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一波又起(3)
壽王接到消息時,天驕與衛隊已到了翡城東郊。他匆忙安排好接駕事宜,即策馬奔往東郊親迎禦駕。
他也聽說了,昭儀在霜州莫名失蹤,下落不明。
暗暗咬牙,咒罵一聲老妖婆,手上再狠狠地抽了一馬鞭,**的坐騎吃痛,撒蹄狂奔起來,隻趕得身後隨行之人氣喘籲籲,唯恐一不留神弄丟了這位親王。
是的,他有重要的消息要報告赤帝。
“陛下,壽王殿下前來接駕!”皇衛來稟。
“皇叔到了?”天驕一愣,自然沒料到壽王會跑來東郊接他,“快請。”
不多時,便見一身銀白裘天青袍的男子快步而至,待他走得近了,眉目觀之清越秀雅,豐神俊朗一表人才,正是壽王。到得禦前,他撇開衣擺行跪禮:“臣迎駕來遲,罪該萬死!”
“皇叔言重了,快快請起!”說著,天驕走上前來虛扶一把,壽王起身。
“參見壽王殿下。”尉遲驍跟在天驕身後,抱拳施禮。
壽王頷首:“少將軍免禮,陛下這一路上,可都仰仗於你了。”
尉遲驍隻是牽唇微笑一記,隨即退開兩步。
轉眼看來,小陛下似乎瘦了不少……壽王不由得長歎一息:“陛下受苦了。”
天驕並不拐彎抹角,笑道:“皇叔究竟有何要事,直說便是。”
從皇宮到東郊費不了多少時間,有什麽事大可等他回宮後再開口,然壽王專程趕來此地,必是有他的顧忌。天驕點點頭,屏退兩旁的護衛,隻留下尉遲驍。
見並無外人在場,再念及尉遲驍本就不必置身世外,於是壓低了嗓音:
“陛下離宮前,曾責令臣預備今年的新年朝賀之事,然臣在戶部查察賬本時,偶然發現重華宮的賬目有極大缺漏,以至有整整十五萬兩銀子去向不明!”
天驕眉心一蹙,小臉板了起來:“重華宮?”
他本是極不願回帝都的,原因,正是重華宮的太祖妃。
那個曾經預言昭儀再也不會回到帝都的、他最倚賴的女人之一。
“不錯,正是重華宮。臣徹夜查閱了各宮賬目,隻有重華宮的收支明細無法逐條核對,還有許多項日常支出的額度十分可疑。還請陛下下旨,徹查重華宮!”壽王一揖。
“……徹查重華宮,畢竟還有許多顧慮……皇叔,請待朕考慮一番,可好?”天驕道。
“陛下,從前伺候太祖妃的那位畫眉姑姑,並非歸家成親了,而是……”
話到了嘴邊,壽王一個遲疑,又吞了回去。
現在把這些都告訴天驕,會不會太過躁進,以至於讓他與太祖妃公開抗衡?
不,太早了,還是太早了。
天驕察覺到他語間中斷處的蹊蹺:“怎麽了皇叔,為何不繼續說下去?”
“……臣想知道,昭儀是如何失蹤的。”話鋒一轉,壽王竟是微笑起來。
天驕訥訥地應了一聲,心裏卻暗暗記下壽王的遲疑之處:
畫眉姑姑究竟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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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回來了?”尉遲尚漳從書堆中抬起腦袋,眼中藏著些許異光:“……那位九王,是否也與陛下一同回到帝都了?”
“是的,楚相派小的前來知會您一聲,說是有要事相求。”紅衣令史從袖籠中摸出一封書信,小心遞來尉遲尚漳的案頭。“是關於那位九王的……”
尉遲尚漳拿起信封,視線淡淡掃過封麵上幾個小楷。是他所熟識的台閣體。
“九王到底是戴罪之身,就這麽入城,怕是多有不妥。”他擱下信封,並不急著拆閱,反而撐著桌案站起身來。“楚相現在何處?”
