃的哀傷,有時會帶著不甘而難過。仿佛有什麽事情正在她的身上發生。

洛迦還是會一如既往的做那個夢,不過夢裏的女孩子的臉開始被現實中的她所覆蓋,還是會留著淚醒來,醒來後多了片刻的沉默。

是愛情,還是同情?洛迦開始猜不透自己的心思,也猜不透女子的心思。兩個人再也不提關於卡農的話題,誰也不問誰的一切,畢竟隻是萍水相逢,畢竟隻是不相幹的兩個人,生活的軌跡不可能重合,就連這小小的交集也不知道哪天就會消失。

他依然叫她“小姐”,她隻稱呼他為“你”。陌生而親近的稱呼,詭異的氣氛,兩個人。

有一天,她消失了,洛迦望了她常坐的角落苦笑。她終是要回到她的生活,交集消失了。本就不該相逢的兩個人,都回歸正軌,不是很好。

洛迦還是每天彈著鋼琴,偶爾陪了老板聊天。偶爾看著角落出神,偶爾耳邊仿佛聽到有人問自己,“可以為我彈一曲卡農嗎?”

有時會一個人複習著和她見麵的日子,回憶著她的表情,然後不自覺揚起嘴角,偶爾輕笑出聲,慢慢陶醉在兩個人的回憶裏。

夢裏見到越來越多的她,她和女孩子的臉完全重合,她的微笑,她的難過,她的撒嬌,她的悲傷。

會想著要擁抱她醒來,臉頰上的淚痕依然未幹,心仿佛失落了一塊,在夢裏或是在記憶裏。說不清,數不明。

然後又是很久,洛迦以為日子就要這樣子平淡的過下去,一天,兩天,一年,兩年,直到自己死去。

然後他看到了她,還是一身素白,不同的是,這一次是婚紗。

她走進酒吧,急切而又匆忙,人群裏尋見了他,焦急而又幸福。

“可以為我彈一曲卡農嗎?”她提了裙角,站在洛迦的鋼琴麵前,滿臉的期盼,神色凝重,仿佛等著他做出這個重大的決定。

洛迦輕輕點了點頭,她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耳邊響起熟悉的旋律。

一點一點訴說自己的思念,已經積攢了太久,可是不能一下子爆發,你就站在我麵前,愛情是要慢慢體會的。我說的思念,你會懂,聽我的音樂,從單調到輪回,從慢到快,都是我對你愛,滿滿的幸福的。本來就想這樣慢慢的訴說,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積攢太久了,無法抑製的情緒,無法抑製的愛戀,我就用音樂來告訴你。一次輪回不夠,那麽我就下輩子,下下輩子,隻要我活著,隻要你還在,我都會找到你,給你我的愛戀,給你屬於你的幸福。你站在我麵前,我不想要錯過你,所以,牽我的手,和我一起幸福,在音樂裏,在生活裏。

曲終,人不想散。

她滿眼淚水,眼裏都是幸福,“謝謝。”她彎身鞠躬,提起裙子要離開。

轉身的那一刻,手被人抓住。

回頭,迎上洛迦滿是期待和堅決的眼睛。

“對不起,今天是我的婚禮,我要走了。”她抹去眼裏的淚水,想掙開那隻手。

“既然找到了,我就不會再讓你離開。”洛迦將她擁在懷裏,仿佛是確定對她的所有權,低頭,用力的吻住她的唇,糾纏,不離。

爆發的愛戀,積攢的幸福,全都溶在那一霎那,唇舌相交,兩個人沉迷在一起。

她忽然回歸神智,用力推開洛迦,“我要走了。”

“你不想嫁給那個人,不是嘛?”洛迦輕輕開口。

她的悲傷如決堤的洪水,一瞬間爆發,撲在他的懷裏痛哭,“我沒有辦法,我隻能嫁給他,我逃不開我的家族,我逃不開他們給我的束縛,我是活在金絲籠裏的女子,我沒有自由,我什麽都沒有,婚禮結束,我就會死去。做一個沒有心的女人,永遠如行屍走肉一樣活著。”

