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萬籟俱寂,月兒高高掛在西街街頭的大槐樹上,西街整條街的紅燈籠筆直延伸向那方,和天邊的孤星連成一線。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破了這份寧靜,馬上是一個青衣男子,他身材高壯,劍眉糾結,輪廓異於常人的深,特別是眼睛,深邃得仿佛山間的幽幽古潭。

到了桃紅院門口,他翻身下馬,門吱呀一聲開了,劉媽揉著惺忪睡眼,嘟囔著,“小段,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小包子今天流鼻血,什麽都沒吃,從上午一覺睡到現在……”

她話沒說完,眼前黑影一閃,小段已不見了。

“小包,回家了。”他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脈象,沒有發現異常,這才鬆了口氣,把這毛絨絨的白色圓球抱在懷裏。

聞到熟悉的氣息,小包微微睜了睜眼,把頭埋在他胸膛,含糊不清道:“我要吃咕嚕肉……我要跟桃媽媽睡……我要……”

小段眉頭擰了擰,輕手輕腳抱著他走下樓,桃媽媽披著棉衣迎了上來,把一包藥塞在他手裏,“你把這個煎給他喝,得看著他喝下去,別讓他偷偷倒了。”

他唔了一聲,拎起藥就走,走到兩步,他突然停下來,冷冷看著她,“他今天為什麽流鼻血?”

桃媽媽從沒見過他這副似乎要吃人的表情,頓時汗毛倒豎,支支吾吾道:“我想……教他……找女人……”

“記住,沒有下次!”小段踢起腳邊一塊石子射向對麵的紅燈籠,紅燈籠掉落下來,在院中打了幾個滾後熊熊燃起,很快燒得隻剩個架子。

桃媽媽冷汗淋漓,半天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著他走出門跨上馬。當馬蹄聲消失在夜色裏,她醒悟過來,苦笑著連連搖頭歎息,“這可怎麽辦啊……”

回到縣衙,小段直接繞到後門,抱著他翻身下馬,懷中的人睡功頗為厲害,如此顛簸都沒醒。聽到悄不可聞的一聲嚶嚀,他連忙附耳過去,見他往懷裏縮了縮,竟然又睡著了,心頭一鬆,不由得悄然微笑。

聽到馬蹄聲,老顧連忙拉開門,粗著嗓門喊,“段少爺,今天怎麽這麽晚,小包子還沒回來呢!”

看到他懷裏的白色物體,他連忙掩住嘴,把馬牽了進來。小段大步流星走到房裏把他放下,剛想起身,那雙寶石般的眼睛突然微微睜開,迷蒙了許久後,終於放射出奪目光彩。那一刻,小段隻覺得心頭滿滿的牽掛都落到實處,全身的疲憊煙消雲散,這一天快馬加鞭趕路的辛苦真正值得。

乍見麵的驚喜過後,小包這才想起他昨天半夜不告而別的事情,目光漸漸黯然,哼了一聲,轉身不理他。他苦笑著走出去,在井台邊脫了衣服掛好,提了桶水對著頭澆下。奔波了一天,連他自己都能聞出身上的塵土味道。把水擦幹,看著渾身的熱氣蒸騰,他進屋找了件長袍披上,對那一團白絨絨中滴溜溜亂轉的眼睛視而不見,竊笑著摸摸肚子,到廚房下了一大碗麵,還加了許多辣子蔥花。剛端出來,前麵一團白色堵在麵前,隻見小包惡狠狠瞪著他,指指他手裏的碗,他嘴角彎了彎,裝作愁眉苦臉的樣子把碗遞了過去。

小包得意洋洋,使勁伸了伸手,想把手從毛絨絨的袖子裏鑽出來,掙紮了半天才伸出幾個手指頭,看著他那難受勁,小段撲哧笑出聲來,又引來橫眉怒目,連忙收斂笑容,端著碗走到房中坐下,把乖乖跟來的小包拉到腿上,用筷子一根根卷好送進他嘴裏。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連湯都沒剩,當碗底朝天,小包意猶未盡地看看碗,又看看他,嘟著嘴不說話。小段為他擦了擦嘴,輕笑道:“不生氣了,明天我不用出門,在家陪你玩,好不好?”

