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章

19新娘換人做

比nod哥哥年紀小的陳魚、陳棋、陳憂、陳零都已擠在新房門口了,連屠先生都被拉來湊熱鬧,還有那個無所不在的蘇三也和陳零擠在一處。

小書僮和年紀小的丫環們都踮著腳伸長了脖子往新房裏看,臉上還掛著傻乎乎的笑容的陳言被推了進來。眾人跟著一擁而入,七嘴八舌地摧促陳言掀起蓋頭來。

陳言先是羞答答地在穩坐床邊的新娘子麵前走了兩圈,再嘻嘻笑著撓撓頭,然後又笑眯眯地看看大家,征求意見道:“那我掀啦?”

眾人哄笑起來。

陳魚大笑道:“快掀吧,也讓嫂子透透氣不是。”

拈豆兒在後麵嘀咕:“喜蛛兒都在屋角結好網了,麻雀都抱窩了,廚房張嬸的孫子都會趕雞進圈了,你還不快點?”

屠先生也忍不住笑了,伸手在拈豆兒頭上敲了一記,道:“偏你這小子話多。”

在眾人再三摧促下,陳言終於伸出手去,像摘一朵嬌嫩的玫瑰般小心翼翼地掀起了紅蓋頭,一張被珠翠環繞的清麗俊俏的容顏便展現在大家麵前。

那張臉上沒有一個新娘子該有的喜悅和羞澀,卻隻有惶恐不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緊張地望著陳言。

陳言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再看看新娘,終於問道:“你是誰?”

原本喧鬧的新房一下安靜下來,新娘看看陳言,再看看沉默下來的眾人,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捶胸頓足地哭道:“別打我呀!我冤枉呐!”做出一副公堂上被逼供的模樣來。

陳魚上前道:“你先別哭,沒人要打你。你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我三哥娶的是纖塵表姐,怎麽換成你了?你到底是誰?從哪兒來的?”

端硯把石化的陳言扶到一旁坐下,研墨給他扇扇子透氣,藥泉趕緊倒了茶水過來。

陳棋吩咐來湊熱鬧的下人:“都下去吧。”

呼拉拉,人群迅速走光,隻剩下陳家兄弟幾個,蘇三也不好意思再留下,同屠先生一起走了。端硯最後離開,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陳言,悄悄帶上了門。

我悄聲問陳零:“她不是顧纖塵呀?”

陳零也壓低聲音對我道:“當然不是了,纖塵表姐來過的,你忘了?”

我當然“忘了”。

可憐的nod哥哥,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居然換了個不認識的人,我完全理解他此刻震驚的感覺,也絕對同情他悲痛的心情,可是也不能因為我離他比較近就抓著我不撒手呀。他一個大男生,手勁有多大他自己難道不知道麽?我麥秸杆似的胳膊上肯定是被抓青了。不過,看在他的手一直微微發抖的份上,我忍了。

那新娘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最奇妙的是眼淚跟斷線珠子似的滾下來,臉上的濃妝居然一點都沒弄花。這本事應該讓那些女明星學學,瞧瞧人家哭得有多動人,而且不用補妝。

陳魚被她哭得煩躁起來,一跺腳,喝道:“閉嘴!”

新娘的哭聲立即止住,隻是還在抽抽噎噎地,眨巴著濕濕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著陳魚。

陳魚皺眉道:“先說你叫什麽名字?”

新娘突然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拍打著床板,哭叫道:“老天呀,我的親娘呀,早說別貪那幾兩銀子啦,可把我推進火坑啦!”

陳憂愕然道:“這說的什麽話?你嫁給我三哥是多好的運氣,居然說這是火坑?”

陳言終於緩過勁來,放開我的胳膊,用力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翻了個個兒,大聲道:“我娶的又不是她!”

陳憂吐了吐舌頭,道:“都拜堂了……怎麽辦?”

