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到樹叢中會有人,歸晚有些慌張,今天的事如果泄露,會引來殺身之禍,心裏撲通撲通地跳,她盯著黑暗中的那個身影看,輕喝一聲:“是誰在那?”

樹叢中的人似乎也被她給嚇了一跳,往後縮去,碰到的樹枝颯颯作響,在如此寂靜的黑夜顯得突兀無比。

看到對方比她更加慌亂,歸晚靜下心,冷聲道:“出來。”樹叢靜止不動,過了一小會,一道身影從樹叢中慢慢鑽出來,身型纖瘦,穿著一件墨藍的長衣,他很慌,衣服被樹枝勾到了,用手去撥,竟然幾次都沒撥下來。

見他狼狽不堪的樣子,歸晚心頭一鬆,有點想笑,那個一直在黑暗中的身影抬起了頭,歸晚凝神看去。

沒有想到躲在樹叢中的居然是這麽一個清秀少年,皮膚白皙可比女子,五官精致秀氣,一雙眼睛說不出的清澈和透明,對著如此一個純真俊美的少年,歸晚一時無語。

整理一下情緒,歸晚開口,話音平靜無波:“你是誰?”看他的衣服不像王侯貴族,氣質更不像,貴族中沒有如此如水般清澈的眼神。

少年很驚訝的樣子,很快又平靜下來,回答道:“我是跟著昆圓戲班的。”

心裏轉了一圈,才想起等會要開戲的戲班好象是什麽有名的昆圓戲班,歸晚心定了一半,隻要他不是什麽皇宮中人,就很好處理了。

“既然是戲班的人,為什麽不去前殿做開戲準備,反而到這裏來了?”

少年聞言,呆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才喏喏開口:“我不是唱戲的,隻是跟著戲班,乘著開戲,到這裏休息一下,看會書。”說完,他微低頭。看他眼神鎮定,倒不像是撒謊。

這才注意到少年剛才慌張爬出來,身邊落下一本書,歸晚蹲下身子,伸手拿起那本書,在少年微微驚訝的眼光下,翻開書頁,看了幾眼,耐不住驚訝,想不到他看的居然是《輔國奇謀》,他居然在看如此深奧的謀略書?

沉吟了一下,歸晚心情有點複雜:“剛才…你都看到什麽了?”

少年清澈的眼眸立刻顯出了一絲慌亂,抿了抿唇,最後什麽也沒說。看到這樣的情形,歸晚可以肯定他看到剛才的一幕,這下可有點糟糕了。

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歸晚問少年:“你今年幾歲?”聲音柔如春風。

少年有點訝意,用那種質地清脆的聲音回答道:“十九歲。”

比自己大一歲,歸晚笑,還能擁有如此清澈透明的眼神,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再純真,再無辜,現在牽扯到了這事,都無法脫身了。

看著這樣的少年,歸晚一時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前殿熱鬧非凡,這裏卻冷清非常,極然的對比,把這裏劃分成一個奇怪的空間,一個身穿華服的少女和一個清澈如水的少年兩兩相望,卻相對無言。

不能再拖下去了,歸晚心念道,盯著少年,她清楚地告訴他:“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真是麻煩呢,現在開始命運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看到少年露出困惑的和慌張的表情,歸晚禁不住也泛起憐惜之心:“現在你隻有兩條路可以選……”

“我不會說出去的。”少年突然出聲打斷她的話,用一種無比堅定的表情說,聲音都因為他堅定的決心略微上揚。

輕輕點了點頭,歸晚笑著回答:“我相信你,”看到少年因為這句話顯出一個笑容,歸晚又提醒他“可是我不能拿那麽多的人命押注在你身上。這件事事關重大…現在你隻能兩路選其一。”

少年的臉在黑暗中襯得更加蒼白,帶著沉思的表情,少年靜靜地聽歸晚說話。

“第一條路,是你死。”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講的是多麽殘忍的事,歸晚的聲音沒有起伏,倒像是說一件平常不過的事,“我現在大聲把人叫來,就能把你置之死地。可是…你願意就這樣死去嗎?”停頓下來,歸晚看著少年,想要看穿他玻璃般透明的眼神下到底是怎樣的心。

