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困局
金永和一聽,老臉氣得漲紅。
他們煞血盟是何許人也?怎能容這姓蘇的窮酸如此欺淩!
隻聽他高喝一聲:“陌途!”身邊便走來一藍衫青年。
那藍衫青年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眉宇之間頗為尋常,倒是沒有煞血盟其他人的殺氣。他湊過身來,輕聲問道:“金堂主叫我,不知有何吩咐?”
金永和耷拉著眼角,言語中似乎有些許的不滿:“我說孫堂主,我叫你過來,當然是想和你共商大計。怎麽看你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這孫陌途不知道有什麽能耐,小小年紀,便得門主器重。在他門中,那孫陌途也是頗得人心,直瞧著讓人討厭。
孫陌途臉色平靜,也不因金永和的態度惱怒,平靜說道:“金堂主,我煞血盟中隻有殺手,並無奇門術士。公子離弦精通玄門陣法,所列之陣必定不凡。現下又有尹氏高人在一旁助陣,金堂主瞧不出來?今日天魔教等聖門大派都無法參透其中奧妙,我等凡夫俗子還是等待時機,以獻微薄之力吧。”
明白事理的人一聽,便知這孫陌途為何能受煞血盟門主器重。遇事可以沉得住氣,不會盲目對下屬下達命令。他這一席話,明著裏是抬高天魔教等派的地位,暗地裏的意思是讓金永和沉住氣,也好坐收漁人之利。
旁人都能明白個中道理,偏偏這金永和腦子一熱,心中還在嘲諷孫陌途貪生怕死。
祈宣輕搖紙扇,看著這孫陌途,臉上浮現一抹笑容。他似乎在這個人的身上聞到了同類的味道,這種感覺……說實話,不是很好。像這樣的謀士,如果不能為聖教所用,則必將其毀之,否則日後定成心腹大患。
現下聖教之中隻有他與右護法石秒昕在場,天魔教教眾也隻有十餘人跟隨他們前來。隻是不知道教主會不會再派人手前來助陣,倘若戰局一觸即發,他們天魔教人數較少,如果硬拚,豈不是為他人殺開一條血路?
這種賠本生意,他是不可能做的。
想著想著,祈宣扯起一抹生意人特有的笑容,和氣說道:“孫堂主這是什麽話!煞血盟揚名天下之時,正是我天魔聖教初建之刻。就算我天魔教勢頭較之貴盟盛了少許,孫堂主也莫要將我們看得太高。祈宣隻覺得,這一頂高帽子,恐怕不大好戴吧?”他笑得謙和,卻又句句逼人,似是將他們煞血盟抬得比天魔教還要高,暗地裏卻暗指他們煞血盟也不過如此。
孫陌途怎會聽不出祈宣言下之意,牙尖嘴利,毫不吃虧,不愧是祈遊信。人都說祈宣是個出色的縱橫家,隻不過生在天魔教中,無力施展才華。
否則,若是入得朝堂,這天下……隻怕便要翻雲覆雨了吧。
祈宣笑意不減,輕搖紙扇,一派瀟灑自在。他偏頭看向身旁的右護法,隻見石秒昕緊皺眉頭,一眨不眨的看著麵前九天玄門陣,陣勢本就奇妙,偏偏洛城蕭家山莊內還有一個不知深淺的尹氏高人。
這“九天玄門陣”環環相扣,生生不息,金木水火土各陣一一變幻,一旦觸發,便不知會遇到何種術法。到時候死傷肯定不少,他又幾乎可以肯定,如果他們天魔教勢力微弱,其他兩個門派定然會將他們一舉殲滅。如果換做是他們,也一定會這麽做的。
那邊,蘇離弦在山莊之內輕輕悶咳。抬眼看去,似乎這一天又要過了去,不知道陸以軒什麽時候才能搬來救兵,又不知道,非兒何時才能將傅離悠帶過來。
尹無塵見他眉宇間盡是淡淡愁意,連忙出聲安慰道:“蘇先生切莫憂心,再撐幾日,陸師兄一定會回來的。”
這女子清高傲然,天賦出眾,一向是尹氏門中最耀眼的年輕一輩。而加之容貌絕美,平日裏更是不知有多少豪門世家前來求親,尹家的門檻幾乎也要被人踩塌了一般。隻不過無塵心無掛礙,素來心如止水,不曾對終身之事多想,因此還從沒有一個世家弟子能讓她看得上眼。在她心中,這些紈絝子弟,若非脂粉之氣太濃,便是附庸風雅之輩,完全沒有一個真男兒,真豪傑。
隻不過……如今的這個“他”,卻與那些紈絝全然不同。
公子離弦生來體弱多病,看上去麵色蒼白,倒像是個文縐縐的病秧子。隻不過,在這一副仿佛弱不禁風的軀體之中,卻不知隱藏著多少令人心馳神往的秘密!
