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宮靖魂(十三)

次日,清晨,左丞相府。

轟隆,晴天霹靂。

朱亭衣怔住了,悠嵐居然在一大早就來找自己,與其說是在商量,還不如說隻是來告訴自己這個決定而已。——她居然要帶著正被皇後通緝的人和病得奄奄一息的悠紅進宮晉見大皇子,說明悠紅現在不適合大婚。要麽將大婚延期,要麽退婚!

笑話!

大婚如果能延期還叫大婚嗎?如果悠紅被大皇子退婚,那以後悠紅還能嫁給誰?

“父親,首先我要說明的是,我不認為支持大皇子做儲君就能將靈皇後推下台。所以,我不希望姐姐去做這樣的犧牲品。其次,如果姐姐希望能嫁給大皇子,大皇子也想娶姐姐,那麽他自然不會嫌棄姐姐現在的狀況。”朱悠嵐之前從來沒有一次說過那麽多話,臉色更顯蒼白冷峻,就連站在她身後的翡翠也感覺到了這時屋子裏的異樣。

似乎這一大家子人都有些怕朱悠嵐。

也是,有這麽個走過的地方都能結冰的人在家裏,誰還能自由自在地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要是二小姐她一不如意就冰凍一下,誰能受得了?

“她的身份是,”朱悠嵐回頭看著翡翠,翡翠答:“季翡翠。”

朱悠嵐才繼續說:“季翡翠的身份是歐陽弗蘭的弟子。將由她出麵說服大皇子。那麽父親,準備進宮。”

朱悠嵐似乎從來不給人餘地,說完就自顧自地離開了,留下麵麵相覷的眾人。朱亭衣歎了口氣,閉上眼,他也想不到啊,把二女兒叫回來隻是以為,她也許會有辦法將悠紅治好,可是悠嵐竟然提也不提為悠紅究竟是什麽狀況,冷著一張臉就將家裏鬧了個天翻地覆。

算了,由她去吧。

他揉了揉額角,吩咐了下去。看也不看翡翠便也自顧自的走了。

這一家果然很怪。——翡翠在心裏嘀咕。當爹的竟然由著自己的女兒胡來,就算她很能幹,但是對手是裳兒那級別的人物。那天晚上自己可看得清楚極了,要不是珊瑚跑得快,就真的交代在那了。

接下來的事情出乎所有正常人的意料,但是在這裏發生卻理順成章得非常自然。

在日頭還沒有升到最高點的時候,朱亭衣、朱悠嵐、臉被抹上了胭脂遮掩容貌的翡翠,還有馬車裏尚在昏睡的朱悠紅便來到了靖央宮門前。

在劍城裏出了那麽多的事情,接連失去了兩個最熟悉的親人,翡翠每天都會望著靖央宮惆悵,可她還真的是第一次看到靖央宮的正門。

金色,映入眼簾的所有東西都是金色的!

宮牆刷著金色的磷粉,大風吹來便會灑下映著陽光的金色小雨;宮牆之上露出皇宮大殿頂端的金色琉璃瓦,不,那也許不是琉璃瓦,也有可能是東海裏出產的橙黃色水晶!就連把守著宮門的士兵們,身上的鎧甲也橙黃得似乎鍍過黃金!

如果說落方城的華麗,是構建在衡江水係的精致畫舫小船之上的,那麽靖央宮的華麗,就完完全全地像寶石玉山一樣橫陳在靖河國的頂端!

翡翠暗自歎了口氣,歐陽弗蘭要她弑君,先不說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弑君了之後怎麽把君之心保存下來才是最大的問題!如果存不下來,難道還要一次又一次的弑君?開玩笑的吧?

“大皇子宣左丞相朱亭衣晉見——”重重的宮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太監走出來揚著尖尖的嗓門叫道。朱亭衣眼神肅穆,手輕輕地拂過衣袖,拍掉了袖子上那些完全不存在的灰塵,然後恭敬地走上前去,手順勢向前一遞,一道暗淡的白光閃了一下,出來的太監臉上的皺紋以普通人看不到的速度輕輕抖了一下,冷漠的聲音似乎也溫暖了起來:“朱丞相,悠紅小姐的病情如何?”