洛迦哄著懷裏的女子,為她抹去眼淚,“你還有我,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不會讓你去死,就算是要死,我也要陪著你。前世我錯過了你,今世我不會再放手。”

酒吧的門忽然被撞開,一群人衝了進來,她仿佛一隻受驚的小鳥,躲在他的懷裏不敢抬頭。

“我倒是想知道,誰這麽大膽,搶了我的新娘。”聲音如人,雄壯厚實,隻是眉眼裏透著一股奸詐,一望便知,並不是好相與的人。

她聽到聲音,身體不自覺一抖,頭埋得更深。

洛迦麵上掛了笑容,“請問客人要點一首什麽曲子?”

來人看到洛迦懷裏的女子,無需看到正臉,那一身婚紗就已經表明了她的身份。“雙兒,躲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女子忽然跳起來,一把推開洛迦,擋在洛迦前麵,“逸,和他沒有關係,逃婚是我一個人做的,我和你回去便是。”

洛迦伸出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你是我的,我不會再放開你。”

逸瞧了瞧女子,又看了看洛迦,唇角的笑意濃了起來,“你會彈什麽曲子。”

“什麽都可以。”

“哦?”逸撿了個座位坐下,斜睨了一眼女子,“一杯蘇打水,卡農怎麽樣?”

洛迦拉著女子在鋼琴前坐下,微笑著看女子,“四指連彈如何?”

“可是。。。我。。。”

“沒事的。”洛迦的笑容給了女子自信和勇氣。

四雙手緊緊相握,然後一個音符,又一個,卡農的音樂再一次響起,不再是一個人訴說幸福,是兩個人相守的甜蜜,仿佛是午後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兩個人牽著手,散步,曬太陽,說一些從前的故事,幸福就是這麽簡單,在一起,相守。仿佛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他教她學鋼琴,一個一個音符,兩個人坐在鋼琴前,她看著他臉紅,他板起臉教訓她,她調皮的吐舌頭,她望向他,他看著她,眼裏都是甜蜜。

卡農還未終了,逸變了臉色,氣急敗壞的命令手下人撲過去,抓住他們,拆散他們,永遠不要讓他們在一起。

上一世未了的情緣,這一世也休想再提。

撲去的人都撲了空,他們就這樣消失在空氣裏。卡農的聲音還在酒吧裏回響,不過不是鋼琴放出來的,而是老板的舊唱片,在吱呀作響的唱片機上轉動。

逸和手下變了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隻剩下恐懼。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鬼”,然後一個接著一個,撞門而出,爭先恐後,顧不得誰是雇主,誰是老大,誰更厲害,命才是第一位的,沒有命,還要錢做什麽用?

“你說,那群人發現我們消失了會說些什麽呢?”兩隻手,緊緊牽在一起,在陽光下曬著太陽,悠閑地散步,享受屬於自己的幸福。

“會大叫著‘鬼啊’衝出門去吧。”洛迦笑道,望向雙兒,眼裏都是甜蜜。

“是啊,會大叫著‘鬼啊’,奪門而逃吧。”雙兒模仿著他們驚恐的樣子,開心的笑起來。洛迦寵溺的揉亂她的頭發,將她摟進懷裏。

雙兒卻突然叫起來,“啊,要是他們找老板的麻煩怎麽辦?”

洛迦忽然顯出一個奇怪的表情,唇角扯出一個笑容。

“喂,你聽到我說什麽沒有?”雙兒揪著洛迦的衣領。

洛迦無奈的笑著,“不會有麻煩的,她才不會有事情。”

“為什麽啊?”

“因為。。。”兩個人笑鬧著走遠,聲音也隨著空氣散去。

酒吧裏的老板偶爾會望向破舊的唱片機,卡農依然響著,想起曾經那個彈鋼琴的男子,眼裏泛起一絲詭秘的笑容,他總是該得到他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