“不稀罕!”小包哼了一聲,笑容卻一點點爬上那眼角眉梢,他跳下來手腳並用爬到床上,縮成一團朝他拚命眨巴眼睛。

小段在心裏早笑開了花,緊抿著嘴把被子拉開,為他把那厚厚的狐裘脫下,裏麵竟還有一件厚棉袍,脫了厚棉袍,還有一層薄棉衣棉褲,脫了薄棉衣棉褲,裏麵是件小夾襖,夾襖下才是貼身穿的蠶衣褲,這是包夫人親自用春天新蠶絲織就,她織得極密且厚,織前還用藥材浸泡過,因此這種蠶衣冬暖夏涼,排毒吸汗,小包從小穿到大,貼身穿別的竟會起疹子。

把一團白球剝成一根細瘦的竹竿,小段心中直歎,這麽多年,他一直瘦得讓人心疼,無論大家怎麽給他進補,他一場大病就打回原形,真不知該拿他怎麽辦才好。

把他攬入自己懷裏,扯下係發的緞帶,如瀑的長發立刻蜿蜒在他赤裸的胸腹,小段用手指纏住一縷繞在手指上,隻覺得滿腹柔情都被它牽了出來,整個心酸酸脹脹,卻是他極喜歡的味道,他微微一笑,把發梢送到他臉上輕輕摩擦,懷裏的小家夥蜷曲起來,吃吃笑著把臉縮進他臂彎。

他心滿意足地長籲口氣,手臂緊了緊,為他把被子掖好,又把他的頭掏出來枕在自己肩膀,摩挲著那嬌嫩如初生嬰兒的臉,微笑著閉上眼睛。

睡得迷迷糊糊間,懷中的人呼吸突然粗重起來,他心頭一緊,剛想睜開眼睛,卻感覺一隻冰涼的小手顫抖著在自己身體遊走,滑過喉結,壯碩的胸膛,胸膛那暗紅的突起,又滑過自己的腰,停在濃密的毛發間。那小手似乎猶豫了許久,才輕輕握住那軟軟的分身,小心翼翼抓了抓又放開,探向雙腿間某個隱秘的地方。

探了一會,那手終於找到洞口,小段聽他輕輕舒了口氣,試探著用手指戳了戳,小段哭笑不得,一咬牙,為他打開了門。那手指順利地戳進,立刻**,在那緊窒的甬道裏作亂,到處戳戳碰碰,如一把熊熊燃起的柴薪,把他渾身的血都煮得沸騰起來,他不由自主地輕吟出聲,分身也茁壯成長,脹得幾欲爆裂。

聽到他的聲音,那小手嚇得倉皇奔逃,剛退到一半,卻被一隻布滿硬繭的大手逮個正著,溫柔地,塞了進去。

朦朧的月光裏,小包一張臉羞得通紅,埋首在他胸膛輕輕喘息,散亂的發絲在他胸膛拂過,讓他渾身酥麻不已。他心中百轉千折,掙紮良久,終於把某種堅持的東西放棄,把他移到自己身上,把他的手指抽了出來,用他那早已堅硬的細長分身代替。

即使做過準備,進去時他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但那撕裂的疼痛很快被洶湧的快感淹沒,無須任何語言,兩人十年的相處已形成了驚人的默契,他握著他纖細的腰,把腰高高抬起,隨著他的**顫栗著,呻吟著,品味著結合處無與倫比的甜蜜。浪潮排山倒海而來,一波波衝擊他寂寞的靈魂,他全身每一處仿佛都在呼喚他的名字,如同在夢中呼喚過千次萬次一般。