他通曉諸子百家,學貫古今,對於那失傳的“嵐泠古卷”,也隻有他一人可破解個中奧妙。他精於奇門遁甲之術,如今將無數些派弟子困得團團打轉,卻不費吹灰之力。不過,更重要的是,他有情有義,為了身邊的一切朋友,居然甘願犧牲自己,隻為保住他人的性命周全。
與他一同抗敵期間,這一切的一切,無不好似莫名的魅力一般,時時刻刻的吸引著無塵的關注。而隨著這種關注的愈發加深,他身上的種種魅力便漸漸凸顯出來,不知不覺間,這女子心中的那分異樣越來越濃,隻怕連她自己也未曾發覺,“公子離弦”這個獨特的名字,仿佛絲絲繞指柔一般早,已漸漸融入了自己的芳心,越陷越深……
隻聽蘇離弦輕歎一口氣,說道:“為了這“九天玄門陣”,尹姑娘已經消耗了近八成功力,倘若陣勢被破,不但蘇某這殘破之軀難逃一死,還間接害了蕭家眾人和尹姑娘。蘇某……蘇某實在心中有愧……”
尹無塵心中一暖,麵上不由現出一抹微笑。她不似蘇離弦那般心思遠略,她隻知道,倘若有敵人要來殺我,我便予以還擊。如果自己不敵而身死,隻不過是自己功夫不到家,怨不得別人。
“蕭兄現下還在調息?”蘇離弦頓了一頓,開口問道。
尹無塵略一點頭,說道:“蕭門主仍在運功調息,隻是不知道這內傷要多久才能好。”
蘇離弦輕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蘇某倒是明白了。早知道終有一日會遇到現下這個局麵,再不濟,我也該也學學醫術,好過在這裏杞人憂天。”
尹無塵小心翼翼坐在蘇離弦身邊,見他麵色蒼白,不住輕咳,看上去孱弱得緊。她忍不住掛上一絲笑意,說道:“我常聽人說,醫者不自醫。倘若公子醫盡天下人,卻對自身病痛束手無策,豈不可惜?我們習武之人學的是術法武功,而公子你學的是奇門遁甲,天下謀略。我們習的是一人敵,而公子習的是萬人敵。這麽看來,公子要比無塵等人都要厲害!”
蘇離弦忍不住輕笑出聲,自嘲道:“如此說來,蘇某倒也勉強算得上一個高手了?”
“前些年,無塵聽聞公子勘破天絕古陣,心下可是欽佩的很。”尹無塵挽起袖子,替他們兩人倒上兩杯溫茶。任憑莊外眾人如何叫囂,也不會讓尹無塵心中掛礙。她隻知道,麵前的這個男子,以一己之軀,布下了如此龐大的“九天玄門陣”,個中驚才絕豔之處,實在數不勝數。
蘇離弦苦笑說道:“世人謬讚,蘇某徒有虛名。”
尹無塵輕輕一歎,倒也不再說話,隻是自顧飲茶。
沒人知道他們在這裏還能悠閑到幾時,她和蘇離弦這兩個外人似乎承擔了更大的壓力。尹無塵是因為敵眾我寡,前途凶險莫測;而蘇離弦則是因為心中有愧於蕭家,怕自己殘破之軀,拖累了這百餘條人命。
蘇離弦忽然問道:“莊內糧草可夠?”
