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家
當你將要死去的那一刻
你身邊的人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什麽
再次聽到他的聲音
飄零轉過身去
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留下的卻是那一地的憂傷
她不曾記得這話,是因誰而起,因誰而結束。
飄零回國這天,遙來接她,這座城市瞬時又進入了陰霾。
遙說“下雨了。”
飄零隻沉默地點了點頭。走進本已擁擠的車廂裏,那夾雜著各種刺鼻的味道迎麵撲來,惟有遙,飄逸的長發中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幽香,而眼裏流露著巴喬似的特有憂鬱。
回到家,飄零看著整個空闊的房屋,牆上的那串‘spphir’已失去昨日的光澤,心裏自然感到一絲涼意入心。房內的黴味熏的人頭暈,她點燃幾支煙,放在每間房內的煙灰盒裏,讓青煙如塵埃一般飄浮在房間的每個角落,觸目可見。讓空空蕩蕩的房間以至於,令她心靈不會出現一種被磨損掉了一截的感覺。
磨損掉了一截是什麽感覺?
這一點她也說不清楚,隻覺得很奇怪。
明明是一個家,如今卻成了一座房子!一座空房!
這當然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
而一團嫋嫋的雲霧慢慢地升起,那朦朧的臉也被煙霧籠罩著一層層焦慮和憂鬱。
“你又想起自己不開心的事情?”遙說。她握住了她的手,手心傳來一股暖意。
飄零看著她依舊沉默著。此刻,她感到香煙的尼古丁刺激著大腦神經,一向柔和的‘520’甘草香味進入口裏卻是那麽的苦澀。
三年來,她常常告訴自己,是因為生活給的壓力,社會帶給自己的挫折與困境而再次接觸香煙,而不是在吸煙的那一刻,看著煙頭上的雲霧化作青煙繚繞,把對他的思念隨著吸煙的速度慢慢地吐出來……
然而,就算在經過了這麽漫長的歲月而走到了今天,那些以往遺失的光陰也仍舊曆曆在目。
那片海,那些字句,漾出一股深邃的思念,像凍僵了似的緊偎著心髒的接口。隻消用手指將它們輕輕一撥,便會感到恐怖又疼痛。
記憶這玩意兒真是不可思議。飄零感歎,年少時,那場戀愛談得也著實辛苦,隻聽見“砰”的一聲,然後一切都結束了!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留意周遭的風景。仿佛這一切,都混雜了這個世界裏的一種濃稠的黑暗。惟獨浮在頭頂上的靈魂,還不曾相信,真有這種事。
飄零滅掉香煙,緩緩舒展四肢靠在沙發裏,確認自己並未因短暫的追憶而與年少疼痛的自己融為一體,並明顯地感覺出心髒的跳動和身體的體溫依舊。隻是,她與遙這片刻的沉寂反倒有些令人窒息。更別提隔壁有節奏似的發出細微的啜泣聲。若側耳傾聽,不難分辨出這非常低沉的聲音出至一個女人,仿佛來自冥冥的深處。
飄零深深一聲歎息!恍惚覺得空氣變得稀薄起來,簡直像在太空上似的。
遙突然看著她的眼睛,開口了打破這層沉寂,問她:“你說,斷了線的風箏會怎樣呢?”
飄零皺了皺眉,感到很迷糊。
遙依舊喜歡問一些沒頭沒腦的話語。或許她真的和一般人完全不一樣,但又並不是怪人。飄零認為遙是一個正直之極的人,以前如此,現在亦如此。至於別人怎麽看她,她也並不大介意。因為別人怎麽看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就好象這世界上有愚蠢遲鈍的人,有精明狡黠的人。不管怎樣,都不必大驚小怪!隻是每個人的看法不一致,所采用的說法也不同而已。
這一點遙和飄零是很相像的,就如宇宙中的兩顆星星,本能地相互吸引,但隨即又各自分開,但無論分隔多久,心靈之間還是會回到最初的從前。
因為那與愛無關,是一種單純的友情。
飄零想了很久,終究不明白遙為什麽會問自己連一個小學生都能答上的問題,於是用手做了一個180°的旋轉直接下落的姿勢,說,“老實說,你這個問題有點類似腦筋急轉彎的感覺。不過按常例來說,應該先是在空中旋轉幾圈後,快速墜落了。”
“不對。”遙輕輕皺了下眉梢。
“不對?真猜不出來了。”飄零有些納悶,“不然你認為會怎樣?難道還會飛上天空變成雲?”