他真想把他嵌入自己胸膛,讓他們的血與肉長在一起,永不分開。

當一陣陣暈眩感傳來,小包終於在他體內釋放所有,軟倒在他身上。

他無奈地笑了笑,一邊吻著他一邊握著自己分身上下搓弄,很快就噴在兩人緊貼的身體上。看著這一團狼藉,他皺了皺眉,把他移到一旁,褪下他的蠶衣,去端了盆熱水來為他擦了擦,又換上件幹淨蠶衣,聽他迷迷糊糊呢喃,“小段,睡覺……”

他把自己清理幹淨,給傷口上了藥,**身體把他抱進懷裏。感覺到他滾燙的體溫,小包逸出一聲舒服的呻吟,又蜷曲著縮在他臂彎。

他輕輕摩挲著那粉嫩的臉,時間似乎對小包特別優厚,十年了,這張臉仍然如當年他初見他時那般,細長的彎月眉,烏溜溜的眼睛,小巧的鼻,紅嘟嘟的嘴,怎麽看怎麽漂亮。那時,小包也裹得嚴嚴實實,如一個紅色的球,他第一次見男孩子穿紅棉袍穿得這麽好看,如從畫上走下的人兒。

他仍然記得,他們發現他的時候,他身邊躺著父母親殘破的身體。懸空山懸崖百丈,從上麵跳下來絕沒有生還的可能,但他卻活了下來,他的父母親用最後的力氣在空中甩動長鞭,織就一張牢固的網,延緩他的下墜之勢,再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做成肉墊。

醒來時模糊的視線中,那團紅色裏有張漂亮得不似真人的臉,旁邊,他的父母親已被一件黑色大氅包裹在一起,那對好心的男女正在懇求村人在懸空山下修墳,讓他父母入土為安。

他茫然地看著父母親成了一個土包,茫然地被那小小的孩子拉到那慈眉善目的夫人麵前,茫然地聽著那對夫妻和孩子輕柔的安慰話語,茫然地上了馬車,目送著懸空山的百丈懸崖從視線中隱退。

他沒想到,那打扮樸素的兩夫婦,竟然是“江南第一富商”郭金貴的獨生女兒和女婿,當年郭金貴要招女婿打理生意,包不平抵死不從,一定要讀書做官,“貨與帝王家”,他一怒之下不肯答應他們的婚事,結果和包不平青梅竹馬的女兒竟和他私奔而去,隨他一起赴京趕考,而後長年滯留在京城。

終於盼到女兒和女婿歸來,郭金貴把生意和家業交到他們手裏,一個月後,含笑而終。

在大人們手忙腳亂的那個月裏,他沒辦法睡,沒辦法好好吃飯,沒辦法開口,他腦海裏一片茫然,一閉上眼就是母親淒厲的叫喊,“麒兒,記住你的仇人……”

那段日子裏,陪伴他的隻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小段,吃飯了!小段,我抱你睡覺!小段,別怕!小段,別傷心……”

他隨身的短劍上刻著一個“段”字,因此所以的人都叫他小段,後來他也自稱段嘯,下意識地忘記那代表尊貴身份的名字。

在那小家夥不厭其煩的誘導下,他終於開口,告訴那好心的包家兩老,自己是南方人,父母親準備到京城做小本生意,結果遇到強盜,被逼跳崖。

他隱瞞了大部分的事實,因為不想拖累恩人。

包不平與夫人青梅竹馬,情意深重,堅決不肯以無子休娶,夫人二十年供奉觀音菩薩,廣積善緣,得一遊方高僧藥方,終於在兩人四十歲時得子,兩人費盡心機才保下這棵獨苗,可惜孩子早產,先天不足,一生下來就大病小病不斷,如果沒有郭家的珍貴藥材,這小家夥早就一命嗚呼。