尹無塵斂去笑容,認真說道:“雖已料到有圍困之事,可多則三日,莊內糧草必絕。”
蘇離弦手指輕動,可又猛地卸下腕上方巾,劇烈的咳嗽起來。
尹無塵心中忍不住漾起一絲薄薄的淒涼,這公子離弦的命,似乎是賒來的一般。像他這樣的情境,哪怕是多活一日,都隻能算是天帝的恩賜。
蘇離弦病體之軀,可眼睛卻是晶亮,心中更好似明鏡一般。
“倘若撐到第七日,以軒他還不能搬來救兵,你就帶著一眾蕭家子弟殺出重圍。我瞧那霍家幫隻有霍子易一人在此留守,此人雖說身在邪派,可難得有份俠義之心。倘若蘇某出麵,興許他會放你們一馬。”蘇離弦平靜說道,手中茶盞已涼,抬手將茶湯潑在地上,重新倒上一杯。
可那溫度,卻與冰冷無異。
蘇離弦頓感無趣,站起身子說道:“蘇某先去休息一會兒,尹姑娘不要介意。”
蘇離弦朝前走了兩步,便聽身後尹無塵輕歎一聲問道:“你是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麽?為何不說讓自己也一道脫身?”
“蘇某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可倘若我留在此地,他們必定以為‘嵐泠古卷’還在蘇某手中,倘若此時魔教妖孽殺來,也定然不會對你們痛下殺手。”蘇離弦淡然說道,語言誠懇,毫不做作。尹無塵心下佩服至極,公子離弦,果真與常人不同。
“公子好意,妾身心領了。”蕭夫人不知何時走進得小廳中來,蘇離弦與尹無塵二人的對話她全都聽得真切。
“無論怎樣,武林世家之中我們蕭家勉強可算上一位,定然也不會任憑幾個賊子便動搖了根本。今次隻是來的突然,我蕭家高手有近半都在別處,年輕一輩的子弟還沒有如此成熟罷了。”
蘇離弦連忙說道:“蘇某完全沒有輕視蕭家之意,夫人莫怪。”
蕭夫人淡然一笑,素手輕撫凸起的肚子:“妾身也決計沒有責怪公子的意思,公子運籌帷幄,能保我蕭家半月安危,妾身早已感激不盡。隻是覺得……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蕭夫人雖然豪爽大方,全然不似尋常女兒家一般扭捏,可好歹也是女子,蘇離弦也就不便多看人家幾眼。
倒是尹無塵注意著蕭夫人的小腹,忽然出聲問道:“夫人何時臨盆?”
蕭夫人苦笑一聲,說道:“大概……就是這個月。”
此言一出,廳中氣氛更是壓抑。
蕭夫人低眉斂目,輕歎一聲:“隻希望,妾身不要拖累了各位。”
蘇離弦朝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沉聲說道:“蘇某定然重新謀劃,必將保夫人和蕭門主骨血周全。”
蕭夫人也不轉身看他,隻是平靜說道:“如此,便有勞公子了。”
蘇離弦朝著後堂走去,每走一步,心下便堅定一分。
今次洛城之圍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倘若無法保蕭家周全,他蘇離弦,便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他這一副殘破之軀,死也是早晚的事,可那尚未出世的嬰孩,這蕭家上下百餘族人,又該是何其無辜?!
也許……唯今之計,隻有一拖再拖,靜待陸以軒搬來救兵,裏應外合,方可擊破這圍困的邪教眾妖人了。他這樣想著,心中漸漸有了一些眉目,不由站在廳堂之中,微微發起呆來。
而此時此刻,在偌大的洛城山莊之外,二百餘名邪派妖人烏壓壓圍成一片,氣勢高漲,誓要將山莊夷為平地。隻不過,那山莊之外早由公子離弦布下了九天玄門大陣,邪教之中並無機關術士,更是無人得以破陣而入,隻得眼巴巴候在陣外,全然無可奈何。
那為首的三人,便是天魔教祈宣、石秒昕與煞血盟堂主金永和各個麵有難色,旁人更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眾邪教教眾眼見首領如此,更是不由議論紛紛,對於如此狀況灰心喪氣。
祈宣凝視著眼前的九天玄門陣,心中頓時泛起一陣無力的感覺。誰知還沒等他轉過眼來,便隻聽身邊竊竊私語的魔教教眾之中,有人小聲嘟囔道:“媽的,這幫蕭家的縮頭烏龜,當真不想出來了!要是讓老子說,一把火上去,把他們全都燒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