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見,名門公子

陸婉婉手中的茶杯應聲而落,愕然地望著不知所措的何流,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似的,好半晌才能發出聲音。

“他失蹤了多久?在哪兒不見的?”陸婉婉竭力說服自己不要驚慌,周先生千叮萬囑,惟恐學徒不懂規矩鬧出笑話、事已至此,埋怨責備無濟於事,盡快找回丟了心魂的何武才是正道。

何流攤開雙手,愁眉苦臉地拖著哭腔:“這都怪我,隻顧著看那小蘭姑娘,沒留意到小武究竟在哪兒走散的……陸恩人力薦我們兄弟倆跟隨周先生下山,眼下不僅行李沒照看好,也不知道小武在何處闖禍……萬一驚動了宗主大人,我、我該如何向周先生交代……”

何流孱弱的雙肩不停顫抖,眼看就要流下淚來,陸婉婉連忙遞上汗巾為他解圍:“何大哥,快擦擦汗,你別著急,小武恐怕是去看漂亮姑娘了。他這個人雖說莽撞,卻也不至於不識好歹,不會得罪宗主落下話柄的。”

“希望如此……”何流感激地接過汗巾,飛快地拭去眼角的淚痕,“陸恩人,我這就去找他……找不著他,我也不回來了……”

“別說泄氣話!我和你一起去!”陸婉婉不放心何流一個人出去,他現在魂不守舍的,說不定何武沒事,他反倒惹出是非了。

何流忙不迭地拉開房門,陸婉婉擺放好行李正要跟出去,卻見他整個人愣住了,渾身顫抖地指著門外,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憤慨地咬牙道:“你這死小子,還知道回來麽!看見漂亮姑娘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就憑你這德性也配做周先生的弟子?你就隻能當一輩子學徒,啥也別想了……”

“哥,你發這麽大火幹嗎?”何武剛進門就被劈頭蓋臉痛罵一通,納悶地摸了摸何流的額頭,“一會兒沒見,咋就得失心瘋了呢!”

“你,你……”何流氣得七竅生煙,罕見地發回飆還被憋得說不出話。

“頭兒,你猜我見著誰了?”何武朝何流翻個白眼,興衝衝地奔向陸婉婉,邀功似的嘿嘿傻笑,“你一定想不到,哈,這回我可立大功啦!”

“誰啊?”陸婉婉莫名其妙地瞅瞅他,“該不會是紫苑宗主欣賞你的潛質,收為親傳弟子了吧!”

何武擺了擺手,大咧咧地坐在榻上,倨傲地昂起頭:“我這輩子認定周先生了,成為他的弟子是我人生最高目標。就算是紫苑宗主親自來請,我也不會動搖分毫!”

“臭小子,休得胡言亂語!”何流恨鐵不成鋼地跺了跺腳,“你連行李都照管不好,有什麽資格成為周先生的弟子!”

“哥,你咋看不起自家兄弟呢!小武我有朝一日飛黃騰達,還能忘了你啊!”何武不以為然地撇嘴,扭頭緊盯著陸婉婉,“頭兒,快猜呀,平時你不是挺聰明的嘛!好吧,我給你個提示,他就是擋你財路的貴公子,隱賢山莊名聲遠揚的門生……”

“方智行!”陸婉婉心下一顫脫口而出,當即上前揪住何武的衣襟,“真的是他?你在哪兒看見他的?快說!”

“咳咳……頭兒,你別激動……”何武被她勒得喘不過氣,狼狽地張大嘴巴,“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陸婉婉驀地放開他,急切地催促道:“快,事情經過說詳細點!”

何武深吸口氣,瞥了眼何流,揉著酸痛的脖頸怏怏地開了口:“我看我哥盯著小蘭姑娘直流口水,心想他一定是看上人家了。我哥這人說好聽點是老實本分,說難聽點就是木頭疙瘩,他今年都二十五了,從來沒跟姑娘好過,這樣下去隻能打一輩子光棍……”

聞言,何流胸口那團悶氣頓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暖暖的親情,甚至有些感動。

“誰流口水了?你少在那胡亂臆想!”何流窘得麵紅耳赤,難為情地打斷了他的話,“快說正事,陸恩人等著聽呢!”