“其實斷線的風箏,會去尋找本牽引著他飛翔的線頭。”
這是怎樣一個說法呢?
飄零的心突然有種澀澀的感覺,仿佛一股黏糊的**至五髒六腑裏擠壓出來一樣,一直頂到喉頭。而這一刻,當她轉過來臉望向遙時,又再一次看到從她眼裏流露著巴喬似的特有憂鬱。
這種憂鬱就像悠悠歲月裏一首旋律深沉而古老的歌,淺哼催眠著淅淅瀝瀝的雨,令晚風不停地把臥室的窗戶搖的‘砰砰’作響。
飄零起身來到窗台,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外麵的東西,都有一種若隱若現,半明半暗的意味,好象它已把她的思維輸入另一個舒適的地方。以至於飄零不停催足向大街跑去,心中仍將僥幸地期待渺茫的奇跡會出現,但這樣的結局,依舊是消耗時間。
飄零停了下來,獨自呆呆地望著月亮,心想要到什麽時候才肯結束呢?如果人生隻如初見,萍水相逢一句再見,該多好?將結束時就不會把自己磨損得比預想中的遠為嚴重。
那麽,這一卻的恩怨將何時了結呢?
她告訴自己,於其承受這樣的痛苦,不如讓這三年來如影隨行的痛苦化為眼淚統統直接從心裏持續出來。她已經快二十六歲奔三的年齡了,長此以往下去,她將無法再去麵對被自己狠心拋棄的孩子。這點一開始她就應該明白,明白,他和她也應該明白!當年的飄零也不過依舊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除了傷心,逃離以外她已別無選擇。
但責任卻明顯在與她,促使事情根本再無轉變的性質。
每想到這裏,飄零就滿懷不快自己當年的愚蠢行為。想咒罵,卻聽見身後一聲狂叫,就像巨靈神泰坦站在身後似的。回頭,使人有些迷惑臉。
他—智磊。
她們唯一一次見麵,是在三年前了。
坐在咖啡屋裏,咖啡杯裏飄旋著嫋嫋的熱氣,一縷縷的像稀稀的牛奶,在灰暗牆紙的襯托下,顯的柔和而寂寞。
他是屬於陽光下健康生活的男人。
如今依舊未變,隻是惟獨那安然的神態,讓她突而生出了一絲陌生的蒼桑。
智磊看著她,不覺皺眉伸過手擰了擰她的麵頰,對她說。“你瘦了。”
飄零笑了笑,不說話。低下頭去。
他的手緩慢地往上,替她撥開掉落在麵前的頭發,心底是一片沒有聲音的死寂,他靜靜閉上眼睛對她說。聲音暗沉而低啞:“飄零啊!這次回來—不是—做客—對嗎?”
飄零緩慢地抬起頭,如同電影裏的慢鏡頭,望著他點了點頭,默默地喝著杯中的咖啡。她能感覺到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如此沉重,加上最後的歎息,更可見他說得多費力。
這三年來,她同樣忘記智磊是誰?
而這三年來,他們彼此逃避。
她不肯麵對麵對他說話,跟每一個人說話,但是不會跟他說,也無法說出口。
隻因他的愛給的太沉重,讓人難以承受。
逃避。
漂泊。
一站又一站。
而如今真的無法逃避了。
他說。
“飄零,我知道你從一場長長的噩夢中醒來。你的頭還不能動得靈活,那麽請聽我說,隻這麽一次,以後就不再說了,好嗎?”
飄零收回自己的目光,呆呆地望著玻璃桌麵上杯子的暗色的陰影,微笑而不語。隻覺那暗影在逐漸擴張,是否要將她一口一口地吞噬並且覆蓋在其內!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指冰涼並且微微地顫抖著,然後,被智磊溫暖的手掌輕輕反握在掌內!