看到少年帶著苦笑,歸晚又拋下第二個方案:“你還有第二條選擇,”又仔細地看了少年一遍,她才開口,“你願意離開戲班跟我走嗎?”少年聞言,一震。

麵對知道秘密的人,通常隻有兩個辦法,其一是殺人滅口,其二是收為己用。麵對這樣的少年,歸晚更傾向於第二種。不管這皇宮是如何的殘酷不仁,她也不想隨波逐流,輕賤人命。何況從這少年給她的感覺是可造之材。

看著少年沉默,她等著,沒有絲毫的不耐煩,靜默地等他給她一個答複。

少年的眼睛在黑暗中越來越堅定,抬起頭,對上歸晚的眼睛:“我願意跟你走。”

……一瞬間,歸晚又有種錯落夢中的感覺,那個少年堅定地對她說

……我願意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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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一場戲。

坐在席上,歸晚看著台上敲鑼打鼓,人影舞動,有點頭暈,轉頭巡視一圈,官員有的聽得癡迷,如癡如醉;有的心不在焉,和身邊女眷眉目傳情;看到如此情形,心中不免感到好笑,樓澈沒有回來,螢妃借口身體不適,也沒出現,連皇上都沒來,隻留眾官員女眷看戲。

忍不住,歸晚莞爾一笑,真正唱戲的走了,倒留下看戲的,這些官員是觀眾,專注地看著戲,卻沒有發現,主角都退場了,而自己,發現主角都退場了,卻也不得不繼續看著這場沒有主角的戲。

真是可笑的皇宮。

情不自禁地,思緒回到剛才,那個清新的少年。自己跟著他到戲班主的麵前,戲班主一看是丞相夫人,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所有要求。原來那個少年也是破落書香之家出生,生活清苦,跟著戲班來京城,想參加明天開春的科舉考試。

這樣一個純真的少年也想要步入官場嗎?真是殘酷啊。

可是,剛才少年聽到別人稱呼她丞相夫人時,似乎很震驚,怎麽也想不到,她就是那個親眼目睹丈夫和當今貴妃幽會,還為他們處理麻煩的人。想起少年剛才目瞪口呆的樣子,歸晚就忍俊不禁。

……

戲已經演到**,就在這時,一道人影走到右席,坐了下來,同席的人驚訝的抬頭,驚訝地開口道:“將軍?你怎麽現在才到。戲都演一半啦。”高瘦漢子一向口沒遮攔。

林瑞恩點點頭:“不要緊。”安靜地坐下,神情微微有點恍惚。

軍師湊近臉,有點憂慮,關心地問道:“將軍,你剛才去哪了,我差人都沒找到你。”

林瑞恩楞了一下,有些猶豫地回答:“我剛才在景儀院的後園逛了一下。”

“啊?”軍師露出驚訝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螢妃娘娘不許一般人去逛那個園子。將軍你不知道嗎?”

苦笑了一聲,林瑞恩的眉間隱隱帶著深思,轉過頭,情不自禁向著左邊第一席看去,雖然距離有點遠,也把那張容顏映進眼中,口裏回答道:“我不知道有那樣的規定。”

“隻要不說出去就沒事了。”軍師安慰地一笑。憑將軍的地位,誤闖園子又如何,隻不過,那是皇上的寵妃,沒必要為這種小事傷神。

“是嗎?隻要不說就沒事了?”無意識的,林瑞恩重複念了一遍。

注意到他的古怪,軍師轉向左,順著林瑞恩的眼光看過去,不禁歎了口氣,心裏也煩悶起來。

台上,戲依然如火如荼的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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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終於唱完了,歸晚感到如釋重負,雖然沒聽幾句,她也能感覺到戲很精彩,忽悲忽喜的,隻可惜,自己沒有那種心情去細聽,本來生活就像戲,又何必去聽戲呢。