“托華公公的福,漸漸有了起色。”朱亭衣小聲地回答。

“哼!依大禮,大婚之前大皇子與悠紅小姐是不能見麵的,此次朱丞相要求晉見大皇子,可真的讓人非常為難啊……”華公公手往衣裳裏一收,便雙手合攏放在身前,變成了剛才冷漠的樣子。

朱亭衣臉色完全不變,手以最快的速度再朝華公公伸過去,這次是金光一閃,華公公臉上的皺紋終於綻放出一個叫做笑的表情,衝外麵的一行人點點頭,轉身朝守衛揮了揮手,至少有兩仗高的皇宮側門無聲地滑開了。

朱悠嵐麵無表情地跟著向前走。來到了這裏,她身上的冰盔甲終於完全退到了衣裳之下,就連平常走路會踏出的冰塊也消失無蹤,看起來彬彬有禮,跟一個普通的大家閨秀沒有一點區別。

翡翠倒是換下了那身顯眼的綠色衣裳,換上了醫士的裝束,跟著朱悠紅的馬車,真正是堂而皇之地走進了靖央宮的門。

公主和皇子們統統住在南邊,也就是朱亭衣一行人進入的南宮門的殿閣。華公公也真的是神通廣大,居然拿著大皇子的令牌讓人拉著小車一路擋住了近衛軍的盤問。朱亭衣當然不會說什麽,朱悠嵐更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就連翡翠也在一時間學會了低調。沉默地跟在最後麵,然後偷偷地打量著這片玉離有可能踏足過的土地、有可能接觸過的人。

——這裏叫做百寧殿,是大皇子東方郡威的封殿。二皇子東方燁慶在旁邊的長安殿,而所謂的“小皇子東方離”,就住在旁邊的靈子殿。

“這位醫士,”華公公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翡翠的身邊,陰陽怪氣地說:“就算姑娘是醫士,是靖河國的立國之本,但也不表示姑娘就可以隨意探測靖央宮。”

翡翠心下一寒,這個華公公的眼神尖銳得像毒蛇一樣,鷹鉤鼻上小而細長的昏黃老眼,因為幹枯而布滿皺紋、所以看不出究竟是在笑還是在哭的臉,還有那隻比鷹爪更銳利的手,已經緊緊地掐住了翡翠的肩膀。

“華公公,這位姑娘是歐陽弗蘭先生的弟子,是歐陽先生派遣過來看護小女的。”朱亭衣朝華公公拱了拱手,看華公公沒有絲毫放棄追究的樣子,便又繼續說:“歐陽先生被當今聖上禦賜天下第一醫士,其心若蘭,其善如海,歐陽先生門下的弟子,也都秉承了歐陽先生的衣缽。這位姑娘隻不過第一次出了藥局來到皇宮,不知天高地厚了。”

翡翠在心裏罵了幾句,朱亭衣這老頭子真是能掰啊,死的都能讓他說成是活的。

華公公手的勁道稍微鬆了鬆,就在那刹那間,一道細細的冰塊平白從翡翠的肩上浮出,刺中了他的手。華公公臉色稍白,警惕地抬頭,佝僂的身子像沒有骨頭一樣說直便直,手收了回去,那道冰也不見了。

朱悠嵐臉色一如既往的毫無波瀾,淡淡地看著那個老太監,眼神犀利,好像知道了什麽。華公公眼睛一眨,似乎也明白了什麽,於是高聲尖喝:“大膽!竟然敢讓不淨之物進入皇宮!若不是本公公及時發現,待爾等晉見大皇子的時候出了什麽問題,你們可敢擔當?”

“擔當什麽?”一個醇厚的聲音打斷了華公公的話。走廊的轉角走出一個身穿暗紅繡金長袍的男子。兩道劍眉高高的挑了起來,渾身上下都洋溢讓人不敢直視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