因此,這聰明伶俐,漂亮善良的小少爺成了眾人的心頭肉,開心果,小少爺一病,全家上下滿布愁雲慘霧,小少爺一笑,全家上下都陽光明媚,笑語喧然。

有件事他記憶猶新,那年冬天,他剛從自己封閉的世界走出來,小少爺卻因勞累過度病倒了,燒得昏昏沉沉,什麽靈丹妙藥都哺不進,連續病了三天後,竟隻有出的氣沒進的氣了。包夫人哭得肝腸寸斷,絕望地在菩薩麵前長跪不起,包不平一夜之間須發皆白,已經要人準備棺材厚葬。他卻不甘心善良的小包被閻王帶走,一口口含著藥和參湯送進他嘴裏,不眠不休連續喂了他兩天兩夜,小家夥終於活過來,包夫人竟帶著全體仆役重重給他磕了三個響頭,讓眾人尊他為主,不得有絲毫怠慢。

從此,他和小少爺一起讀書習武,名為包家義子,實際上成了他的伴讀和保護者。

這時,什麽東西掉落在床榻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大黑皮本,那是小包收受賄賂的小冊子,想起上麵記載的東西,他不禁無聲地笑起來。

包不平原為司隸台大夫,做人一貫小心謹慎,既不結黨營私,也不攀附權貴,為官二十載仍兩袖清風。司隸台掌京畿內外巡查,太師宗卷之子宗寒因搶奪清涼山下百畝良田建其別館,令其家奴驅走村民,毆傷無數,包不平忍無可忍,當場杖責,知太師無容人之量,懼其報複,當下就辭官攜妻兒歸隱。

包不平一生做清官,落到如此下場,小包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竟從小就立誌要做大貪官,包不平還當他是孩童戲言,也沒有及時製止,還指望著他繼承家業,自己早早退休。沒想到小包果真小小年紀就通過江南學館的生徒考試,一鳴驚人,又在三年後通過尚書省的省試,繼而在進士科考試中取個榜尾,正好京畿清涼縣出缺,被皇上親筆指派到清涼縣任縣令。

小包做了官,包不平喜憂參半,怕他說到做到,真的成了搜刮民脂民膏的蛀蟲,三人商量許久,包不平派人或借或購收集諸多寶物,全部放在郭家庫房,然後帶小包去看,告訴他,家裏金銀堆積成山,珠寶玉器也沒處可放,你最好弄些稀罕物事回來。

小包從小沒沾過銀錢,而且從來都當金銀珠寶是玩具,哪裏知道其中的訣竅,果真聽信父親的話,一門心思搜刮什麽稀罕物事,包不平又交代他盯緊小包的舉動,不讓他捅出婁子,既圓了他的貪官夢,又讓百姓免受其擾,正是兩全其美。

看到那微微翹著的嘴角,他心頭一動,在他唇上親了一口。這動作牽動剛才的傷口,一陣隱隱的痛傳來,卻讓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有了著落,他頓時覺得心裏滿滿當當,仿佛有什麽甜蜜的東西要衝出閘口,輕歎一聲,終於墜入黑甜鄉裏。

今天又是好天氣,小段眯縫著眼睛看著窗外的紅色霞光,把懷裏的人挪了挪,想抽出手來,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他翻過身去,把他的手抱得死緊。他喜歡抱東西睡覺的習慣還是沒改,聽說他八歲以前喜歡抱枕頭,遇到他後他便成了他唯一喜歡抱的東西。開始他睡覺也不老實,總揍得他鼻青臉腫,兩人都沒好覺睡,後來漸漸習慣,懷裏沒人還會覺得少了些什麽。

想起兩人那些相依相伴成長的歲月,他不禁笑容滿麵,心念一轉,湊近他耳邊大叫,“起床了!”

小包唔了一聲,一頭拱進被子裏,他又好氣又好笑,把這團小東西抱起來,開始往他身上套衣服,又披了件長袍去打熱水。廚房裏,老顧正在往灶裏添柴,一見他連忙起身,掩著嘴輕聲道:“我熬了粥,做了好多肉包子,呆會加兩個小菜就能吃飯了。”

小段微笑著瞥他一眼,“把中間那句說大聲點!”

