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血色繚亂(2)
天驕悻悻地睨著眼前的小姑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芙姬滿眼期期艾艾,頗為局促地打量著四周。
尉遲采若無其事地拉著芙姬坐下,又親自沏了茶水端去芙姬麵前:“芙姬乖乖坐在這裏便是,有什麽需要的就告訴我,切不可到處亂跑。記住了麽?”
芙姬點點頭:“記住了。”而後便將茶盅攏在手中,不言不語地睨著天驕。
是個人都能感覺到——此刻天驕渾身散發出的悶火。
尉遲驍慢騰騰閉了眼,幾欲撫額歎息。他在天驕耳畔輕道:“陛下,請別這樣,您會嚇到舒小姐的。”
嗷,阿驍居然替她說話!天驕雙眼瞪得溜圓:“什麽嚇到不嚇到的,她本來就不該在這裏!這是丹篁殿,是朕處理朝務的地方!她一個女人跑來這裏作甚?”
尉遲采耳朵根動了動,訕訕回過頭來盯著天驕:“陛下所言甚是,臣妾這就離開。”
“昭儀你給朕坐下!”天驕架勢十足地吼道。
喲,怎麽的?當本昭儀不是女人?尉遲采好氣又好笑。
芙姬扁了扁小嘴,黑瞳裏已蓄滿了淚水,隻差一毫就要奪眶而出。
“陛下請息怒。”尉遲驍深吸一口氣,隻覺一個腦袋兩個大。他轉向尉遲采:“姐姐,您為何要帶芙姬來丹篁殿?”
果然還是弟弟最通人性(?)。尉遲采隨即笑著答道:“太祖妃有恙在身,不便照顧芙姬,我不放心留她一人在馥宮,就隻好帶來丹篁殿了。”她頓了頓,起身向天驕一福,“是臣妾事先未同陛下言明,還請陛下恕罪。”
這下好了,所有錯都歸去自己身上了。天驕氣堵,挑眼往芙姬麵上狠瞪一記,勉強開口道:“……罷了,既是如此,朕也就不予追究了。可要是這個女人胡亂造次,朕決不輕饒!”
拜托,造次的人好像一直都是陛下您吧?尉遲采忍住嘴角的抽搐,瞟眼往尉遲驍的方向看去。隻見那孩子腦袋低垂,沉默地看著自己腳尖。
想不到啊,阿驍對天驕竟然有此等殺傷力……
尉遲采摸摸下巴:看樣子小陛下果真是吃醋了,而且還是吃阿驍的醋來著……啊啊啊我不CJ了。她微微漲紅了臉,憋笑憋得難受。
“今天裴少師來不了。”天驕氣鼓鼓地開口,“女人,這是裴少師給你的東西。”
手上遞來一疊書冊,尉遲采接過一看,登時歪了嘴角:“……這是啥?”
“《君道十三章》啊,裴少師說讓你給朕講講第一部分。”
完全沒有聽說過的東西誒……是裴少師太過抬舉她,還是她太得意忘形了?
硬著頭皮翻開扉頁,稍稍瀏覽一番其中的內容,她囧了:為蝦米都看不懂?為蝦米都是文言文?為蝦米……要讓她來教這種東東?
“這個……”她指著一處不識得的字,正想問天驕,隻見那小子一臉洋洋得意的模樣,她麵上一黑,捧著書冊就轉去芙姬麵前。天驕大囧,便聽尉遲采向芙姬問道:“芙姬,你可識得這個字?”
芙姬頷首,怯生生地應道:“識得……祖母曾給芙姬講過這書,芙姬都記得……”
這話讓尉遲采陡然一驚:太祖妃竟然給一個小姑娘講《君道十三章》?這是不是有些離譜了?
然而天驕關注的重點不在這個上頭,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你你看過……?!”
芙姬又是一縮,垂下腦袋不敢應聲。
身為君主的權威竟然遭到一個小丫頭的挑釁,天驕覺著是可忍孰不可忍,遂拍案而起:“不可能!《君道十三章》所述乃是帝王術,你一個女流之輩怎能讀它!”
“陛下,您這話可就說得不在理了。”尉遲采頭疼不已:“臣妾隻是向芙姬詢問這個字的讀法……您怎麽扯去這麽老遠了?”
“你問就問,她為何要多嘴說什麽自己已經讀過了?分明就是挑釁嘛!”
“咳……幾位,打擾一下。”
丹篁殿前忽然傳來一道人聲,尉遲采抬眸看去,正見尉遲尚漳負手站在門前,一襲墨色長袍繡了玄金的萬福紋,通身都是尊貴之氣。
“二叔。”尉遲驍垂首一揖,座上的芙姬也立時起身拜禮。
尉遲尚漳的視線直直奔著尉遲采而來,見她向自己頷首致意,這才微微一笑,轉向天驕:“臣有要事啟奏,不知陛下可否撥冗一聽?”
被人撞見自己發飆的一幕,天驕麵上有些過不去,隻得訕訕地坐回圈椅上:“門下侍中有何事要奏?”
尉遲尚漳緩緩步入殿內,斂裾一拜:“霜州生變。”
四個字言簡意賅,利落得讓天驕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霜州又怎麽了?”