是呀,當著眾多賓客的麵拜過天地了,雖然人換了,可那婚禮是真的呀。

陳鶴儒得到消息,同兩位姨娘趕了過來,顧姨娘的臉色鐵青,薑姨娘雖然盡力讓臉上陰雲密布,卻掩不住那股看好戲的神色。外麵隻留下陳野接待客人,想來還沒有外人知道這件事。

陳鶴儒看看抱著床柱大哭的新娘,強壓著怒氣,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姨娘茫然搖頭,薑姨娘道:“這還不明白嗎?新娘子跑啦,塞給咱們個不知來曆的野丫頭。”

陳鶴儒怒道:“我沒問你。”他很少對薑姨娘說什麽重話,此時口氣嚴厲,薑姨娘不由嚇了一跳,轉頭看見陳棋,忙道:“棋兒,你看你爹都氣成什麽樣子了,還不快把這個煩人的野丫頭轟出去。”

那新娘子哭叫道:“救命呀!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不能把我賣進青樓呀!”

陳棋淡然道:“怎麽轟?拜過堂的,她現在的身份可是我三嫂。除非把真正的三嫂找回來。”

顧姨娘向那新娘子道:“纖塵在哪裏?”

新娘子眨著紅腫的眼睛,道:“怪事,你們家的人去哪裏了,怎麽還要問我?”

顧姨娘氣得臉都白了,回頭還要安撫氣炸了肺的陳鶴儒,道:“老爺,前頭還有重要的客人,咱們先顧那邊吧。這裏交給老四老五。”又向陳魚陳棋道:“把事情弄清楚,必要的時候,用刑。”

我這還是第一次在這個豐滿和善的女人臉上看到這種狠毒的表情,看來這件事對她真是刺激不小。陳魚陳棋也肅容應是,等陳鶴儒三人離開後,陳棋沉聲道:“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否則……”陳魚很配合地一掌拍在床柱上。

新娘子看了看床柱上深陷的掌印,非常識時務的把眼淚一抹,嘴裏跟念RAP似的不歇氣地道:“真的不關我的事是那位顧姑娘給了我娘幾十兩銀子讓我替她出嫁我娘說反正我們家女兒多正愁沒嫁妝讓我們出嫁呢有這種好事當然不要錯過所以我就在半路上替顧姑娘上了花轎她去哪裏了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她說我的夫家是大戶人家要麵子絕對不會把我怎麽樣的還說我嫁過來了就有好吃的好喝的還有丫環使喚……”

她這RAP念的沒什麽節奏感,我隻能給她打三分。

陳棋道:“你叫什麽名字?家住何處?”

新娘子羞道:“人家還是黃花閨女,名字怎麽好隨便告訴你?”

陳棋道:“老七,送小妹回房吧,我怕一會兒場麵太血腥嚇到她。”

新娘子忙道:“我叫竇小豆,豆是綠豆的豆不是黃豆的豆也不是扁豆的豆……我家住在竇家村,就是周家村東邊劉家村南邊西涼河北邊的竇家村……我爹叫竇老倌我二妹叫竇小麥三妹叫竇小稻四妹叫竇小米……”

陳言在旁無奈地捧住了腦袋。

陳憂喃喃道:“果真是農戶人家,取名這麽有田園氣息。”

陳魚道:“竇家村離這裏不遠,快馬去到了晚上也就能回來了,我這就叫人去打聽打聽有沒有你這麽個竇小豆。”

竇小豆眨巴眨巴眼睛,討好地笑道:“那你能不能叫那個人順便給我娘捎個話,告訴她我的夫君不是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也不是滿臉麻子的醜八怪,”向陳言羞答答地飛個媚眼,“我夫君是個少年公子,長得也蠻體麵的。”

我真佩服nod哥哥,他居然還能忍住不上去揍這個莫明其妙的女人一頓,而隻是惡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拳頭。真是個好男人,不打女人。

陳棋道:“顧纖塵是怎麽認識你的?”

竇小豆道:“她不認識我,和她一起的男人認識我。”

陳憂忙道:“什麽男人?是誰?”

竇小豆道:“那個人姓鄭叫鄭菁宇,是我家隔壁六叔的三外甥女婿的二姑媽家鄰居的兒子,是個鏢師,功夫可好啦。”

陳魚道:“他是哪間鏢局的?”

竇小豆道:“清風鏢局。”

陳棋皺眉道:“那不是顧家二爺的鏢局麽?”

陳魚道:“他和顧纖塵是什麽關係?”

