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混沌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了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漫無邊際的黑暗。

“這是哪兒?”他滿腹狐疑,想要舒展一下四肢,然而身體竟似被麻繩捆住了一般,難動分毫。

“我是誰?”他心煩意亂,如此簡單的問題,苦思冥想卻得不出答案。

“莫非我已死了?”想到了“死”,心頭驟然填滿懼意:他頭皮發麻,冷汗直冒,手腳冰涼,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似被蟲子噬咬了一般。他不知為何如此畏懼?似乎世間最可怕的莫過於一個“死”字。

他是唯物主義者,不信鬼神之說:意識尚未泯滅,怎麽會死呢?

克服了對外界環境最初的痛苦適應,記憶的閘門終於漸次打開,頭腦中的潛意識開始如雨後春筍般層出不窮地閃現……

一個充滿磁性、慈祥而又親切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依稀是父母教導嬰兒咿咿學語,又仿佛是老師對學生的諄諄教誨。

一味靜止不可能得到任何答案,解開疑惑的唯一途徑便是盡快動起來。他凝神聚起了全部意念奮力驅動四肢,卻痛苦地發現:身體似乎已完全脫離了大腦的控製。

他仿佛正置身於一個悠遠漫長、深不可測的夢境中,依稀還遠遠沒有醒來的痕跡。

這或許僅僅是一個夢,但無論美夢、噩夢,如何離奇怪誕,他都從未經曆過如此深不見底、無聲無色無味、完全沒有內容的夢境。

這世界仿佛一切都已不複存在,隻有他一個人在一個全然沒有了時空、沒有了物質和物質的運動、絕對靜止著的角落裏陷入了一個沒有任何形式與內容的夢境之中……

他一生中最大的長處就是堅持不懈,骨子裏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頑強意誌。正是這種執著追求、永不言敗的潛在精神動力以及持之以恒、堅韌不拔的超人毅力使他逐漸適應了極端空洞、乏味、死寂的氛圍,並最終有所斬獲。

不知又過了多久(在這謎一般的黑暗中他已完全迷失了時間概念),就在他被這漫長的枯燥與孤寂煎熬得漸趨麻木、甚至已瀕臨崩潰的邊緣時,卻突然感覺到身體的某個部位顫動了一下,似乎隻是某一隻手的某一根手指。盡管感覺細致入微,甚至僅僅是稍縱即逝,但還是被他那日益敏銳的神經細膩地捕捉到了。

就像一個久病不愈、生死垂危的患者不知吃了何種靈丹妙藥身體神奇康複了一般,他終於看到了走出這深邃離奇“夢境”的一線曙光,畢竟運動才是活在現實中的唯一證明與寄托。

刹那間的美妙感受令他豪氣頓生,他不失時機重拾了自信,迅速將全身心的意念集中在那個剛剛產生過運動的部位上,奮力驅動。

經過一番艱苦卓絕的努力,那根手指終於產生了知覺。

十指連心,神經的傳遞令他一發而不可收,身體的其他部位也接連產生了一係列連鎖反應:沒多久,身體便完全伸展自如了。

終於可以盡享苦盡甘來的喜悅!他興奮地邁動著雙腿,然而腳下卻依然空空如也,仿佛自己不過是一隻漂浮在空中的氣球。他漫無邊際“漂泊”著,亟盼盡快走出困境,然而事與願違:這一重重密不透風的黑暗似乎永無盡頭。

一個奇特的想法在他禁錮已久的頭腦中脫穎而出:“混沌?”

“不錯,這應該就是‘混沌’!”他意識中出現了一位似曾相識(當然是在書本上)的古人,叫做盤古氏。

他記得:天地初始,混沌未開。正是盤古開天辟地,從此才有了人類的生存、繁衍。

他感覺正置身於一片該死的混沌之中,莫非自己便是那位曾經開天辟地的人類祖先——盤古氏?