“臣方才接到霜州刺史來報,說是境內有一股亂民,現下已強行占據了霜州北麵的駱城,州軍正在前去鎮壓的路上。”
天驕擺擺手:“既然州軍已發,那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雖說是捕風捉影之詞,可臣聽聞領導這支亂民的人,乃是……”
“是誰?”天驕挑眉。
尉遲尚漳深吸一口氣:“乃是……九王。”
***
樓門外雨絲飛揚如霧,細細密密織作一片連天大網,將這整座翡城都籠罩其間。
錦安懷揣著昭儀給的書信,撐了傘一頭紮進茫茫雨幕裏。
雖說在尚儀局做女官,可因著兄長在朝中的權勢,她也得了個通行令牌,若有必要則可隨時離開皇宮,否則昭儀這封信,還當真送不出去呢。
一陣疾風刮來,雨珠斜斜灑落滿身。她趕緊護住衣襟——那裏頭揣著昭儀的信,要是弄濕了那就麻煩了。頭頂上油紙傘給吹得前後搖晃,她不禁暗罵一聲這鬼天氣,早知就昨兒個送信去,不必拖來今日了。
所幸將軍府離皇城並不太遠,她一路小心翼翼前行,豔色如火的裙裾被雨水沾濕,浸作一團團深紅的水紋。到了將軍府門前,她連袖口也濕透了。
“喲,您是宮裏來的姑姑吧?”門前兩個侍衛瞪大眼瞧著她,“可是來找將軍的?”
錦安狼狽地笑了笑,應道:“正是,我是尚儀局的女官,煩請通傳大將軍,就說小女子奉昭儀之命前來,求見將軍。”
“好嘞,姑姑請稍候片刻。”一人立馬入府報信去了。
錦安將懷裏的信封掏出來仔細看過一遍,見並未被雨水打濕,這才鬆了口氣。
不多時,便看到那名侍衛撐著傘,引了一位身量魁梧的男子快步而至。那男子著一身赭色錦袍,外罩銀灰軟甲,周身的威武氣勢難以遮掩,正是秦鑒。
“錦安拜見大將軍。”
錦安略一施禮,被秦鑒抬手止住:“是昭儀讓你來的?”
“正是,”她揚起手中的書信,“昭儀托小女子給大將軍送這封信來。”
秦鑒往錦安身後看了一番,確認無人尾隨,遂對她道:“你隨我來。”
跟著秦鑒沿著府內回廊走去,到了一處門扉半掩的屋前,秦鑒推門而入。錦安這才看清內裏的擺設——是一間書房。
“她肯將這信交給你,足見你是她信得過的人。”秦鑒說著,手上拆開信封:“方才聽那侍從說,你叫錦安?”
錦安頷首:“是,小女子名叫李錦安。”
秦鑒抖開信紙,將其中內容迅速瀏覽一遍,濃黑的眉峰略微一蹙,忽然又問:
“你就是兵部尚書李帛寧的妹妹罷?”
錦安一愣,答道:“……正是。”
“明白了。你稍候一陣,我這就寫回信,你再替我交給昭儀,可好?”秦鑒低聲道。
“好。”
秦鑒點了點頭,拿著那張信紙走到牆角,取過花幾上的宮燈,就著腳下的火盆點燃了信紙。明晃晃的火焰將牆頭映作一片金紅之色,錦安暗自心驚:昭儀的信上,莫不是寫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見火盆內的信紙燃燒殆盡,秦鑒折回書案前坐下,執筆開寫。
錦安站得遠遠的,不敢近前一步。雖說心頭是萬分好奇信上的內容,可她不想冒著被削掉腦袋的危險去探看八卦。
不過一刻鍾,秦鑒寫完了回信,他擱下毛筆拿起紙,小心吹幹上頭的墨跡,再將信紙疊起收好,遞來錦安麵前:“親手交給昭儀,越快越好。拜托了。”
“是,請大將軍放心。”錦安一麵說著一麵將信封放進懷裏,心裏又不住狐疑起來:
究竟是何事要“越快越好”地把信帶到呢?
***
是夜。天樞閣。
蔥白纖指在一大摞書冊上小心翻動,不漏過一本。
“《霜州圖誌》……對了,就是這個。唔,還有……”尉遲采的指尖忽地一頓,在一條書名上停住,再將那本書取下來翻看,然匆匆掠過兩眼之後,又歎著氣把書冊放回原處。
“奇怪啊,為什麽哪裏都找不到呢?”關於霜州的書本倒是不少,可她要找的重點卻不在霜州上。
白天時尉遲尚漳的奏報讓她非常介意。他說,霜州有亂民策反,把即將上貢朝廷的十數匹火雲驪盜走,且有傳聞,那領導亂民的為首之人正是當年遭到流放的九王。
也不知為何,聽到這消息後,她當下便決定了要來天樞閣查個究竟。
不錯,查九王。當年麟華帝尚且在位時,九王因謀反之事敗露而遭流放,民間傳言九王早在多年前就死於嶺南的瘴氣,屍身為猛獸所食,遺骸無人收拾,竟至連全屍也不可得。加諸謀反是逆天之罪,也無人敢為九王立衣冠塚。自景帝登基後,九王就成為了一個禁忌之詞。
想不到……
她羽睫輕扇,低歎一息,抱著幾冊書走到桌案前坐下。案頭的宮燈不甚明亮,她摘下紗籠,抽出髻上的金釵探入燈芯輕撥兩下,火苗登時亮了不少。她放下釵子,重新罩上那紗籠。忽見桌邊有一條陰影緩緩靠近,及至投落她的頭頂。
她並未回頭,鼻端嗅得清淺的沉水香,心下已是了然。
……這也奇怪得很,每次她來天樞閣都會碰上他,幾乎無一例外。
身後那人發出一聲低笑,大約是明白她察覺自己的存在了,也不故作神秘,徑自在她耳畔俯下身來。溫暖的呼吸拂過尉遲采的耳廓,隻聽這人笑道:“巧得很。”
“不錯,巧得很。”巧得讓她懷疑,他分明就是在監視自己。她轉過身來,正對上他藏著琥珀色笑意的鳳眸:
“相爺,您今兒個又來作甚?”
---
今天更新得晚了點,虎摸眾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