竇小豆道:“我怎麽知道他們是什麽關係,我隻看見他們說話的時候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吃飯的時候都手拉著手,顧姑娘還拿那麽漂亮的帕子給鄭大哥擦嘴呢。”

怪不得不跟那個六形門的郭少華私奔呢,原來是另有意中人了。可憐那個郭少華還稀裏糊塗地來逼陳言退親,卻不知道心上人早有安排,已經與別人雙宿雙飛了。要是拍戲的話這一出可以叫《落跑新娘》。

陳棋道:“顧纖塵要你代嫁的事,還有誰知道?外麵那些送親的知道這件事嗎?”在查誰是同謀了。

竇小豆道:“我也不曉得他們知道不知道,反正鄭大哥把我送上花轎的時候是用飛的,我一直用蓋頭蒙著臉,也沒說話。”

如無意外,nod哥哥的媳婦肯定是披上別人的嫁衣了。不過,老實說我真的不相信這個竇小豆,總覺得她就像個人來瘋的演員在做一場誇張的表演,特別是她那雙眼睛,骨碌來骨碌去,一點不害臊地把我的帥哥哥們都從頭看到腳,哪像一個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女孩呀。一邊用眼睛吃帥哥的冰淇淋,一邊還裝委屈裝惶恐裝羞澀裝誠實……我就不信妖精哥哥他們會看不出來。

陳棋道:“我這就叫人通知顧家,雖然此事不方便大張旗鼓,但憑顧家的人力和咱們的財力,要把他們找出來未必就是難事。”

陳言忽然道:“找回來又怎樣?她心裏有了別人,還能安安份份地做我們陳家的少奶奶嗎?”

陳棋一怔。

陳魚道:“總歸是要有個說法。若是要我拿主意,先殺了那個奸夫,再把顧纖塵休了。顧家竟讓女兒做出這種事情,把三哥當傻子,哼,他家的鏢局、當鋪、武館這些不還是靠咱們支持麽,毀了這些也容易。”

看不出來,小鳥哥哥原來比妖精哥哥狠多了,那可是他親娘的娘家呀,說起要怎麽對付顧家來他可一點折扣都不打。絕對比靠語言威脅恐嚇的妖精哥哥有操作實力。

陳言一副心灰意冷的神情,搖了搖頭。陳憂吐著舌頭道:“不至於弄到這種地步吧?”

陳零道:“爹和顧姨娘不會同意的。”

陳魚哼了一聲,大有要先斬後奏暗箱操作的意思。

陳棋推開門,把守在門外的端硯叫來吩咐了幾句,又對拈豆兒道:“你把這位竇姑娘帶到珍瓏院去,讓棋坪看著她,不許她隨意走動。嗯,府裏還有哪個丫頭會武?是了,讓巧篆兒、巧擺、舞燕和棋坪一起輪流看守,切記謹慎,這位竇姑娘可不簡單哪。另外叫秦管家加強府中的守衛。”

竇小豆一臉無知的樣子,道:“我不住這裏麽?我不和我的夫君住一起麽?哎,我還沒吃飯哪,給我做碗紅燒肘子成麽?”

陳棋微微一笑,道:“你想吃什麽都可以,盡量吃得飽飽的,能多吃一天是一天。”

那笑容竟讓竇小豆不禁打了個寒戰,停止了半天的哭聲在喉嚨裏滾了滾,居然還是沒敢放聲哭出來,隻是抽抽啼啼地道:“我還不想死呀。”

唔,用語言恐嚇還是很有效果的。

20

新娘子被調了包,弄得大家都沒了興致。年長的幾個哥哥還要去廳上招待客人,我和陳零便回去苔痕館歇著,蘇三、丁衝和屠先生左右無事,也跟著過來。

書桐和裁雲還在花架子下說話,見我們回來,忙著搬凳子、倒茶、擰手巾的,屠先生笑道:“不用忙了,我們也隻是坐一坐。”

書桐笑道:“許久沒見先生的麵了,倒有些問題要請教先生呢。”

屠先生道:“什麽問題?”

書桐道:“我看書上說有七殺、破軍、貪狼、廉貞四大凶星,凶星一出世上必現刀兵劫。可不知是這凶星帶來的刀兵劫,還是刀兵劫引來的凶星呢?”

