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霜州城歡迎你~(2)

抵達霜州城的前一日,塘報遞到了一行人所宿的驛館。

“到底是烏合之眾。”楚逢君靠在桌邊,對麵坐著天驕和尉遲驍。他無視小皇帝昏昏欲睡的表情,朗聲笑道:“陛下,霜州師已將亂軍盡數殲滅,偽九王與一眾小頭目都被活捉,現正在往州城押來,想必要不了幾日,咱們就能一睹這些個亂臣賊子的真麵目了。”

“唔,呼……”天驕打了個嗬欠,“於是?”

“於是,屆時要請陛下親自去一趟大牢,與臣同審這位偽九王。”楚逢君笑得格外親切。

“喔。”天驕點點頭,忽而想起了什麽:“昭儀呢?”

到底是小孩子,一點耐性也沒有……楚逢君暗暗歎了口氣,回道:“她在隔壁屋裏照顧九王。陛下是要請她來麽?”

“啊不是,朕不過隨口問問罷了。”小皇帝的粉麵上倏地一紅,而後強作嚴肅狀:“你、你繼續說下去。”

楚逢君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接著道:“說到隔壁麽……臣正想問問陛下,您打算如何處置這位‘真’九王?”

不錯,這才是眼下亟待考慮的要務。當年九王與三王起兵事敗,而後九王遭流放,就算此番他並未參與霜州之事,那也不意味著他能就此洗脫謀逆的罪名返回帝都。先帝沒有收回對九王的處置,也就是說,一旦九王違令返回帝都,就隻能住在大牢裏。

天驕雙手拄著臉頰,一副頗為不耐的模樣:“楚相就直說吧,朕要怎麽做?”

“陛下,您才是一國之君。九王說來也算是您的宗親,這種事,您務必要親自考慮。”視線掠過旁側的尉遲驍,見那小家夥仍是滿臉戒備地盯著自己,心裏忽然起了戲弄他的念頭。楚逢君微微一笑,“至於少將軍,請您也想想就縱容陛下私自離京之事,該如何向門下侍中大人解釋。”

尉遲驍嘴角一抽,額上似有數道黑線無聲閃現,他悶悶地垂下腦袋:“……是。”

見兩個小孩都現出沮喪之色,楚逢君感到沒來由地煩悶。他搖頭低歎一息,放緩了嗓音:“……你們也不必太過著急,在返回帝都之前,你們還有足夠的時間考慮。如今州師大獲全勝,陛下還是準備一番,待到慶功宴上與眾將同樂。”

說實話,雖然赤帝的突然駕臨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此事隻要在說辭上稍加改動,就能變為大利軍心的好消息——所以,楚相對外宣稱,陛下親至前線,是來為眾軍助威了。

楚逢君無聲輕笑。如此一來,待陛下回到帝都,也能少挨幾個板子了罷?

天驕卻是越想越氣苦,他默了半晌,終於忍不住起身:“朕……朕去看看昭儀。”

遇到麻煩就往昭儀的懷裏鑽麽?

思及幾日前在馬車上與尉遲采的那番對話,楚逢君抿緊了唇角。

說不懷疑他是假。他從她出現在帝都的那一日起,便未停止過對她的懷疑。

隻是,手上的證據不足,且尉遲家口風緊得要命,他實在無從消解心中的諸多疑問。他不得不靠近她,憑著自己的本能去獲得一些事實,但他得到的答案,皆是模棱兩可的。

……現在又多了個九王。

楚逢君將塘報收進袖籠,喚住天驕:“陛下請留步。”

“還有何事?”天驕回過頭來望著他,眼中滿是不悅。

楚逢君一時有些不自在,竟不曉得該怎樣開口才是。醞釀了半會,才道:“九王還在屋中,也不知是否已醒來……待臣先去看看。”

“楚相,朕覺著這話,似乎有些古怪呀。”天驕抱臂轉過身來,一雙劍眉略微挑起:“九王在屋中又如何?朕是去找昭儀的,又不是找九王,為何要先等你去看看?”

總不能太直接地告訴他自己在懷疑什麽吧?

楚逢君舒了口氣,皺眉頷首:“臣的意思是……九王嫌疑未脫。”

“陛下,您還是留在這裏稍候片刻。”尉遲驍也適時開口。

天驕大為不爽地嘟起嘴,“朕可不可以這樣認為——”“不可以。”尉遲驍濃眉一豎,果決地打斷他:反正絕對不會是什麽好話。他轉向楚逢君:“楚相,請。”

楚逢君苦笑一記,向天驕行禮退下:“臣告退。”

過了片刻,天驕才從門邊緩步走回桌前,嘴裏冷颼颼地道:“……阿驍,你何時也學著替楚相幫腔了?”

“末將不敢。”尉遲驍皺了皺眉,“末將隻是認為,陛下的安全最重要。”

“朕,一直都覺著楚相與昭儀有些不對勁。”天驕自行取過桌上的茶壺和杯盞,小臉上是一片少有的嚴肅:“阿驍或許不知,昭儀進宮之初,曾與楚相發生過衝突,還被楚相丟進了刑部大牢。”

尉遲驍愣了愣——此事二叔並未告訴過他,“姐姐還被他丟進大牢?……”

“對啊,說是她欲圖行刺楚相,被楚相逮個正著。若非朕與秦將軍前去接她,隻怕她現在還躺在刑部大牢裏呢。”天驕捧起杯盞啜飲一口。

尉遲驍隻覺著可笑至極:“姐姐行刺楚相?這是哪門子的怪事!”

“這樣兩個人,本該是死活不對盤的,對吧?”