想法固然荒唐,然而身處如此境地,似乎也再難找到更好的答案。

可以確信無疑的是:在這樣一片沒有天地的混沌之中,他或許果真要如盤古一般去開天辟地,繼而創造一個嶄新的未來……

想到這裏,他奮力揮舞著雙臂,似要將這“混沌”一掌掌劈開,將黑暗一絲絲驅散,為迎接光明他不遺餘力;張開喉嚨高聲呐喊,似要穿透這重重“混沌”,在一個充滿生命體的世界中找到共鳴……

事實依然詮釋著它固有的殘酷。一籌莫展的他有些灰心喪氣:莫非從此便要一直沉淪下去?難道盤古能夠做到的,我便永遠無法做到?他心有不甘。

悲觀失望的情緒僅僅出現了一絲兒模糊不清的萌芽,奇跡便毫無征兆地發生了……

一陣急遽的顫動向他襲來——這是來自外界的顫動。驟然的變故令他欣喜若狂!他敏銳地預感到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即將來臨,他將作為一個自由的生命體而擁有嶄新的生活。

突變的事態並未給他預留太多的想象空間。震蕩變得愈發劇烈,令他翻腸倒胃、頭眥欲裂!猛然間“波”地一聲巨響,他一陣頭暈目眩,隨即便不醒人事……

一縷縷沁人心肺的清香源源不斷飄入鼻端,他再度從昏迷中驚醒。環顧四周,他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個蔚藍天空下的花與草的“海洋”!

踏著青草,嗅著花香,感受著無與倫比的美妙。這一刻,他樂得拋卻煩惱,忘卻疲憊,如孩童般高聲呐喊、歡呼雀躍。

宣泄過後,他冷靜了下來。自產生思維的那一刻起,人類便堅定執著地探尋著一個又一個問題的答案,而且總是無休無止、樂此不疲,他顯然也不例外。

事實上,如果沒有超人的意誌,他根本不可能來到這裏。

他當然不會知道有多少人最終湮沒在了他所曾經曆的無窮無盡的“混沌”之中。作為人類社會的頂尖兒精英,他無疑是幸運的。

此刻的他顯然想象不到自己即將肩負起的亙古未有的曆史使命,更不會意識到他的存在對於整個人類乃至宇宙間眾多生命體的重大意義!他沒有選擇的權利,然而曆史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他。

隻能說,他具備了完成這一使命所必備的一切素質,他的愛心、責任感與意誌力也將使他不可推卸地擔負起幾乎是人力所無法完成的艱巨使命。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必須麵對這種前所未有的機遇與挑戰,就像彎弓射出的利箭,一旦出弦便永無回頭之路……

他靜下心來細心觀察著周圍景物。起初感到怪異,此刻才總算發現了其中奧秘:這裏的花草甚是奇特,絕對是自己見所未見。綠色的花、紅色的葉、黑色的花蕊,離奇怪誕的搭配與印象中的“紅花、綠葉、白蕊”大相徑庭,令人懷疑非人間所有;草倒是纖細、柔軟,綠油油的惹人憐愛,而且分枝甚多,密密匝匝,盤根錯節,猶如一株株濃縮了的枝葉繁茂的樹,奇異無比。

這些花草看上去盡管嬌嫩,彈性、韌性卻是十足,腳踩踏在上麵對它們毫發無損。

“這是什麽地方?”他一頭霧水兒,不得釋然。

他的思維基本恢複,頭腦中的知識體係也趨於健全,隻是對於人生閱曆方麵的記憶卻是全然尋不到半點兒蹤跡。他推測自己可能患上了暫時性記憶缺損症,而這恰恰是大腦受到嚴重創傷的症狀。至於何種創傷?他不得而知。

依稀曾遭受過一次極其重大的災難,僅此而已。

不知漫無邊際地走了多久。天空一如既往的蔚藍,他卻頗感困倦,樂得躺在一望無際的花草叢中,閉上眼睛,嗅著花香,享受愜意。

稍事休息後,饑餓感頓生:他記不清已有多久未曾進食了。事實上,自從意識產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忍饑挨餓。

當務之急是想方設法先填飽肚子,然而到哪兒去找吃的呢?這個世界似乎非花即草,而自己顯然又不是食草動物。

“豈非要被活活餓死?”他腦子裏亂糟糟的,翻身坐了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怪事發生了:居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而且第一時間便判斷出這不是花香。

對!這絕不是那種初來此地便一直伴隨左右、令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花草之香,他意識到這正是他當前所迫切需要的。

香味愈發得濃鬱,持續刺激著他深不可測的食欲,令他愈發感覺饑餓難耐,仿佛幾個世紀沒有進食一般。

循著這香味快步奔了過去,僅走出百餘米,便找到了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