這倒有點像那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了。

沒空理會屠先生跟書桐掉書包,我和陳零、丁衝、蘇三湊在一起,探討竇小豆的來曆和顧纖塵的去處。

經過一番討論,我發現男孩子要是八卦起來一點也不比女生差,而且還擅於將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上升到憂國憂民的高度,並有義正辭嚴地將無理維護成真理的本事。

蘇三認為竇小豆是來圖財,丁衝認為竇小豆是來害命,陳零隻是茫然不論她是要圖財還是要害命似乎都用不著做個代嫁的新娘。蘇三一派正統主張報官,丁衝堅持防患於未然先抹了她的脖子再說,陳零則憂心忡忡地擔心明兒個見麵要不要叫她三嫂。

我覺得陳零提出的這個問題非常重要,不過我懷疑在妖精哥哥揭出謎底之前我們還有沒有機會見到那個竇小豆。

但事實證明,見麵的機會是百分百的。

當晚,竇小豆便熱情洋溢地拿著兩塊烤紅薯來找我了。

看著從窗口爬進來的竇小豆,吃驚之餘我好心地道:“慢點,別摔著,等我搬個凳子來給你墊腳。”

竇小豆笑嘻嘻地把紅薯遞給我一塊,道:“剛烤好的,熱乎乎的,快吃吧。香著哩。”自己先吹著氣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我納悶:“你在哪裏烤的?”

竇小豆道:“就是那片樹林啊,好多幹枝,燒起來可旺了。”

可不是麽,我都能看見那映紅了半邊天的火光了。我小口小口地咬著香噴噴的紅薯,道:“你確定你隻是想烤個紅薯吃,而不是想報複我五哥,要燒了他的房子?”

竇小豆蹭得一臉都是灰,理直氣壯地道:“當然不是。我想吃紅燒肘子,他們卻給我吃蝦油黃瓜,哪吃得飽啊?”

“那我怎麽聽著有人叫走水的聲音啊?”

竇小豆不在意地向窗外看了一眼,道:“嗯,好像我忘記把火堆給滅了。天幹物燥,風又那麽大……我說,你們家防火的措施可不怎麽樣啊。”

“是是是,回頭我會給大哥提意見的。能不能問一下,我又不餓,你拿紅薯來給我幹什麽?”

“看你吃得還挺香的,真的不餓嗎?”

“好久沒吃了,有點饞。喝口水吧,別噎著。”

“呃,謝謝啦。”

外麵鬧騰了好一陣子,火光終於漸漸黯了下去,我聽見陳零的聲音在外麵:“鏤月,我過來看看妹妹有沒有驚著。”

鏤月道:“沒聽到動靜,多半還在睡呢。我進去看看……啊啊啊啊!!!!”她指著蹲在窗下邊吃邊聊天的我和竇小豆大叫起來,陳零聽到聲音一個箭步就竄了進來,小螢火蟲緊隨其後。

我舉著剩下的那一小口紅薯,道:“七哥,你也吃點?”

竇小豆變戲法似的從懷裏又摸出一隻來遞給陳零,道:“一直放我懷裏捂著的,還是熱的。”

陳零轉手遞給小螢火蟲,小螢火蟲吹吹灰幾口就下了肚。

陳零道:“不知道竇姑娘深夜到我妹妹房裏何事?”

竇小豆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他,道:“吃東西啊。”

陳零好脾氣地道:“這個時間你應該在珍瓏院睡覺吧?”

竇小豆道:“可我餓嘛,那幾個丫頭睡得跟豬似的,叫也叫不醒。那我隻好自己出來找東西吃啦。那我又想白天看見的這個妹妹好像身子骨挺弱的,興許這會兒也餓著呢,好吃的也不能自己一個人獨享嘛,所以我就來找她嘍。這個說起來呀,我那個夫君啊,他也太不稱職了,怎麽都不管自己老婆吃沒吃飽呢?那個五少呀,做小叔子的也太不上道了,淨叫人弄些素菜給我吃,吃了都和沒吃一樣。空著肚子哪兒睡得著啊,我翻過來翻過去……那個詞叫什麽來著?對了,輾轉反側,我輾轉反側也沒能睡著啊……”

在她的嘮叨聲中,陳零不動聲色地把我從竇小豆身邊拉到了自己身後,微笑道:“小螢火蟲,送竇姑娘回珍瓏院,要是她還餓的話,就把廚子叫起來給她做點吃的。要是已經吃飽了,就讓棋坪服侍她睡吧。”

