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所謂真相,所謂回魂(1)
“赤鳳卓?”尉遲采歪著腦袋,纖指點點下唇:“那是何人?”
團髻女子在她跟前坐下來,雙手交疊於腿上,柳腰挺直雙肩微沉,果真是大家閨秀的儀態。她眨眨美眸,柔聲道:“想必秦將軍應當告訴過你‘鳳朝王’這個人罷?這赤鳳卓,便是鳳朝王的本名。”
“真相……與鳳朝王有關?”
鳳朝王其名赫赫,就算想不知道也難。照起居注中所寫,彼時鳳朝王不服麟華帝的懷柔之術,遂與之決裂。而後他策反諸位皇子失敗,隻得獨自起兵,最終敗在麟華帝手下。
她雙手支著膝蓋,一臉“我想不通”的表情:“可是《龍鼎起居注》上不是說,鳳朝王早在麟華帝登基後的第四年就被處死了麽?”
“鳳朝王的確是死了,”團髻女子頷首,秀眉輕揚:“不過,他的後人與幕僚們卻沒有死。麟華帝以‘仁德’二字服天下,且鳳朝王到底是他的弟弟,所以麟華帝處死了鳳朝王一人,而放過了他的妻子幕僚。”
她頓了頓,繼續道:“就是這群幕僚,他們仍舊以從前鳳朝王的封地——霜州,作為憑依,籠絡了一批身負異能之人,組建起一支名為‘夜梟’的刺客組織。”
尉遲采一愣:“刺客?”
“正是。這群夜梟身手過人,且眼線遍布天下。隻要雇主出得起銀子,無論何種危險的委托,他們都敢接……”團髻女子的視線黏在尉遲采的胸前,盯得無比專注。後者隨即察覺到她的怪異眼神,趕緊抬手護胸:“……看什麽?”
“嗯,這個頭重腳輕的東西,是貓嗎?”纖指隔空戳戳她的胸口處,指尖正好點在加菲貓的腦門前:“看起來好奇怪呢。”
……這個要怎麽解釋才好?尉遲采暗自苦笑:“別跑題,別跑題,現在比較奇怪的該是那群夜梟才對呀。”
“啊……抱歉,我失言了。咱們繼續吧。”聞言,團髻女子芙麵微紅,現出羞赧歉色來,“夜梟麽?自七歲那年起,我便一直在尋找一個人的下落。當時線人追查至霜州境內,當頭撞上了夜梟的人。如此,我才知曉了夜梟們的存在。”
想過一陣,尉遲采慢慢覺察出一些端倪來:“你的意思是……我被夜梟盯上了?”
“你會死,正是因為夜梟以針喂毒,而此前在你茶中落毒之人,也是夜梟。”團髻女子笑得苦澀,“其實說起來,我也是被夜梟襲擊而死的啊……”
“可是不對啊!我和你,我們兩人與鳳朝王完全沒有關係,為何夜梟會對我們下手?”尉遲采抓抓腦袋,忽然眼中一亮:“……難道是有人出錢,雇用夜梟殺我們?”
團髻女子抿唇點頭:“不錯,應當是如此了。”
“喔……哎等等。”尉遲采秀眉皺起,緩緩伸出一根指頭,“你說的真相,就是指這個?”
團髻女子杏眸晶晶亮,雙手交握胸前:“對呀,就是這個。”
這叫蝦米真相?!完全不得要領嘛!
尉遲采擺擺手示意stop,“等等、等等,這其中還有很多問題啊!你為何會知道這些,又為何要告訴我?最重要的是……你剛才說我——死了?”
“對呀,你是死了。”仍是溫婉無害的笑容,團髻女子輕道:“要不怎麽叫做gameover呢?你被那個扮作禦醫的夜梟毒殺,所以才被送到這個地方來的呀。”
日食大爺當空打了個嗬欠,“小采啊你跟她解釋這麽半天,她好像不能接受誒。”
“突然被人丟來一句‘你已經死了’,鬼才能接受咧!”尉遲采揮動拳頭仰天長嘯,恨不得把日食大爺拖下來狠揍一頓。“那現在要怎麽辦啊,我死了的話,該不會得一直待在這個地方回不去了吧?”
“活活活活。”日食大爺笑得像是抽筋,“小采是真死了,所以她得留在這裏陪本大爺,至於你嘛……嗯,讓本大爺考慮考慮。”
尉遲采滿頭黑線:難道還讓我跪地高呼三聲“哥,我膜拜你”嗎?
“不過,現在還不是你回去的時候。”團髻女子握住她的手,勾唇笑道:“等過上一陣,選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再讓頭頂上的那位送你回去,可好?”
“哼,小采就是想和她聊天。我不理你們了!”日食大爺鼻孔出氣,自動禁言。
尉遲采哭笑不得地指指那團白光,對團髻女子道:“他會不會一個不爽,就把我從此撂在這兒了吧?”
“安心,他要是敢阻斷你的如願大計,我會替你打他的。”團髻女子亮出素白的手掌,做了一個扇耳光的姿勢,“況且,若真的讓你待在這裏,你也不會感到開心,對不對?”
