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尤辰

早上十點。

天空陰霾,雨後潮濕,窗外喧囂。

飄零喜歡站在窗下,總在陽光不強的天氣,拉開一束陽光,望著遠方,沒有目標與意識,讓迷茫繼續在生命中流淌,讓自己依然恐慌。

然後,靜靜點燃一支香煙。

絲絲青煙。

繚繞盤旋。

以前她總不明白為什麽有些男人喜歡抽煙。喜歡喝酒。直到現在才明白,因為內心的孤獨。因為想得到別人的注視。因為似乎離開它就不可活。

那麽她自己呢?

它是乎成了她生活中的一種調味品,是絕對不能缺少的。

有時她常常在想,手中的那支‘520’香煙燃盡後,那顆心是否也會消失了。

到底是那般煙草的味道變淡,還是自己已失去“知覺”。看著一股股騰飛的青煙,自己到底是該學著放棄頹廢到已快糜爛的生活,還是去追尋新的開始呢?

不過,以往的飄零總會在幽暗的燈光下,滅掉手中正在燃燒的香煙留下那顆心。

也常常聽身邊的朋友提起:“精致的藝術品隻是你手中的那支香煙,而當你吞吐煙霧的那一刻也是最迷人的姿勢。”

可笑!



“當”渾厚的鍾聲響起,空氣裏回蕩了一絲震鳴。幽暗的壁燈詭異的暗了一下又恢複一點光明。

這一瞬間,她的意識開始薄弱,耳畔響起一個男子的呼喚聲。

回頭。

煙霧朦朧中,男人穿著寬大的白色T恤,臉上掛著一絲笑容在門角倏忽不見。猶如深夜裏的一道投影,被扭曲拉長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飄零閉上眼睛,凝聽自己哀愁的心跳聲,讓雜亂的思緒在腦中猶如一條黑色的青眼,慢慢地蔓延,擴張……

……

飄零和尤辰認識,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算起來倒已經有五年了──笑!

日子過得真快,飄零覺得自己老了許多,仿佛五年的時光就好象是指顧間的事。

尤辰曾經問過她,“你有沒有愛過我。”

她當時回答,說:“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有一種心醉的感覺,使人禁不起一再地注視。不過我不確定那是否叫**。”

不過尤辰當然絕對相信飄零所說是謊話。

其實飄零第一次看見他時的感覺,真的根本就記不清楚了。

是遙先認識他的。尤辰的女朋友、胡悅是遙最要好的同學,她們倆同是學舞蹈的。

那時遙在讀的那所學校組織了一場話劇。名字飄零忘記了。隻記得他們身穿具有中國古典韻味的服裝,塗抹顏色很濃烈的口紅。還有那一頭假發。舊上海哪個年代,百年滄桑回眸。

時光穿梭,紅黃而又濕暈,陳舊而迷糊。再好的影象回顧,也不免帶點淒涼。

夜晚十點。

話劇結束。

胡悅邀請飄零和遙去了一家PUB。那時飄零聽說,尤辰在那裏上班,是位DJ。因為薪水高的原因,他悻然答應了。

後來據飄零所知,尤辰家庭很富裕,乃獨子嬌寵,並不缺錢。也許是青春期的叛逆,也許是對某種意義的追求。

PUB空氣裏充斥著那股濃烈的煙草味和醉人的酒味。

遙不喜歡,她說那是墮落的聚集所。

不過,飄零很喜歡。

因為這裏沒有陽光。

也從這一天起,他們總是四個人在一起吃飯,四個人吃炒飯,湊起來有四菜四湯,其中彷佛有一種特殊的情味似的,但之中也稍帶一點淒涼。不過,熟雖熟,他們的談話也隻限於如何在大學裏打發沉悶的時光。而飄零和尤辰的交誼彷佛也是隻限於吃飯時間內。出了餐桌,她不但沒有去找過他,連提都不大提起他的名字。

但是——

有一次,飄零在繪畫室內和遙閑談中,遙忽然對她說:“小辰今天跟我講到你。”

飄零呆了一呆,背脊忽然有些僵硬,慢慢地放下畫筆。過了一會才笑道:“講我什麽?我有什麽好說的?”

