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寫素素怕談話聲音太大擾到旁人,於是不再接口。第四幕快要結束時,忽見最盡頭包廂裏幾個人都轉過身去,有一人更是起立致意。牧蘭一時好奇,也轉過臉去張望,隻見走廊那頭幾個人走過來,都是一身的戎裝,當先一人長身玉立,翩然而來,正是慕容清嶧。左右包廂裏的看客都是非富即貴,自然都識得他。他這一路進來,少不了紛紛起立打招呼。正好第四幕落幕,素素正在鼓掌,一回頭見是他進來,意外的站起來:“你怎麽來了?”

慕容清嶧笑道:“回去你不在家,說你到這裏來了,所以我過來接你。”那汪綺琳一顆心早已是七上八下,慕容清嶧原隻是一時興起前來,萬萬想不到會在這裏遇上她。微一遲疑,知道眾目睽睽,不知多少人正瞧著熱鬧。不慌不忙打個招呼:“汪小姐,許久不見。”又向牧蘭點一點頭:“張太太,你好。”

汪綺琳微微一笑,說:“三公子和三少奶奶真是恩愛,一刻不見,就親自來接。”

素素向來麵薄,低聲說:“汪小姐取笑了。”慕容清嶧說:“我還沒吃晚飯呢。”素素聽他這樣說,果然道:“那咱們先回去吧。”慕容清嶧取了她的外衣手袋,隨手卻交給侍從。素素對二人道:“實在對不住,我們先走了。”二人自然客氣兩句,起身送他們離開。

等到了車上,素素見慕容清嶧的臉色並不是很好,低聲說道:“我並不知道牧蘭還約了她,你不要生氣。”慕容清嶧笑了一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說:“沒事,我並沒有生氣。”雷少功卻說:“三公子,跟您告個假,我有點私事先走。”慕容清嶧說:“那你去吧。”

他們本來開了兩部汽車過來,此刻慕容清嶧夫婦坐了一部車先走了。雷少功點上一枝煙,夜裏風正涼,他靠在車子旁邊,看大劇院外麵燈火通明,照著巨幅的海報。海報上女主演彎著身子,舞裙的薄紗,像是一朵半凋的芙蓉花。燈下看去,極是動人。他望著那張海報,不由得出了神。不遠處是街,隱約聽得到市聲喧囂,這樣聽著,卻仿佛隔得很遠似的。他隨手掐熄了煙頭,又點燃一枝。這一枝煙沒有吸完,果然就見汪綺琳獨自從劇院裏頭出來。向街邊一望,那路燈光線很清楚照見她的臉色,卻是微有喜色。走過來後笑容卻漸漸收斂,問:“他叫你在這裏等我?”

雷少功說:“汪小姐,先上車再說吧。”

汪綺琳上了車子,又問:“他有什麽話,你說吧。”雷少功道:“汪小姐是個聰明人,這樣子鬧,除了讓旁人看笑話,又有什麽好處?”汪綺琳笑一笑,說:“我怎麽了?我和你們三少奶奶很投緣啊,不過隻是一塊兒吃飯看戲,你們怕我吃了她不成?”

雷少功也笑一笑,說:“人人都說汪小姐聰明,我看汪小姐這回做事糊塗。他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萬一翻了臉,汪小姐沒有好處。”汪綺琳仍是笑靨如花:“雷主任,你跟我說實話,他最近又瞧上誰了?我知道他向來不將這位少奶奶當一回事的,這一年裏,我瞧他也盡夠了,沒想到他和我鬧生分,你讓我死也做個明白鬼,成不成?”

雷少功說:“他的事情,我們做下屬的哪裏知道。”汪綺琳一眼瞟過來,輕輕笑了一聲:“瞧,雷主任又打官腔了不是?他的事情,你若是不知道,就沒人知道了。”雷少功說:“汪小姐這樣子說,我也沒法子。你到底給我三分薄麵,有什麽條件盡管開出來,我回頭好去交差。”

汪綺琳道:“你別急著交差啊,我能有什麽條件?你們將我想成什麽人了?我也不過是一時好奇,想好好瞧瞧三少奶奶,是個什麽樣傾國傾城的大美人。現下我也瞧夠了,你們既然不樂意我跟她交往,我以後就不打擾她就是了。不過,我和他的事知道的人不少,我可不擔保別人不說。”