杏眸慢慢垂下,尉遲采像是挨了霜的茄子,果真沮喪起來:“……嗯。”
她想回到赤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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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口約長三寸,恰恰削斷了喉嚨,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
麵皮被整張剝下。
屍體的手腕與腳腕處,皆有被繩索綁縛的淤紫痕跡。
家世清白,所知範圍內,並無仇家。
楚逢君將從禦醫身上能搜集到的消息整合在一起,末了,手腕一沉,在旁側的空白處寫下他的推論:
夜梟。
隻有這些殺人如麻的刺客,才能開出如此精準而殘忍的傷口。有綁縛的痕跡,說明這是一次有預謀的殺人行動。再來,便是針對昭儀的……
擱下小狼毫,他閉目凝神,腦中思緒飛轉。
究竟是何人呢?不惜耗費人力物力,三番兩次地對尉遲采暗下殺手。起先是釜州,長千金由釜州軍和恭州軍一路護送至白岩嶺處時,遭遇夜梟的突襲;而後長千金由秦鑒迎入翡城,相安無事了一陣子,直至他們前往霜州時再次動手。
假如那時真正的長千金已經慘遭夜梟的毒手,那麽這位被秦鑒迎入宮中的長千金,則極有可能是夜梟派來假扮長千金的不軌之徒。既然他們能剝皮易容,那麽要易容成長千金,則必須殺掉本尊來取皮。
可是他近距離觀察過,昭儀的臉,並非易容而成。
接著,若昭儀真是夜梟,那麽她會被殺的理由是——她已遭到懷疑。然而夜梟在白岩嶺上,光天化日地殺人,這本就是一樁極易被察覺的事。加諸她由秦鑒迎回,那麽秦鑒也應當知曉白岩嶺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楚逢君暗歎一息:若非尉遲尚漳暗中調派人手前往釜州的行動被自己偵知,否則他大約到現在也還被蒙在鼓裏。
再想想尉遲尚漳對她的態度……如此說來,昭儀是真正的長千金了?
那麽接下來的問題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夜梟們,為何不在長千金前往帝都的路上下手,也不在帝都內下手,非得拖延至幾個月後,在霜州境內再行動呢?
“怪哉,怪哉……”
咚咚,耳中傳來兩記叩門聲:“楚大人,夫人準備了夜宵,命婢子專程為您送來。”
夜宵,夜梟。
楚逢君撫額搖頭,再使勁抹了把臉,揚聲應道:“進來吧。”
刺史府的小婢皆是紅襖粉裙,直襯得一張臉龐素淨可愛。她偷偷抬眼,正瞧見一抹玄青色的身影自閣中款步而來,通身咄咄逼人的貴氣,端的是風流俊雅,無可挑剔。
“楚大人,夫人親手為您做了蓮子羹。”怯生生地捧起玉碗,俏臉紅暈如醉。
隻一眼就能掠走她的心魄,眼前這男子無一處不是她所喜愛的。
楚逢君的心思顯然不在食物上頭,更未注意到小婢少女的粉紅心思,隻是淡淡應道:“知道了,你擱在桌上便是。”
他徑自走到窗前,伸手將窗杆支起。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夜風森冷刺骨,他迎著風的來向深深呼吸。總覺得心裏憋著什麽難以言明的古怪情緒,所以要吹吹冷風,勉力平複下胸中躁動的熱息。
……不錯,短短數日間,那些身負霜州動亂之秘密的人,依次死於非命或是無由失蹤,無一幸免。無論是若木,昭儀,還是那些死在半道上的叛軍頭目。
“楚大人?”小婢在身後試探著輕喚一聲,“蓮子羹要趁熱吃,涼了傷胃……”
“要是沒別的事,你就出去罷。”
被楚逢君冷淡的嗓音一噎,小婢的眼中立時蓄起淚水,輕聲應了,而後乖乖退下。
待腳步聲完全消失,楚逢君自窗前直起身子,放下窗扇:
“好了,不用躲了。”
一抹青翠的身影自內室悄然閃出,伴以男子的爽朗笑聲:“主子是沒瞧見方才那小姑娘的眼神,真真要將您瞧穿了去,就差沒扒光了自個兒撲上來了……”
咻!一道湛亮銀芒直襲向翠色身影,隻見一玄一青身形驟變,迅疾劍風中有電光簇簇,叮叮當當響過一片,隻見玄黑身影色突地頓住腳步,青翠身影趁勢鋒刃盡出!
“……嗬嗬嗬,主子風采依舊。屬下認輸。”
翠色衣袖已被短匕的刀鋒堪堪劃破,沁涼的殺意直剌剌迫人體膚。青衣垂眸,視線掃過腰間,楚逢君右手持劍與己纏鬥,而後故意放出破綻,引自己卸下防禦,再以左手執防身用的短匕攻自己個出其不意。
“本閣現下沒心思同你開這等無趣的玩笑,有話就說。”楚逢君冷哼一聲,收起武器,旋身拂去袍袖上的褶子。“去了一趟楓陵郡,收獲如何?”
青衣笑嘻嘻地收劍回鞘,樂道:“照主子的吩咐,已探到近段時間裏,楓陵郡內有大量橙國人出入,甚至還有紫國人不遠千裏跑來湊熱鬧。至於這些人具體是來做什麽的,還得等暗衛們詳查才行。”
“……哼,還算不錯。”楚逢君仍是一臉冷淡,“別急著走人,還有一件任務要交與你。”
青衣撫著肩膀哀叫起來:“主子啊,上次的傷還沒……哇!”
話音未落,楚逢君反身一掌拍在他的肩頭,嘴角悠然牽起,涼兮兮地笑問:“如何?”
“是,請主子吩咐!”青衣欲哭無淚:我就是個天生勞碌命啊勞碌命……
照這時間來看,就算再快,也應該還沒走出霜州才是……鳳眸下暗湧無聲,楚逢君彎唇冷笑:
“給我傳令霜州境內所有暗衛——務必要找到尉遲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