竇小豆笑眯眯地道:“為什麽不讓我同我的夫君一起睡呢?我們都拜堂成親啦,難道他還害羞麽?要不,讓妹妹和我一起睡吧,我們姑嫂也好說說貼心話。”

陳零微笑道:“妹妹身子弱,同別人一起睡會失眠的。竇姑娘走好。”

竇小豆嘻嘻笑道:“我還有個哥哥叫竇苗,他對我可沒這麽體貼,到底是大戶人家不一樣,哥哥疼妹妹都疼到骨子裏去了。”隨便把兩手的灰往衣服上擦了擦,同小螢火蟲一起出去,口中還道:“你叫小螢火蟲?嘻嘻,名字真可愛。我烤的紅薯好吃吧?你還要不要吃?”

小螢火蟲笑道:“好吃,可是我可不敢再吃了。燒了半個林子,差點連珍瓏院都燒起來了,這幾隻紅薯真值錢呢。”

竇小豆天真地道:“喲,我就是從你家廚房裏隨手摸了幾個,也不知道是哪裏種出來的,很貴吧?瞧我,你們陳家家大業大,用的吃的穿的都和一般人家不一樣,自然連紅薯都是貴的。不過,五少不是說了麽,叫我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多吃一天是一天,我想他也不會為了我吃了幾隻很貴的紅薯就生氣的吧……”

這邊陳零拿著鏤月遞上來的濕手巾給我擦手,一邊道:“今天誰上夜?”

鏤月道:“畫紋。這丫頭也不知怎麽了,睡得這麽死,咱們鬧哄哄的這半天,她居然都沒醒。”

陳零向著外間的榻上看了一眼,回來道:“被點了睡穴了,看來這個竇姑娘還真是身手了得。”

我道:“看她爬窗戶的動作也挺笨的……對了,她是什麽時候進來點了畫紋的睡穴的呢?我居然都不知道。進來點了畫紋的穴,又出去爬窗戶,她也不嫌折騰?”

陳零皺眉道:“或許不是她點的?我看畫紋的榻前有半個腳印,我記得竇姑娘的腳好像沒那麽大。”

我驚訝:“咦?你什麽時候看到她的腳了?”

陳零臉上一紅,道:“白天她下轎子的時候,裙子提起來一點,我就恍惚有那麽個印象。”

跟著小螢火蟲回來的是氣得臉色發青的陳棋,這倒是難得在他臉上發現的表情。進來之後陳棋先去看了睡得人事不知的畫紋,道:“這倒奇了。”

陳零道:“怎麽?”

陳棋道:“棋坪她們四個是中了迷香,臉上撣了水就醒了。可是畫紋是被點了穴,那腳印也不像是竇小豆的。難道咱們府裏還進了旁人?”

我吐吐舌頭,道:“你也是趁人家下轎子的時候恍惚地看了那麽一眼?”

陳棋一愣,道:“什麽?”

陳零臉上更紅了,我好心地閉上了嘴巴,算了,哪個少年不懷春,關注人家新娘子的小腳也不算什麽大事,況且那隻腳上還套著繡花鞋呢。

陳棋也沒多追究,向我道:“那個女人來找妹妹何事?”

我道:“吃她烤的紅薯。”

陳棋大吃一驚,連忙要找大夫來,小螢火蟲在旁幽幽地道:“放心吧五少,沒毒的,我也吃了一個了。”

陳零道:“小螢火蟲對吃的東西雖沒什麽選擇性,不過對於裏麵有沒有毒卻是很在行的。要是有毒,三尺之外他都能聞出來。”

原來小螢火蟲的作用還相當於現代掃雷的工兵呢,我嚴重懷疑他那張包子臉是平時替陳零試吃那些有毒沒毒的東西吃出來的,可憐啊,小小年紀就被當工兵使喚。我掬一把同情的口水。

小螢火蟲不知道我在想什麽,喜滋滋地道:“不過烤得還蠻好吃的。”

陳棋哼道:“可不是,燒得我珍瓏院前一片白地,能不好吃嘛。”

小螢火蟲連忙噤聲。

實在想不透竇小豆為什麽會半夜三更地跑來找我吃烤紅薯,更想不出點畫紋睡穴的那個人是誰,反正天塌下來還有長得比我高的哥哥們去頂著呢,我這一晚睡得很塌實。

21血

我醒來的時候又是日上三竿,草草洗漱之後晃悠到一天院吃“早飯”。

照例由小螢火蟲陪吃,雖然不知道這是他的第幾頓飯了,可是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的胃口也好了不少,竟然多吃了一碗粥下去。

