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似是故人歸(二)

燭光搖曳,昏黃的燈光中,一道修長的剪影倒映在雕花木窗上,孤寂而落寞……

梨花木桌上,是傾倒的酒壺緩緩流淌出馨香撲鼻的**。男子斜靠在同色木椅上,癡癡地盯著手中的一塊漢白玉蓮花,不斷的摩挲著。不言,不語。仔細一看,便會發現他迷離朦朧的眼神中透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哀傷……

“少爺,夜深了。明兒還要早朝呢!歇了罷。”林和安微微的歎了一口氣,勸道。

顏思源睜眼,笑容中透著一股哀意:“好。”

白秋,這終不過是我的一場奢望麽?當年我護不得你周全,所以如今再見便成了一種夢想?!

白秋,你可知道。如今,我已成了一言九鼎的錚錚男兒?!我已經有能力,保護你不再受到任何人的傷害!我已經可以,為你獨自撐起一方無風亦無雨的世界!

可是,為何你卻不在……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不相識,塵滿麵,鬢如霜……白秋,十年了。魂魄不曾入夢來!是你怨我怨到不想再見,還是你尚在這個人世?”端起手邊的青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顏思源俊逸的臉上,緩緩滑下兩行淡淡的淚痕……

“大少爺,酒喝多了會傷身子。就白秋姑娘在天有靈,也不希望看到你為她如此傷痛的。”看著自己一向溫文爾雅卻堅如磐石的少爺如此哀傷,林和安也禁不住老淚縱橫。

顏思源抬眸,平日裏和煦如春風的眸子裏,此刻陰雲聚集,冷若冰霜。“慕白秋她沒有死,她永遠不會死的。”顏思源兩手緊握成拳,捏在手裏的酒杯瞬間破裂流出殷紅的**。聲音,卻是一分一分的低了下去……

“是,白秋姑娘沒有死。”一把抓住顏思源的手,林和安在心中暗自補充了一句——她永遠活在你的心中!“少爺,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白秋姑娘看了會傷心的。來,你的手受傷了。包紮好傷口少爺早點歇息吧。”

顏思源閉上眼,將沉鬱之色盡掩眼底。“好。我不能做……讓白秋傷心的事……”

“少爺,今晚你打算歇在哪裏?”林和安拿來藥箱,仔細地替他包紮好手上的傷口。才猶豫著開口問道。

“叫門上落鎖了吧。我今晚還是在書房歇息。”揮了揮手,顏思源疲憊地說道。

林和安聞言,眉頭微皺。半響,才訕訕的笑道。“可是,少爺……你已經很久沒有去兩位夫人房裏了。”

“林叔,下去罷,讓我一個人清靜一會。”顏思源似未聽見他的話語,再一次揮了揮手。輕淡的語調裏是篤定的堅持。

“是,少爺。”林和安無奈,隻得躬身退下。輕輕地掩上書房門,轉身朝大門走去。

黑暗中,一個嬌小的身影在看見林和安的身影後,轉身匆匆離去……

“什麽?你說他今兒又歇在書房裏?”熏香嫋嫋,華麗的房間裏,燈火輝煌。一個豔妝女子一把掃掉梳妝台上的水粉胭脂。豔美無雙的俏臉,早已因憤怒而扭曲。

“是的,姨娘。”一旁的婢女誠惶誠恐,哆嗦著身子想要去收拾地下散落的胭脂水粉。“門上的小廝說,相爺今晚喝醉了……”

見狀,夏姨娘更加惱怒。一腳踹了過去,怒道。“滾,蠢貨。他都不來這院子裏,這些破玩意抹給誰看?”

“姨娘,息怒。”門開處,一個俏麗的女婢端著夜宵走了進來。跪在地下的婢女見狀,急忙抬頭朝她求援。俏婢朝她使了個眼神。那婢女終於如釋重負,躬身退了出去。“這是晚上我親自用小火熬的冰糖燕窩,可以滋陰養肺,美容延年。姨娘來試試味道如何。”

“不吃了。”見了來人,夏姨娘臉上的顏色稍微緩和了下來。“就是吃再多這勞子東西都沒用。我就養得傾城傾國又如何?鈴蘭,他都根本不正眼看我一眼……”

鈴蘭放下燕窩,微微一笑。“姨娘,這燉燕窩,講究的是火候。而且要用文火慢燉,燉出來的燕窩功效才是最好的。”

“你是說……”夏姨娘鳳眼一閃,似若有所悟。

“姨娘,有些東西是急不得的。”將燕窩遞給夏姨娘,鈴蘭蹲下身慢慢地收拾著屋子。“所謂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鈴蘭相信,隻要姨娘用足了誠心,一定能打動相爺的。”

“可是這都四年多了……”夏姨娘低下頭,慢慢的抿了一口燕窩。豔麗的容顏上,是猶豫,灰心和怨懟。

“姨娘,這麽些年了。相爺的脾性如何,你還不知道麽?當年畢竟……”鈴蘭站起身來,歎了一口氣,道。“無論如何,相爺總是七尺男兒。是有血性的。姨娘你豔若桃李,隻要用真心,我相信,鐵杵也能磨成針。”

夏姨娘點頭勾唇一笑,嫵媚的黑眸裏有流光一閃而過。“你說得沒錯。從小到大,我夏夢蕊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從前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如此!”