雷少功說:“汪小姐知進知退,才是聰明人。”

汪綺琳嫣然一笑,說:“我聰明?我傻著呢。”

第二天雷少功便對慕容清嶧說:“汪小姐那樣子,倒隻是疑心您近來又瞧上了旁人,我看她正鬧意氣,不像是要善罷甘休的樣子。不過她應當知道中間的利害關係,不會輕舉妄動。”慕容清嶧說:“那你就告訴她,我近來確實瞧上旁人就是了,省得她來煩我。”雷少功笑了一笑,說:“您要我扯這樣的謊,也要她肯信,她隻是說,要親自和你講清楚。”慕容清嶧說:“我是沒空見她的,她有什麽話,叫她對你說好了。原先看她頗為善解人意,沒想到了糾纏不清。”雷少功聽他語氣裏頗有悔意,於是安慰他說:“汪小姐雖然難纏,到底也是有頭有臉,不會弄出笑話來讓別人看。”遲疑了一下又說:“我看那位張太太,倒像是在裝糊塗,少奶奶是個老實人,隻怕會吃虧。”

慕容清嶧說:“她不過就是喜歡談些飛短流長,諒她沒膽子在素素麵前說什麽,由她去吧。”

他既然這樣說,雷少功又接到汪綺琳的電話,便隻是說:“三公子確實抽不出空來,你有什麽話,對我講也是一樣的。”汪綺琳歎了一聲,說:“沒想到他這樣絕情,連見一麵都不肯。”想了一想,說:“他既然如此,我也就罷了,不過,我要他替我辦一件事。”雷少功聽她肯開口談條件,自然樂意,於是說:“你盡管說就是,回頭我一定一五一十轉告他。”汪綺琳道:“岐玉山工程,我要他指明給一家公司來做。”雷少功躊躕道:“這是規劃署的公事,我看他不方便插手。”汪綺琳冷笑一聲,道:“你不能替他做主的話,就先去問問他。老實講,我提這要求,已經是夠便宜他的了,他不過幫忙說一句話,也不肯麽?”雷少功隻是說:“我請示了他,再來給你回話。”

晚間覷見慕容清嶧得空,便將此事對他說了,果然,慕容清嶧皺起眉來:“她也太獅子大開口了,這中間一轉手,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雷少功說:“我也說了您有些為難,畢竟不是小事,況且又不是您直接管轄,萬一旁人聽到風聲,又出事非。”慕容清嶧一臉不耐:“算了算了,就依她好了,我回頭跟他們去說。一勞永逸,省得她再出花樣。”

他們在客廳裏講話,隔著落地長窗,雷少功隻見素素從花園裏過來,於是緘然。慕容清嶧回過頭去見是她,於是問:“我瞧你近來手藝大有長進,這幾枝花,是又要插起來嗎?”素素答:“我跟著母親學,不過是邯鄲學步罷了。”

雷少功見她進來,於是告辭出去。

慕容清嶧看素素穿著淡青色的織雲錦旗袍,極淡的珠灰繡花,於是說:“天氣漸漸熱了,其實穿洋裝比穿旗袍要涼快。”素素說:“我總是不習慣在家裏穿洋裝,裙子那樣短。”倒說得他笑起來,她自己也覺得十分不好意思,於是問:“你這次出去,什麽時間回來?”慕容清嶧說:“我也拿不準,大約總得兩三天吧。”見她持著那小銀剪刀,低著頭慢慢剪著玫瑰上的贅葉,便說道:“等我這一陣子忙過,咱們出去玩一玩。結婚這麽多年,我都沒有帶你出去過。”她說:“沒有事,你這樣忙,其實我也是懶得動。”他說:“等我這次回來,無論如何我叫他們替我安排幾天時間,我帶你去長星海,那邊有官邸,很方便的。”隨手接過素素手裏的那枝玫瑰,替她簪在襟上:“到時候隻有咱們兩個人,清清靜靜的住幾天。”素素聽他這樣說,心裏也很是向往,見他目不轉睛望著自己,雖然多年的夫妻,可是仍舊不知不覺低下頭去,襟上那朵玫瑰甜香馥鬱,中人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