飯後,本來我隻是覺得鼻子有點不通氣,想醒醒鼻子,沒想到就跟擰開了自來水龍頭似的,濃稠的鼻血奔湧而出。

我摸得滿手都是血,自己先被嚇了一跳,比我更驚慌的是陳零,他敏捷地跳起來躍過桌子,用帕子給我擦血,一邊用慌張的聲音叫小螢火蟲打水過來。小螢火蟲嚇得手直抖,一盆水被他抖剩了個盆底。

還是見夏冷靜,打來冷水給我清洗,用細柔的棉紙卷成小卷塞到我流血的鼻子裏,讓我仰著頭,然後又吩咐小丫頭去苔痕館給我拿衣服來換。

小螢火蟲顫聲問道:“少爺,要不要找大夫來看看?”

我忙擺手,甕聲甕氣地道:“不用不用,流鼻血而已嘛,止住就好了。”

見夏道:“我看也不用,多半是天太熱,這幾天又沒休息好,累著了。歇歇就好了。”

說話間血已漸漸止住了,隻是我胸前的衣襟上、裙擺上弄得都是血,貿然一看倒像出了什麽大事似的。

陳零道:“頭疼不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道:“不疼,反倒覺得腦子清亮了不少。嗯,難怪人家說定期獻血有好處呢,有利於新陳代謝呀。哎,別跟別人說這事,不然又要……”

“啊——,小妹受傷了!誰幹的?”丁衝從門外急吼吼地衝過來,臉色蒼白地大叫,眼睛從我“血淋淋”的衣服上慢慢移到我塞著紙卷的鼻子上,聲調一下降低了八度:“是流鼻血啊。”

我向陳零聳聳肩,接著把剛才的話說完:“……不然又要大驚小怪的。”

陳零微笑道:“衣服拿來了沒有?快點把衣服換了吧,免得誰看見又是大吃一驚。”

說起來我也有好幾年沒流過鼻血了,印象裏唯一一次流鼻血是小時候和楚重山鬧著玩,被他的手肘拐了一下,結果血流了滿臉,把他嚇得哭個不停,還以為我要死了。那次蠻痛的,不過看他哭得跟花臉小貓似的,我就不好意思哭了,反過來還得哄他:“姐姐不會流血流死的,姐姐是超人哪,超人怎麽會死呢?”

那時候年紀還小,父母又不在家,也不懂得止血,就用水一遍遍地洗鼻子,不過那血還是自動就止住了。我怕媽媽為這事揍楚重山,還特意把沾到血的地板都擦幹淨,衣服也扔進了洗衣機。

但媽媽回家後還是知道了,因為楚重山這個笨蛋哭著去問她:“媽媽,姐姐鼻子流了好多血,她會不會死啊?”

媽媽檢查了一下我的鼻子,很幹脆地回答:“你姐比皮球還結實,死不了。”

楚重山就痛快地抹幹淨小臉,不再淚眼汪汪地跟在我屁股後頭轉悠了,一副很放心的樣子。

我就納悶了,怎麽我說的話他就不信,媽媽說的話他就那麽信任呢?

階級地位不同啊。

丁衝帶來的消息,竇家村真的有那麽戶人家,有個女兒叫竇小豆,還有幾個小女孩子叫什麽小麥小米的。他們對於收了銀子讓長女代嫁的事也承認了,甚至整個村子都作證說竇小豆就是他們村裏土生土長的孩子。

而王子哥哥三人仍然下落不明,消息全無。

盡管竇小豆的來曆疑雲重重,但陳家畢竟不是黑社會,對她不好打不好殺不好動刑囚禁。雖然派了幾個會武的丫環守住她,但現在看來她竟是想溜就溜,棋坪她們幾個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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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在竹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隱約聽到外間的門似乎響了一下,豎起耳朵再仔細聽,又什麽聲音都沒有了。月光從窗口流泄進來,銀輝映得地麵水漾似的,我翻身坐了起來,順手拎起阿不的耳朵,躡手躡腳地走去外間,想從櫃子裏找把扇子來。