他對她說:“獨自消失就那麽一次,以後不能再那麽做了。”他的聲音柔靜,眼神柔和地凝視她:“我也請求你,遇事,盡力而為,不要強求。你要記住你是一個人,是一副血肉之軀。我,遙,還有很多很多關心愛著你的人,從來不望你,你能忘記沉痛的過去,也不可能讓他從生命裏割舍。我們隻想你能從過去裏釋放出來,釋放而不是遺忘過去。明白嗎?”
飄零抽回了手,握了握手中的杯子。笑著對他說:“可是……傷心。可以分期攤還。傷心。可以分期埋葬。”
智磊皺眉,心裏一陣酸澀複雜的滋味。
“其實有時候,我們要對自己殘忍一點,不能容忍自己傷心。”他說。“有時候要對自己深愛的人殘忍一點,將對他們的愛,記憶擱置。”
飄零依舊是無聲地笑著,聽著他述說著……
臉上偽裝的麵具漸漸綻開,那久違的痛楚又蔓延著全身。
8月27日夜晚。噩夢的根源。
恐懼越來越濃烈得將她包圍。臉霎時變得慘白。身子開始一陣陣發麻。
雪白的病床。蒼白的麵容。幹裂的唇沒有一絲血色。虛弱無力的手腕握在飄零的手心裏。
心電圖監護器刺耳的鳴聲。起伏的曲線變成直線。白布緩緩蓋住他白皙的臉。他走了。神態安詳。沒有一絲痛苦。沒有一絲留戀。
宣告靜止。飄零心裏的時鍾指向這一刻,停止。
輕輕觸碰。鮮血殷紅整個世界將湮沒。
她從此記住了。
愛過這樣一個男人。
他的名字叫子寒。
溫柔仿若女人。
潔淨沒有一絲瑕疵。
從此流浪在他停留過的角落!
從此痛苦!
從此孤寂!
在超市買了一大堆食物,走到公站口等待著車的到來。
買了票,上了車,看著若大個車廂裏,隻有她一人。
飄零點燃一支香煙,靠在子寒常常站腳的地方,模仿著他以往的姿勢,去感覺著他的氣息。
車內響起了遊鴻銘的歌《地下鐵》
今夜又在這班那班來
回這段地下鐵
看著人來人往尋找一個熟悉的背影
時間隨著行人緩緩後退
仿佛又看見你的臉
……………………
……………………
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如歌裏的主人公,每天都在這班那班來回這段地鐵,看著來往的人群隻為尋找一個熟悉的背影。
可笑啊!
四周又有熟悉的雨聲,淅淋淋在耳邊落下。
遙對她說。
“不要再去看窗外後巷的風色。那兒廢墟一片。那兒他已不在。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回來。醒來。什麽都便也醒來了。”
飄零沒有說話,靜靜回房,靠在床邊帶著耳機聽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來,她發覺自己姿勢未動,斜靠在床邊,頭上仍然戴著耳機,這便是歸來的第一個恬睡。
沒有輾轉,沒有夢,沒有入睡的記憶,床頭上的安眠藥也未動過。
原來自己會如此孤寂。
對。
是孤獨。
是寂寞。
點燃一支香煙,她腦海中閃過夜叉信中的語句。
他說。
愛與恨如一棵樹的根,在盤根交錯中一點點更深地鑽進地的深處。但不可否認的是樹在隨著時間的流逝在苦與甜裏長大!那些哭與笑的葉子都會在秋的蕭瑟裏飄落,歸隨於淨土!!
在現實生活裏,無數次的傷害才讓我們真正懂得了什麽叫痛苦。
靈魂被撕裂成碎片後才明白什麽是煉獄!心在過去和未來裏不停地來回奔跑,漸漸地老去……不想去追憶卻又不停地思念……漸漸憔悴……
帶著一身的傷痛蹣跚地在人生的荊棘裏尋找那一絲虛無的希望,漸漸地衰竭……麵容蒼白!最後,用孤獨把心囚禁起來,在屬於自己的那一小塊的陰霾天空裏,用寂寞泡一杯孤獨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