“姨娘……”鈴蘭張了張口,似想要說些什麽。卻終是暗暗地歎了口氣,頹然地閉上了嘴。

“鈴蘭,你趕快去廚房幫我準備一份夜宵。”夏姨娘鳳眸閃爍,似在盤算著什麽。並未留意鈴蘭的猶豫不絕。“就清淡的白粥加精致的小菜就好了。”

“這麽晚了,姨娘餓了麽?”鈴蘭不解地問道。

“你別管,我自由妙用。”夏姨娘笑而不答。

盡管心中滿是困惑,鈴蘭仍然毫不猶疑地答道:“是,姨娘。”

“回來。”夏姨娘咬著唇,似在猶豫什麽。半響,終於下定了決心。招手喚過鈴蘭。在她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

“這……”鈴蘭有些猶豫。“這怕是不太好吧,小姐。萬一……”一著急,鈴蘭又恢複了舊時的稱呼。

“我說行就行。你盡管照吩咐去做就好了。天塌下來,有你家小姐我替你頂著呢!”夏姨娘娥眉一皺,黑眸裏,盡是決絕。“不過,分量別太多了。這樣才能不著痕跡……”

“奴婢知道了……”鈴蘭無奈地轉身朝廚房走去......

夜色撩人,漫天的星子閃爍著誘人的光芒。就連園子裏的梔子花,也吐出撩人的芬芳。

一個妖嬈的身影,在月色下款款而行。穿過曲折的走廊,來到了外院門口。“姨娘。”守夜的小廝老遠就望見了就她。連忙從耳房中走出迎上前去。

“小六兒,開下門。”手提燈籠的鈴蘭朝小廝努努嘴,笑道。

“這……”小廝為難的撓撓頭,賠笑道。“姨娘,相爺已經睡下了。不如……”

“開門,要我說第二遍麽?”夏姨娘秀眉一挑,麵色一沉。不怒自威。

“是。”小廝見狀,不敢再爭辯什麽。迅速上前開了門。“相爺睡著了,請姨娘小聲點,別驚動了相爺。”

“鈴蘭你回去吧。”並未理會小廝,夏姨娘扭頭對鈴蘭交代了一句。徑直朝書房走去。

燈影綽綽的書房內,白衣勝雪的男子閉目靜靜的躺在梨花木躺椅上。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挺鼻修眉,眉宇清睿。卻帶著一點淡淡的憂傷流淌其間。

夏姨娘安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子,隻著了件月白的中衣,隱隱露出肌理分明光滑如玉的胸膛,魅惑撩人。他薄唇緊抿,長長的睫毛微合著,掩蓋了他那雙和煦儒雅的眸子,卻掩蓋不了他日般燦華,月般尊貴。

那一年禦花園中,就是這個優雅從容的男子吸引了她驕傲的目光。尚未見人,已聞其聲。那和煦如春風般使人沉醉的聲音,隔了一道屏風便吸引了她的注意。若那時,心中沒有好奇。便不會看見他那雙靜潭般深而無波的雙眸,便不會就此沉溺不願醒轉罷……

“相公,相公……”收回失神的目光,夏姨娘想起自己的來意。於是將夜宵放在桌上,輕聲喚道。

良久,顏思源眼睫微動,緩緩睜開醉意朦朧的眼眸,靜靜地瞥了一眼她,道:“你怎麽來了?”

“相公,聽小廝說你晚上喝酒了。我怕你胃裏難受,特地熬了點清粥給你送來暖暖胃。”夏姨娘上前扶起顏思源,一臉笑意。“結果看見你居然在躺椅上睡著了,怕你著了涼。所以才鬥膽叫醒你的。”

“先放那吧。”顏思源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頭,淡淡地說道。

夏姨娘低頭,麵色一沉。再抬起頭時,卻笑靨如花綻放。“多少吃點罷,相公。這是人家親手用慢火熬的,好歹也是妾身的一片心意啊。”說罷,她端起粥碗,用白瓷調羹舀了粥,送到顏思源的嘴邊。

“我自己來吧。”顏思源無奈一笑,隻得接過碗,吃了幾口。許是真的餓了,又或者白粥暖胃。停頓片刻之後,他又一口氣將碗裏的粥喝完,方才作罷。“辛苦你了。”放下碗,顏思源淡淡的說道。

“隻要相公喜歡,蕊兒心甘情願。”夏姨娘欺身上前,斜靠在顏思源身旁。“相公,夜深人靜,春宵一刻值千金,歇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