老顧哈哈大笑,“我做了好多肉包子!”

房間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我要吃肉包子!我要吃肉包子!”

兩人相視而笑,這時,老林提著一個小小的鏤花銅壺氣喘籲籲跑來,大聲道:“剛擠的新鮮奶水,快給小包子送去。肉包子呢,給我嚐嚐!”

那個清脆的聲音更響了,“別吃光了,給我留兩個,我要吃肉包子!”

小段無奈地搖頭微笑,端著水走進房間,小包坐在床邊正把床榻踢得咚咚響,他剛絞好帕子,聽到後麵幽幽的一個聲音,“小段,你是不是很疼?”

他回頭一看,見小包正低頭絞手指頭,白色狐裘高高的領子裏,那雪白的小臉紅得幾欲滴出血來,他笑得腸子打結,甕聲甕氣道:“有點。”

“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我會對你負責,以後你要聽我的,不準罵我,不準到處亂跑,不準喜歡別人!”小包低著頭一本正經地掰起手指頭,臉上的顏色愈發嬌豔。

“還有嗎?”小段沉聲道,他嘴角抽搐著,強忍著爆笑的衝動,端水給他漱了口,把他攬在懷裏為他擦臉。

“沒有了,我想到再告訴你!”小包突然有種翻身做主人的自豪感,剛想大笑三聲,瞥到床上那攤血跡,心頭一緊,眼眶紅了紅,拽著他的手囁嚅道:“你給我瞧瞧傷得重不重。”

“還好。”小段知道他的心思,暗暗後悔昨晚怕吵著他沒把床單換了,沉著臉道:“你這兩天是不是都偷懶沒練功,呆會我陪你一起練。”

果然,此話一出,那燦爛的笑臉陰了下來,小包嘴巴癟了癟,拽著他的手往床上拖,拖了半天沒拖動,憋得滿臉通紅,臉上薄汗蒸騰。小段無可奈何,隻好乖乖地趴在床上,小包把他長袍一掀,對住臀縫間仔細打量,突然哽咽起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弄傷你……”說著,他手忙腳亂拉開床前抽屜,拿出傷藥細細塗抹。

當那滾燙的**落在他皮膚上,小段突然有種錯覺,那每一顆淚仿佛都烙在他心裏,他像是一眼幹涸的泉水中的最後一尾魚,因為這甘霖的滋潤疼痛著,卻重新活了過來。

他微笑著閉上眼睛,回味著那銷魂的快樂,突然很期待下一次的來臨。

“你不要動,我馬上來!”塗好藥,小包扯好被子為他蓋好,端著水盆就往外跑。一會,老顧的大嗓門震耳欲聾,“包大人,您怎麽親自動手呢,小的來就好……”

“我高興!”那脆生生的聲音似乎有點惱火,小段暗笑不已,連忙起身,門被人一腳踢開,兩扇門頁搖晃著,小包端著水跌跌撞撞進來,把水往架子上一放,把水擦了擦就撲上來把他往床上按,他再也忍不住了,微笑著把他攬進懷裏,深深吻了下去。

良久,小包紅著臉推開他,絞了帕子學著他的樣子為他擦臉,又慌手慌腳給他套上青色棉袍,套上後仍覺得不夠,開始翻箱倒櫃找東西,小段剛剛自己整理好衣服,他抱著一件大大的紅色狐裘跑來,笨拙地要為他穿上,小段哭笑不得,搶過狐裘丟到床上,把他攔腰抱了出去。

老林端著碗奶迎麵走來,笑嘻嘻道:“小包子,怎麽折騰了這麽久,快趁熱喝了!”小段就勢坐到院中的石凳上,接過碗送到他嘴邊,看他喝得一滴不剩才把他放下。包夫人小時候沒奶水,他本就是喝百家奶長大的,給包夫人得子藥方的遊方僧人後來又來過一趟,發現他先天失養,百病纏身,便要包夫人以後給他天天喝人奶進補,還教他一套強身健體的《易筋經》,可惜這小家夥偷懶很有一套,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小段本來在父母的教導下就有深厚根基,學了這少林絕學後,內力又平添幾分,這才把母親所教的絕世武功練得爐火純青。

“包大人,練功了!”見小包腳一落地就往廚房跑,小段冷冷說了一句。小包立刻收住腳步,怯生生看了他一眼,回到院中站好,嘟噥道:“我自己練就行,你在旁邊休息!”