起身向著殿外走去,殿外馬車正等著,她也累了,今天要回家好好休息。來的時候沒有發現,原來大殿的走道如此之長,還是說,自己的心情變了呢。

“樓夫人…”一聲叫喚把歸晚叫住,轉過頭,端王帶著笑站在三步外。

微微一屈身,歸晚淺笑作答:“端王有何指教?”這種冷酷的眼神,讓人倍感可怕,卻又不得不微笑應付。

端王兩步並一步,跨到歸晚身邊,和歸晚並肩,向著殿外走去:“我是看,樓相不在,為夫人做開路先鋒。”

歸晚亦步亦趨,淡淡回道:“真是有勞端王掛心。”

端王笑出聲,連笑聲都比別人囂張:“樓相真是醉心國事啊,這麽晚了也要留宿宮中嗎?”

“夫君為國出力自是應該。”說話說得如此虛偽,歸晚發現自己越來越適應這裏。

“真的是如此簡單嗎?”話音一頓,注意到歸晚沒有任何情緒表現,話鋒一轉,“如此嬌妻子在家中,要是我的話,就決不會留在宮中。”語帶輕薄,故意試探一下,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子的耐性有多大。

聽完這話,歸晚僅僅輕蹙一下眉,轉而又淡然一笑:“那端王妃真是幸福。”抬眼看到馬車就在前方,她暗鬆口氣,側頭一點:“王爺,勞你費心,我已經到了。今天真是謝謝王爺了。”說完,也不等端王反應,頭也不回地走了。

端王楞在當場,沒法反應。身邊一個絳服官員靠近,站在端王的身邊,諂媚地說道:“王爺喜歡這個女人嗎?”

見到端王沒有一點反應,自以為猜對了,又賊兮兮地說:“這個樓夫人動不得,我倒是可以弄一個和她六七分像的女人,給王爺欣賞。”

忽然間,端王冷笑一聲:“誰說本王喜歡這個女人,”說得如此咬牙切齒,他側過身子冷眼看著眼前人,恨聲道:“就算本王要,也不會要個假的,周太首,如果有時間來揣摩本王的心思,不如花點時間去想想怎樣長久得保住你項上烏紗。”

說完,大步流星地離開,餘下那絳服官員一臉怔然,滿頭大汗。

歸晚走近馬車,這才發現那少年等候在側,看著他站在那裏玉挺的身影,心下一暖,不知道為什麽,麵對完皇宮的虛偽,再看到這個清新如水的少年,讓她感到一種久違的親切感。

穩穩地坐上馬車,她反手招少年上車,本來這麽做不甚妥當,但是現在天色也晚,沒有別的馬車,總不能讓少年跟著馬車跑回相府。

兩人麵對麵的剛剛坐穩,馬車已經開始動了,歸晚舒了一口氣,伸手去撥動車簾,想看看外麵,突然麵前多了一隻手,把簾子輕輕合上,少年的聲音很溫柔:“外麵風很大了。會著涼的。”

錯愕得看著對方,歸晚怔住,多麽熟悉的一幕,來的時候,樓澈也好象這麽說過。

少年看到歸晚的反應,臉一紅,馬上把手縮回去,是啊,對方這麽高貴的身份,哪容得了他來指手畫腳呢,這麽想著,少年顯出無措的表情。

注意到少年突然很倉促,歸晚倩兮一笑:“謝謝,”看著對方清澈的眸子,心念一動,問,“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回答:“我叫管修文。”

歸晚看了他一眼,閉上眼睛,輕靠在馬車上早已備好的靠墊上,聽著馬車轆轤聲,沉思了許久,淡淡地說道:“你準備好了嗎?要進入官場,可是比戰場更凶險,如果沒有堅定的信念,如何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現在的你遠遠不夠。”

這聲音如此輕,幽幽的,卻一擊一拍地打進管修文的心中,專注得看著眼前這個閉目養神的女子,這個曾經很平靜地說出要殺他的女子,這個改變了他命運的女子,突然間很茫然,信念……他該抱著怎樣的信念來走未來的路呢?

馬車仍舊跑著,把金瓦紅牆的皇宮扔在車後,這時候誰都不知道,這一夜,改變了幾個人的命運……

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