“他說你很孤僻,總覺得不象一個實體,仿佛是靈魂。”

飄零有些詫異,茫然地回頭看著她。點燃一支香煙,抽著。然後,目光越過遙的雙肩,落在畫架上一張素描中的人物上。

對遙說。

“他又不了解我。”

遙反而‘唔’了一聲,說:“難道不是嗎?所以,這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不過,我覺得小辰這個人不錯。很直爽。”

“也許吧。”

飄零笑著搖搖頭。沒有再往下說,不然,倒好象她是對尤辰發生了興趣似的,待會兒倒給遙俏皮兩句。

就好像成為亂夢顛倒,無聊得可笑。

遙反而一說到他,自己就沒有完了。飄零隻管滔滔不絕地分析遙話語中的複雜之點,心裏卻還在那裏想著,尤辰是怎樣講起自己來著。

而,也有一段時間。飄零總懷疑遙是喜歡尤辰的。喜歡並不是愛,人類對某種物品的喜歡。僅此而已!

這個夜晚的風很大。

月光靜靜地躺在地麵。塗滿了金黃色,像是月亮血液的顏色。

飄零滅掉手中的香煙,提前離開了學校。

門外。

她看到胡悅站在陰暗的角落裏。隱約聽到一陣輕微的哭泣聲。

胡悅有意無意抬起手臂來揮了揮,歪著頭向她笑笑。笑容慘淡。沒有語言。飄零也笑。默默走在街道。一路的沉默與喧囂之中,仿佛心中異常的思路在綿延。

胡悅突然捏住飄零的手指。在她的皮膚上留下一股香水與眼淚混和的味道。宛如黯敗的氣息。使人不能忘記。

飄零下意識地聞了聞自己。略略偏過頭來瞟了胡悅一眼,心裏唐突地有種厭惡的感覺。是因為她。飄零總覺得她是個口沒遮攔。隨隨便便。瘋瘋傻傻。隻要是多金的男人都可以在她身上撈一把的人。

這樣一個矜持做作,熱愛**並且把二字分開進行的女人。

或許,在這個令人乏味的世界裏,她的所作所為隻不過是個極平常的事情,仿佛是因為年輕的緣故,心理因素使人不能懂得。

“我跟小辰在一起,有三年了。”胡悅對她說。

她眼中的淚,濺到了飄零的手背上。飄零沒有擦掉它,任由夜風吹來讓它自己幹掉。然後,那一塊皮膚上就會有一種緊縮的感覺。仿佛有張嘴輕輕吸著皮膚似的。

飄零有些微怔,並不是對她的話語,而是皮膚上的那種感覺。

她抬起頭未開口,先笑了一笑才對胡悅說。“我知道。”

“但是我們現在分手了。三年的時間才讓我明白。他並不愛我。隻是渴望我的身體。”

“可是,你也得到了物質上的回報。”飄零淡淡地說。“比如金錢。其實在這個年代。愛情已經乏味到令人惡心。成為人與人之間的遊戲。溫情而神秘。相同的付出,會取回相同的回報,是身體或是物質上的一切。你其實應該滿足。”

胡悅沒在說話,微怔地僵站著,神情淡漠地看著飄零。琥珀色的眼瞳裏有些不知所措,滲透出濕漉漉的淚水,凝望著地麵皺褶的陰影。

後來她們去了一家酒吧。飄零向老板要了一杯加冰的可樂和一包香煙,然後坐在吧台邊。看胡悅舉起手中的酒杯,輕輕碰她的杯子。

“chrs。”

飄零沒有喝,隻是靜靜地觀察著她。沉溺在酒中,透明的玻璃杯口上印著她豔麗的口紅。像血液。她真的已經醉了,接近瘋狂。自殘。煙蒂的星火深深烙印在蒼白的肌膚上,蜷縮,發出歇斯底裏脆弱的消逝聲。

飄零不知道自殘是否能減輕心中的痛苦。卻深知胡悅是愚蠢的。遊戲中輸掉了自己的心。逐漸沉沒在黑暗。

也讓她自己發現,生命是如此脆弱而不堪一擊。

飄零有些累了,歪歪斜斜靠在椅子裏,打電話給尤辰。他在上班,聲音混亂喧鬧。

飄零說。

“小辰,胡悅醉了。你來一下。高地。”

“我們已經分手了。我無能為力。”尤辰平淡的聲音。

“可是,她依舊愛你。畢竟,她曾經是你的女人。”

尤辰沉默,掛上了電話。

飄零點燃一支香煙,看著煙霧。她知道他一定會來。她有把握。因為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