“對,無緣無故誣陷人,若是末將,早就與他鬥個你死我活了。”尉遲驍忿忿握拳。

天驕兩頰氣鼓鼓,悶聲說道:“可是你看昭儀,她看朕的眼神,就像皇祖母……”

“那才對啊,陛下。”尉遲驍並不覺得這有何差錯。

“不對呀阿驍,她看朕的眼神像皇祖母,可她看楚相的眼神,就像芙姬看你呀!”天驕甩甩腦袋,“就是那種亮晶晶的眼神……你與芙姬很熟,這個朕勉強可以接受,可她幾時與楚相那麽熟了,朕怎麽完全不知道?”

“……芙姬看我?”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尉遲驍沒弄明白,為何話題一下子變了味道。他愣愣地伸手指著自己:“陛下,這幹末將何事?”

天驕挫敗地垂下小腦袋,無力地解釋:“是,是不太關你的事,朕隻是打個比方罷了……”

尉遲驍默然片刻,總算明白過來,半眯眼瞧著天驕:“陛下,您是不喜歡姐姐用那種眼神看楚相,還是不喜歡芙姬用那種眼神看末將?”

……這兩者有區別嘛?天驕悻悻地想。

總之,就是——都、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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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九王自承身份以後,隻要與他獨處,尉遲采便會覺得異常別扭。

“那麽……”她雙手交疊在下頷處,蹙眉凝視著榻上仰臥之人,“你是被我二叔用另一人換掉的?”

九王牽唇一笑,輕聲道:“這也多虧了你們尉遲家,否則,我大概也活不到今日。”

“後來……”尉遲采故意露出疑惑的神情,引他接著往下說。

他若是她夢中的那個“棧哥哥”,那麽她必須十二分謹慎。以棧哥哥對長千金的熟悉程度,要分辨出她的真偽,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

“後來在你六歲那年,我就離開了尉遲家,去了襄州。”

尉遲采杏眸微眯,“所以我想問的是……你為何要去襄州?”

明明已經擺脫了“九王”之名,不必再背負流徙之苦,又為何要自動去找罪受?

“那裏還有我娘家的兄弟姊妹,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

高皇後一族麽?尉遲采點點頭:“原來如此……既有前車之鑒,你又為什麽要在霜州引**動,令襄州人來此作亂?”

九王鳳眸微斂,慢慢側過臉來,正要開口,卻見尉遲采嚇得從桌邊跳起來:“你別亂動啊,裂紋會出血的!”

“不會,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他低笑起來,“你不必緊張,我體內的蠱毒是真的解了,所以……”

“我很好奇,你為何如此篤定你體內的蠱毒已解?”尉遲采重新坐回桌邊,雙眼仍緊鎖著榻上的九王。這男人生了一張極清俊的臉,秀眉星眸,微笑的時候,唇畔有兩汪梨渦。“你吃的東西分明都不是解藥,然而上次你說是若木的血……”

“本閣也在等著您解釋此事,九王殿下。”

咦?

尉遲采訕訕然回頭,正見楚逢君大步轉入內間來,他通身散發著攝人的清貴之氣,隻淡淡一眼,便叫尉遲采別開目光去。

自從上次馬車裏的無聲相疑後,她就不曾再與楚逢君說話。

這個男人,總有法子讓她不自在。

楚逢君越過尉遲采,徑直來到榻前,與九王的視線兩兩相觸。他勾唇一笑,不掩語間機鋒:“您總算是願意醒了呢。”

九王亦是揚眉:“楚相之名,如雷貫耳。”

“客套話就免了,”楚逢君負手笑道,眸底似有銳利暗光層層浸染:“您雖出身皇族,但罪籍未消,就恕臣失禮了。”

“無礙,楚相不必顧忌太多。”九王略微頷首。

“本閣有一事要問昭儀……”楚逢君緩緩回頭,向尉遲采遞來高深莫測的一眼,“既然九王殿下已醒,為何不告訴本閣?”

被點名的尉遲采並無驚色,她幽幽揚眸,紅唇輕啟:“楚相不是還沒弄明白,究竟是誰欲對本宮不利麽?這個且按下不提,本宮記得,在豐川時就有人企圖行刺九王殿下……”

楚逢君定定地與她隔桌對望,好半晌才扯開一抹笑意:“……哦?如此說來,昭儀是在怪罪本閣疏忽大意,不曾保護好昭儀與九王殿下麽?”

“……”尉遲采一時無言,杏眸中竟生出熠熠冷光來。

總之,你就是要我難堪,對不對?

“楚相,是本王請求昭儀隱瞞此事的。”九王開口替尉遲采解圍,“因此,還望您不要為難於她。”

楚逢君低笑一聲,折轉身子對九王道:“原來如此,看來是本閣冤枉昭儀了。”

尉遲采隻覺胸口倏地傳來悶痛,她不怒反笑:“不錯。”

楚逢君沒有回頭,又道:“陛下隔壁有請,昭儀還是先去見陛下罷。”

趕人?“……如此甚好,這兒太氣悶,本宮也正打算出去透透氣。”尉遲采脆聲笑著,起身道:“九王殿下,楚相可不是省油的燈,您可要多擔待些了。”

九王苦笑不迭。

“臣妾——告退。”尉遲采笑盈盈地一福身,轉頭離開。

直到腳步聲全然消失,楚逢君才緩緩吐出口氣來,麵上俱是陰沉之色:“抱歉,叫九王殿下看笑話了。”

“無礙,昭儀是直性子。”九王小心推開被褥,扶著榻邊慢騰騰坐起身。未愈合的裂紋處有鮮紅滲出,他不管不顧,直到將身子靠在牆頭,勉強揚起臉龐:“好了……楚相想知道什麽,本王會一一奉上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