“是!”何武挪動著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聲情並茂地講述道,“我跟著小蘭姑娘,想看看她住在什麽地方,沒事的時候帶我哥勤來轉轉,他們要是互相看對眼了,我也就有嫂子啦!”

何武無視何流蝦子般的火紅臉龐,口沫橫飛地比手畫腳:“小蘭姑娘沿著長廊繞來拐去,繞得我暈頭轉向。回過神來的時候,她人已經在花廳了。好家夥,那地方可不是隨便闖的,起初我不知道方公子也在,畢竟沒見過他嘛!隻見廳裏坐滿了人,我一搭眼就瞅著了周先生,連忙躲到柱子後麵。所幸他沒注意到我,繼續與人談笑風生。”

“廳裏那些人舉止不凡一看便知大有來頭,坐在上位的那位老爺更是派頭十足,我看周先生稱呼他宗主,嚇得再也不敢探頭,正尋思著回去找你們,忽然聽見有人叫了聲‘方公子’。”

“當時我也顧不得害怕了,仗著膽子偷偷看去,坐在周先生旁邊的年輕公子果然瀟灑俊逸氣質非凡,正如傳聞所言是位出身名門的貴公子。後來,宗主問他一些攥寫詩集的事,我就更確定了。”

“頭兒,擋你財路的人就在這兒,咱們找他算賬去吧!”何武越說越來勁兒,唾沫星子噴了陸婉婉一臉,“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可都是天意啊!”

“小武,你別瞎吵,先聽陸恩人怎麽說!”何流稍作思量,字斟句酌地問,“恩人與方公子有何過節?方便告知我們兄弟嗎?或許我們能助你一臂之力!”

陸婉婉急於知道雲熙皓的下落,匆忙發問:“與方公子同來的人在哪兒?也在花廳?”

何武愣了一下,連連搖頭:“方公子獨自前來並無隨從,我聽得一清二楚!”

陸婉婉杏眼圓睜,錯愕地自言自語:“不可能啊,他一個人?難道,病秧子還沒跟他會合?”

何流與何武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看向陸婉婉:“病秧子又是誰?”

陸婉婉心亂如麻如坐針氈,沒有心思搭理他們,如果方向判斷錯誤,她這些日子的努力豈不白費!

一念至此,陸婉婉再也存不住氣奪門而出:“我有事需要確認一下,你們留在這兒不用跟來!”

陸婉婉循著記憶一鼓作氣直奔花廳,大致情況與何武所述無異。美女們端著果盤小心服侍,含情脈脈的美眸時不時地瞟向玉樹臨風的年輕公子。托她們的福,陸婉婉不費吹灰之力就認出了方智行。

望遍花廳各位賢士,既年輕又俊美的貴公子僅此一位。他坐在周先生旁邊談吐自如笑意盎然,輪廓分明猶如雕塑,眉眼含情溫文爾雅,看似柔美的清俊長眸遮掩不住精明睿智,微微上揚的優雅薄唇漾出自信,謙和的笑容恰如其分地中和了他的孤傲。

似是察覺到不遠處那道專注的視線,他劍眉一挑,銳利的眸子不著痕跡地掃向柱子後麵的陸婉婉,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方智行,絕不是個好招惹的主!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絝子弟已不足以形容他,這副欠扁的樣子怎麽看怎麽像是極品腹黑男。

送茶水的小蘭打量著探頭探腦的陸婉婉,心裏暗自納悶,好奇地繞到她麵前:“咦?這不是陸姑娘麽……”