小包立在院中擺好姿勢,《易筋經》第一式是“韋馱獻杵”,見他一雙大眼睛不住往自己身上瞟,小段瞪了他一眼,念道:“立身期正直,環拱手當胸。氣定神皆斂,心澄貌亦恭。”小包收斂笑容,癟著嘴嘟噥,“肉包子肉包子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肉包子肉包子肉包子……”

小段腦門上青筋直跳,霍地站起來,拂袖而去。

今天衙門十分清靜,沒人丟雞也沒人丟牛羊,正逢太平盛世,百姓豐衣足食,偷雞摸狗做強盜的的本來就少,加上包不平任司隸大夫時定下許多不成文的規矩,條條利於百姓,比如不論什麽時候皆可報案,小案不過夜,大案不過月,辦案以證據為要,不得屈打成招等等。

包不平任職時,京畿地區幾十個縣全部沒有積案,雞鳴狗盜之徒懼其威名,皆流竄在外,從不敢在他眼皮底下作亂,是以京畿地區成了全國最太平之地,有“路不拾遺,門不閉戶”之稱。

父親的餘蔭猶在,小包從上任到現在處理的全是丟雞丟牛園裏的菜被人拔了等案件,辦的最大一件案子還是一個來上香的客人丟了錢袋,那天小包興致勃勃剛想開堂審案,雅園茶館的小二很快把錢袋送過來,原來是這個馬大哈客人付錢後忘記拿,小包空歡喜一場,鬱悶了好幾天才緩過來。

沒案子審,當然就沒有進帳,小包掏出黑皮本,趴在堂上百無聊賴地清點自己的家當,小段捧著本《興亡警示錄》看得正入神,兩條劍眉幾乎連成了一線,中央還擰出一個小小的結,小包暗暗歎了口氣,自從剛才自己練功想偷懶,他就一直維持這個陰沉的表情,一句話都沒跟他說。

他把頭擱在書案的黑皮本上,就著白狐毛的掩護偷偷瞄向那方,其實他知道小段每次去京城都很忙,因為擔心他不會好好睡,即使到了半夜也要趕回來。昨天他騎了一天馬,肯定顛得渾身都疼,還要被自己偷襲,弄得下麵流血,心情怎麽可能會好。

他突然竊笑起來,對著那健壯的身體流了這麽久口水,終於把他變成自己的人,而且剛剛還對他宣布了約法三章,就再也不用擔心他出去不回來,再也不用擔心他喜歡別人。

小段早就知道他在偷看,在心裏悶笑連連,他忽然發現,隻要在他身邊,自己的笑容就難以遮掩,甚至,隻要一想到他,所有苦累都變得甘甜。

“看你又想玩什麽花樣!”小段看著那滴溜溜的眼睛,恨恨地想。小包身體不好,卻是個潑皮猴子脾性,除了生病沒一刻安寧,整天上竄下跳,一點也不讓人省心,偏偏全家上下都由著他鬧,慣出他一副惟恐天下不亂的樣子,要不是這回把那些把他寵上天的仆役留在江南,還不知道他要怎麽折騰。

小包的眼睛隻要一滴溜,當然就會有想法,這會小包想起那兩本書,《龍陽九式》和《斷袖分桃》,他正在後悔自己昨天太興奮,沒研究透徹,想著要找什麽借口去桃媽媽那裏要。自從那次在蝴蝶姐姐房間打牌被小段捉到,小段一聽說他要去桃紅院就是要殺人的表情,讓他每次膽戰心驚。

“對,還有昨天收的賄賂,四隻漂亮的小老鼠!”他一拍腦袋,在黑皮本上歪歪斜斜寫下幾個大字“小老鼠四隻”,滿心歡喜地吹幹墨水,一抬頭,小段正站在麵前嘿嘿冷笑,不禁心裏一緊,拍案而起,“你答應過我什麽!”