一個黑影正站在上夜的鏤月床前,我身子一頓,第一眼便看到了他手裏那把亮閃閃的短劍。那黑衣人目光與我相對,我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把阿不緊緊摟在懷裏。

這和上次被綁票時不一樣,那時候雖然也害怕,可是能感覺到綁匪並不想傷人,心裏多少還是踏實點。而這一次,我分明從那黑衣人的眼裏看到了殺氣。

以前看武俠小說的時候,說有的人的殺氣會讓人如處冰窖,我還覺得匪夷所思。但現在我相信了,這比什麽冰塊涼席扇子都管用多了,我現在通體冰涼,一點也不覺得熱了。但是天地良心,我寧可比現在熱上十倍,也不願意用這種方法來降溫啊。

黑衣人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致命的危險,我想逃跑,想喊救命,但是…………很不爭氣的,我腿軟了。

沒有麵對過殺氣騰騰的刺客你就不會知道,什麽勇氣都隻是平時嘴上說說,原來被那短劍上的光芒隨便晃兩下就通通不見了。以前我嘲笑鄙視過那些在壞人的刀子麵前軟弱的人,但原來我並不比他們強多少,我突然發現,勇敢是一種品質,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具備。

鏤月多半是像畫紋那樣被點了穴,她睡得很沉。而外麵也都靜悄悄的,除非奇跡出現,看來我是凶多吉少。

偏偏在這時候我想起了王家衛的經典台詞:我和他最接近的時候,我們之間的距離隻有0.01公分,我對他一無所知。

而一秒鍾之後,奇跡終於出現了。

竇小豆從窗戶爬了進來,笑眯眯地對被黑衣人用短劍劫持的我道:“小妹,我睡不著,來找你玩。”

那把劍一定是好劍,因為我能感覺到它的森森寒意,讓我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我很小心地道:“玩什麽?”

竇小豆道:“咦,我還沒想好。喂,你先放開我家小妹,我們女孩子說話,你個男人家的還站在旁邊聽,羞不羞啊?”

因為黑衣人蒙著麵,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羞不羞。不過從他把劍放在我脖子上的動作來看,他是不羞的。

竇小豆插著腰罵道:“你這個人要不要臉啊?昨天半夜就偷溜進我家小妹的閨房,今天怎麽還來?呀呀呀,還抓著我家小妹的手臂!”

我很奇怪自己什麽時候變成了竇小豆家的小妹了,脖子上忽然一痛,我啊了一聲,眼淚就流了出來。壞了壞了,一定是流血了,人家唐僧羅嗦還能逼死兩個小妖,竇小豆你羅嗦你的不要緊,可別把刺客大哥氣得手一抖提前抹了我的脖子呀。

不知道是因為看見血還是因為看見我的眼淚,竇小豆的臉白了一下,收起嘻笑的偽裝,沉聲道:“我勸你最好現在就收手,不然你的下場隻有比死更難過。”

黑衣人終於開口說話了,聲音居然像電台主持人似的蠻有磁性很動聽,道:“竇姑娘,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何苦非要插上一杠子?”

竇小豆道:“我現在是陳家的媳婦,陳嬰就是我的小姑子,你要殺我的小姑子就是和我過不去。”

黑衣人冷冷地道:“竇姑娘,雖然你們太阿山莊實力雄厚,可我們葬花鬼穀也未必就怕了你們。昨晚我已經給了你一次麵子,你不要得寸進尺。”

外麵開始有了聲音,幾個哥哥領著家丁衝進了院子,透過半開的門和大敞的窗他們已經看見了屋內的一切,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出來緊張又嚴肅的神情。

竇小豆道:“呸,不就是葬花夫人那個老妖婆嘛,為了銀子連親娘老子都肯殺。你們這群見不得光的鬼鬼祟祟的殺手,有膽子的就和我們太阿山莊較量較量。你們是失心瘋了,來這裏殺人。你倒是看看今晚你還走不走得出這個院子。”

黑衣人發出幾聲短促的陰陰的笑聲,我能感覺到脖子上的涼意更重了些,手臂也像要被捏斷了似的痛。

黑衣人挾持著我慢慢退到門口,陳野上前一抱拳,冷靜地道:“這位兄台,不知與我家有何怨仇?但不論是何仇怨隻請衝我們兄弟來,我家小妹年幼無知,還請兄台放了她。”