“回尉遲大人,中書省裏還有一堆要務等著楚相經手,想必……是被幾位主事纏住了,嗯。”紅衣令史笑得底氣不足——鬼曉得那個狐狸似的相爺是不是又去花街找樂子了?“相爺說,若是您要去見九王,現在就可以前往東郊,趕在陛下入城之前……”
“不勞楚相惦記,本閣這就去一趟。”尉遲尚漳將信封收進袖籠內,大步向門外走去:“令史大人請回吧,本閣這就不送了。”
“是,微臣告辭。”紅衣令史又是一揖,斂裾退下。
見人已走遠,尉遲尚漳四下裏掃視一番,確認無人在側,這才又取出那信封來。
“……尉遲尚漳親啟。哼。這‘尚’字還是寫得別扭。”嘴上點評過,他拆開封套,取出內裏的信紙來。
隻得薄薄一頁。他小心拈著紙邊,凝神將其上內容一字一字攝入眼底。
而後,臉色突地一變,鷹眸中有豁亮的精光漸次綻開。
“來人!”他陡然放開嗓門,“替本閣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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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體內的蠱毒消解後,九王的身體恢複神速,到返回帝都時已能下地走路。如今他與赤帝一道前往翡城,這消息自然是瞞不住的。
重華宮一早便得到了消息,隻怕舒家裏這會子是快要翻天了,壽王暗想。誰也猜不透陛下將九王帶回帝都的目的,畢竟謀逆一案已是麟華帝時代的舊事,若如今的赤帝打算赦免於他,那麽九王極有可能重回皇宮,繼續做他的皇親國戚。
他騎馬伴行在鑾輿一側,不時瞟眼看看車裏的小陛下。天驕一臉沉靜,遠不似從前那般活潑。他略微蹙起眉峰,猜想著究竟九王將受到何種對待。
忽然,車隊放慢了速度,及至停了下來。
壽王正在疑惑間,又見皇衛慌張來報:“陛下、壽王殿下!門下侍中與禦史大夫兩位大人在前麵攔下了車隊,不知是為何……”
“門下侍中?”壽王一愣。
他設想過各種人跑來阻攔禦駕帶九王入城,舒家也好,楚家也好,可就是不曾想過尉遲尚漳也會來湊這個熱鬧。
天驕抬手撩起垂簾,小腦袋探出一半來,沉聲吩咐道:“二位大人必然是有話要說,既是如此,就請二位大人到這兒來。”
壽王暗暗向小陛下瞥去一眼,隻見天驕臉上也浮起淡淡的疑惑。
尉遲尚漳與金庭秀由皇衛引著一路到得禦前,兩人皆著赭紅底大團花朝服,官帽端正,玉帶緊束,連玉笏也毫不客氣地帶上了。這等架勢,分明就是來進諫的。
“想不到啊,連金大人也給弄來了……”壽王扶額苦笑:這尉遲尚漳到底使了什麽手段,竟連京中素以冷淡低調著名的金庭秀也拖下水了。
尉遲尚漳與金庭秀執三跪九叩大禮,在鑾輿五步外伏地不起,嘴裏高呼:“請陛下三思!”
天驕暈頭了,索性叫人將車簾打起:“尉遲卿,金卿,你們這等打頭,是要讓朕三思什麽?”
“陛下,九王乃戴罪之身,與天子同行已是於製不合,如今您要讓他就這麽隨您入城,隻怕帝都之內朝堂之上,引眾家不服啊!”尉遲尚漳再拜頓首,“臣懇請陛下三思,將九王暫且交給禦史台,以堵悠悠之口!”
金庭秀不言,隻是跟著尉遲尚漳行禮。他這位禦史大夫隨尉遲尚漳現身此地,便是意味著表明態度。
壽王瞧著天驕。小陛下的臉龐大半籠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
半晌,“……尉遲尚漳。”天驕定定地開口了:“九王不僅是戴罪之身,還是此次平定霜州騷亂的功臣。”
此話甫出,尉遲尚漳與金庭秀不約而同地皺了眉。
壽王亦是垂首不語。
這是不是意味著……小陛下打算赦免九王呢?
“陛下,臣鬥膽。”尉遲尚漳深吸一口氣,再拜道:“陛下此番前往霜州,乃是不告而別,陛下欲置我朝廷於何地,置我赤國於何地?”
天驕臉色一黑——尉遲尚漳這老狐狸要同他算總賬了!
他偷跑出宮,擅自離京,叫宮中諸人一時手足無措,若叫景帝逮著,必定又是一頓好罵……可惜在霜州玩耍過頭,早就忘了這檔子事。天驕暗暗拭汗,心底哀叫不迭。
“陛下,把九王交給禦史台,於您、於九王,都有利無害。”尉遲尚漳領著金庭秀再拜。
壽王歎服:以私自離宮的名義為要挾,讓陛下吐出九王,若是不成,就端出景帝和朝廷眾家來施威。想到朝中如馮子秋之流的老古板,要是陛下真把九王帶進帝都,隻怕朝會上又不得安寧了……唉,果真是老狐狸一條。
“請陛下三思!”見勢已成,尉遲尚漳再來最後一擊。
天驕的深沉小臉完全破功:
“朕、朕明白了,把九王交給金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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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華宮內晶簾垂疊,熏風一過,珠玉輕撞,如鳴佩環般泠泠作響。
“……不愧是尚漳,這一回,他又勝你一籌。”景帝捧了茶盞坐在琴架旁,閉目仰首,隻聞琴聲清越。“九王,你勢必是傷他不得了。”
“無礙,隻要尉遲家的女人再也回不來,那就足夠了。”太祖妃纖指拂過琴弦,輕攏慢撚,便有極悅耳的樂聲自指尖逸出,“九王回來與否,已是無關緊要。”
景帝搖頭笑道:“不,並非無關緊要。於尚漳而言,這甚至算是件十分重要的事。”
琴音戛然而至,指尖無聲離開絲弦,太祖妃收回手來:“哦?卻是為何?”
“……嗬,想要知曉真相,何不自己動手?”景帝的細眸內有光華流轉,“隻要不怕被尚漳和楚相逮住,獲得真相,並非難事。”
太祖妃柳眉輕蹙,取過身側方幾上的茶盞,輕呷一口。
景帝仍是笑:“借力使力,置楓陵王妃於死地……宛姬,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隻可惜啊,不小心選錯了對手。”
“允灤,”太祖妃放下茶盞,美眸下波光如醉,“依你看來,哀家的對手是誰?”
景帝卻不再多言,施施然笑著起身,負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