所謂惱羞成怒狗急跳牆賊喊捉賊說的就是小包這個樣子,小段二話不說,掉頭就走,小包抱起本子追了上去,垂頭喪氣地嘀咕,“我昨天收了四隻小老鼠,很漂亮很可愛的,皮粉紅粉紅,還會吱吱叫……”

“老鼠呢?”小段怕自己再忍下去會笑成內傷,停下腳步問,小包手忙腳亂把他的寶貝本子裝進棉衣兜裏,攀著他的手臂蹦跳著,“我放在桃媽媽家,我帶你去瞧瞧!”

小段的笑聲終於衝出喉嚨,頓時覺得渾身舒爽,摸摸他的發,牽著他徑直走出縣衙,門外陽光正好,各家各戶都把衣服被子搬出來曬,然後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嗑瓜子聊天,整條街上笑鬧聲此起彼伏,平凡人的幸福在此盡現。

小段看著旁邊的小家夥,心中再次浮現那種熟悉的無力感,這個小家夥竟然邊走路邊眯縫著眼仰頭曬太陽,也不怕踢到石頭摔倒。

街頭的人早見怪不怪,笑眯眯地看著兩人走過,七嘴八舌說起小包子的趣事,自從小包子到了清涼縣,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多圍著他轉,縣衙裏有個大嘴巴老顧和長舌頭老林,他今天吃了什麽喝了什麽很快就傳出來,幸虧小包從來不喜歡跟大家紮堆玩鬧,要不然被他知道肯定又得大發雷霆。

走到西街街頭,看到雅園兩個字,小包新仇舊恨湧上心頭,衝進去咆哮一聲,“呂歡喜,你給我滾出來!”

茶館裏的四桌客人齊齊看過來,小包把凳子踢得哐哐響,“看什麽看,沒見過大人我發脾氣麽,再看我叫人打你們板子!”

孫伯滿臉堆笑迎上來,“包大人,我家少爺到桃紅院找蝴蝶小姐去了,你要不要等他回來?”

“混蛋!”小包一腳把凳子踹倒,大喝道:“蝴蝶姐姐是我的,他憑什麽搶,膽小如鼠,還不講義氣,我找他去!”

話音剛落,他已經一陣風般刮了出去,小段聽得直搖頭,朝孫伯苦笑著抱拳,問道:“銀子還夠不夠?”

孫伯哈哈大笑,“他能吃多少東西,段少爺真是太客氣了,要不要坐下喝杯茶,我們剛從杭州運來的龍井。”

小段頷首道:“不坐了,多謝!你包點茶葉叫人送到縣衙吧,他喜歡喝我再買。”

等小段走出去,左邊那桌居中那華服中年男子遙遙抱拳問道:“請問掌櫃,剛剛這位就是清涼縣縣令包小拯麽?”

其他三桌都是清涼縣人,聞言麵麵相覷,都哈哈大笑起來,孫伯忙回禮道:“正是他,先生莫非也認識?”

那人搖頭道:“我與其父共過事,其父倒是個清廉公正的好官,卻不知……”

旁邊一人拍著桌子笑,“這位小包大人可是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貪官啊……”

孫伯走過去在他頭上敲了一記,“小楊,你不要亂說話,他們是外地客人。”

小楊捂著頭嘀咕:“他自己都承認是大貪官,難道還怕我們說!”

華服男子神色一凜,對旁邊兩人使了個眼色,一人連忙起身結賬,三人出門騎上馬,朝京城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