透過迷蒙的眼淚,我看見月光下哥哥們衣衫不整頭發淩亂,顯然是還在睡夢中就匆忙趕過來的。隻有陳棋整齊得一如白日,但他分明忘記了穿鞋。

陳零的拳頭握緊了又放開,放開了又握緊,冷汗濕了鬢角,眼神一如獵人屠刀下的小鹿。隻是他的惶恐是來自於對我的安危的擔憂。

在這些人裏我沒有看到丁衝的影子。

黑衣人冷冷地道:“都退開。”他不用重複第二次,隻需手上微微用力,在我的脖子上割出第二道傷口,頃刻間所有人都退後了。

竇小豆跺著腳罵:“黑心肝的王八蛋!欺負小女孩算什麽男人!有種的你放開她,姑奶奶陪你打一場。”

黑衣人淡然道:“一入鬼穀,終身是鬼。連人都不是,我當然不算是男人。”

一方麵是因為個子小,另一方麵是因為我的腿都已經軟了,所以基本上是被這個高大的刺客夾著走動的。我對疼痛最難忍耐,平時就是劃破手指頭都要叫上半天,現在居然是脖子受傷,血還嘩嘩地流(自我感覺是嘩嘩的),雖然怕讓大家慌張不敢叫出聲來,可是眼淚是怎麽也控製不住的。

陳零最看不得我哭,上前道:“你放了我妹妹,我替她做人質。”

黑衣人冷笑道:“誰不知道七少年紀雖輕,功夫卻也了得,莫不是想誆我麽?”

陳零一咬牙,從身旁家丁手中拿過一把刀,反手在自己右臂上砍了一記,小螢火蟲慌道:“少爺!”連忙扶住了他。

陳零忍痛道:“我現在這樣打不過你,你放心了吧?我現在過去,你放了我妹妹。”

黑衣人大笑道:“我為什麽要放了她?都說陳家兄弟愛護妹妹比愛護自己的眼珠子更甚,果然不假。”

陳零臉色一變,陳棋怒道:“你今天敢傷我妹妹,他日我定將踏平你葬花鬼穀,不管你們是鬼還是畜牲,一個全屍都不留!”

我感覺到黑衣人身上肌肉一緊,似乎也被陳棋的狠話shock到了。

突然我聽到頭頂傳來響聲,隻見丁衝飛身躍下,手中短刀向黑衣人劈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迅速得讓我的大腦來不及反應,我甚至沒看清黑衣人是怎麽反擊的,他是怎麽一手抓著我一手同丁衝連對數招的,也沒弄清楚哥哥們是怎麽衝上來的,我隻弄清楚了一件事,就是當那把短劍從我心口抽離的時候,真的很痛很痛。

倒下去的時候正跌在陳零的懷裏,他受傷的手臂托不住我的身子,於是兩個人一起跌倒了。跌下去時他把身子一轉,墊在我的身下,所以他重重地磕在石板鋪就的地上,我卻倒在他的身上。

這麽一震,我嘔出一口血來,平生第一次吐血,原來和流鼻血的感覺一樣,腦子反而清亮了。

我看到小螢火蟲和拈豆兒撲過來扶我們,第二口血全噴在了拈豆兒的臉上,他呆了呆,隨後眼淚就把血跡衝刷出兩道彎曲的痕跡來。

原來我穿越就是為了這樣糊塗又淒慘地死去啊。

老天爺可真會開玩笑。

陳零拚命地叫我,撕下衣襟來捂我的傷口,他那俊美無雙的臉都因為緊張、恐懼、心疼、憤怒等等情緒而籠上了一層灰暗。

我的手還緊緊抓著阿不,我回家的希望。突然我覺得很可笑,這一切都仿佛一場荒唐的鬧劇,我輕聲道:“七哥,別難過,我不是你真正的妹妹,我隻是一個來自遠方的孤魂野鬼,不小心借用了陳嬰的身體而已。你不要為一個陌生人的死而傷心。”

真的,親愛的哥哥們,不要那麽傷心,不要那麽憤怒,不要和一個武功高強的殺手拚命了,因為那個真正值得你們這樣做的陳嬰,她不是真的。

陳零的淚水落在我的臉上,我的心都被打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