陸婉婉全神貫注地盯著方智行,沒察覺到有人靠近,乍見冒著熱氣的托盤直逼過來,反射性地揚手揮了出去。

“啊……”眼看熱水就要濺到臉上,小蘭驚慌不已,忙將茶盤丟了出去。

待陸婉婉看清眼前的情形已經來不及了,茶壺茶杯的碎片濺落一地,滾燙的茶水澆蔫了亭亭玉立的花朵,垂頭喪氣像狗尾巴草。花廳裏的侍女花容失色目瞪口呆,暢談歡笑的貴客啞然無聲相望無語。

宗主麵色一沉微微蹙眉,方智行不置可否的淺笑,周先生發現肇事者竟是自己的得意弟子,手腕一鬆書卷險些落地。

小蘭是個深居簡出的侍女,隻懂得泡茶沒有其他特長,自幼孤苦伶仃,若不是被宗主好心收留,恐怕隻能流落街頭了。宗主宴請貴賓本是件高興事,她卻毛手毛腳闖下大禍,驚擾了賓客不說,還讓宗主顏麵盡失。

小蘭纖細的身子瑟瑟發抖,恐慌的美眸噙滿淚花,無助地咬著蒼白的唇,不安地揪緊了衣裙。忽然,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楚楚可憐地求饒:“奴、奴婢該死,請宗主恕罪……”

宗主看著小蘭長大,很是欣賞她泡茶的手藝,所以才讓她服侍遠道而來的貴客。若是平時稍有疏忽,厲言訓斥幾句也就算了,不料她竟當眾出醜,即使想要網開一麵也不能心軟,免得被人笑話家規不嚴。

宗主摸了摸“陸小鳳”式的八字胡,正要發話處置小蘭,卻見陸婉婉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恭敬地欠身行禮:“民女初來貴府難辨方向,無意撞翻茶盤驚擾諸位,自當受罰與人無尤,還請宗主重新發落!”

小蘭淚眼朦朧地望著陸婉婉,滿心激動卻又說不出話,不停哽咽淚如雨下。陸婉婉獨攬罪責,周先生自然不能坐視不管,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佯作氣惱地指責道:“小陸,老夫不是交代過你,午時這服藥暫不飲用麽,看你心急火燎成何體統!老夫的身子已經好多了,咳咳……咳咳……”

周先生適時加入幾聲咳嗽,老臉漲得通紅,逼真地捶打著胸脯。陸婉婉起初有些愣神,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見狀,隨即應景地攙扶住他,無比擔憂地配合演出。

“先生,大夫再三囑咐,您一定要按時服藥。弟子放心不下,原想悄悄知會您一聲,沒想到一不小心惹出禍事牽連無辜為先生蒙羞!”

陸婉婉滿懷愧疚地低下頭,她對周先生的崇敬之情讓人不忍苛責,眾賓客紛紛予以理解。宗主本就不忍心嚴懲小蘭,如今侍女失手驚擾花廳的劇情演變為師徒二人情深意重的催淚大戲,他也得以順勢找台階下。

“周先生的愛徒敬師心切,怎會是有辱師門呢!”宗主被這一幕深深感動,連忙扶著周先生坐下,“先生身體不適老夫未有察覺實在慚愧,如若不是先生愛徒及時趕來,隻怕更為怠慢哪!”

“宗主太客氣了,咳咳……”周先生的演技爐火純青,任誰也看不出是純屬虛構,他愧疚地連聲自責,“縱使是無心之過,也不該驚擾各位的雅興,全因老夫教導無方啊!”

“非也,非也!”宗主焦急地摩挲著雙手,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忙安慰道,“此等小事不值一提,先生收得如此良徒,吾等羨慕還來不及呢!”

話音未落,其他賓客隨聲附和,皆是稱讚陸婉婉純良忠孝,寬慰周先生不要介懷。

這場風波終於告一段落,幾近窒息的陸婉婉挽著越演越上癮的周先生回房休息。她不甘心地看了眼方智行,不料接收到一抹玩味的笑意,她微微一怔,隨即回以甜美的笑容,不理會他眼中微妙的變化,向眾賓客欠了欠身悠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