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夜探母

冷落趁著銀月在大夥哄堂之下,再舞一曲的時候,從嫵春園內溜了出來。紅莊的美景一向叫人心境暢然,但此時她無暇欣賞夜景,直奔“雲閣”而去。

“雲閣”已不複兩年前的光彩,雜草叢生,落葉蓋地。房屋也似無人打理,破爛不堪,尤其那屋簷上隨風搖曳的兩盞破燈籠,像鬼火一樣令人毛骨悚然。和嫵春園的熱鬧相比,這裏竟是如此淒冷。冷落的心一下酸了,人還在嗎?不會……

她踏著枯葉向沒人把守的廂房走去,一把推開朽壞的木門。入眼隻覺一片漆黑,停頓數秒,漸漸適應,“娘,你在不在?”

反複呼喚,沒有任何回應,冷落從腰係中拿出了火種,走上前點燃桌上的油燈,屋內這才有了一點人氣。

借著光亮環顧半晌,桌椅橫砌豎倒,物品擺放淩亂,破碎的瓷碗散落在地。這裏竟是昔日風光無比的雲閣!?那那個女人呢?冷落焦急地在屋內尋找,裏屋簡陋的床榻上看見了她,冷落頓時鬆了一口氣,還好沒事!

雲娘目光呆滯,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一個才三十多歲的女人猶如五十歲般蒼老。冷落走近她,隨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想知道在看些什麽。

什麽都沒有,除了清冷夜風中搖曳的枯樹。

“娘,你怎麽了?”冷落攬過雲娘的肩頭,她沒有任何反應,像是木頭人。

冷落並沒死心,反複呼喚、搖晃,想將雲娘的神智拉回這個世界。

不懈地努力,終於,她的眼眸閃爍了一下,有了焦距。

太好了!冷落欣喜若狂,上前想抱住雲娘,可雲娘卻以極快的速度將冷落推倒在地,在她還來不及站起時,又縱身撲到她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

“娘,我是駱駱啊!你不認識我了!?”冷落驚慌地喚著雲娘。

“別叫我!”雲娘的五官因憎恨而扭曲成猙獰般的恐怖。是她,就是她,搶走了自己的幸福!

冷落被雲娘可怕的神情駭了一大跳,去年的夜探尚不及現在的一分,冷落的心中充滿了痛楚。不會的,不會消失的,她不相信……

“娘——我是你的女兒啊!”冷落拚命地大聲嘶吼、掙紮,淚眼婆娑。

雲娘充耳不聞,像被什麽附身似的,眼裏閃爍著某種深邃的光芒,纖細的手指掐住冷落的頸項。隻要殺了她,他一定會回到自己的身邊!殺了她、殺了她——

“救……”冷落不停地扭動身子,正想呼喊出聲,雲娘猛地一使力,冷落未至的話梗在喉嚨裏,連呼吸也開始困難了。

“妖孽!你這個妖孽!去死、去死——”冷落雙眸微合,耳邊回蕩著幹枯冰冷的叫聲。雙手無意識摳著雲娘的手指,想要扳開。空氣越來越稀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這個世界她唯一的留戀,已然遠去,無法再挽回……

“砰”的一聲,冷落身上的重量消失了,頸項的壓力也沒有了,空氣一下進入了她的肺部,馬上引起一連串的微咳,難受至極,她虛弱的攤在了地上,恍惚間看見了一雙靴子。

她用力的撐起身子,想看清是誰——

……駱煒森?!他不是在嫵春園嗎?怎麽……

駱煒森一直尾隨在鬼鬼祟祟,私自溜出“嫵春園”冷落的身後。一到“雲閣”,一聲尖叫倏然傳來。他奔至屋內,竟看見她被那個賤女人壓在地上,一股怒火衝上腦門,一記飛腿,賤女人整個人順勢飛出去,掛在牆上,緩緩滑到了地上。

駱煒森殺氣騰騰的怒視著牆角,冷落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倒臥牆角邊的雲娘。

雲娘臉色慘白,口中溢出了一道鮮紅,牆上還掛著血跡,深情,滿足地凝視著眼前這個男人,朝他露齒一笑,淒涼而又美麗。他終於來了,終於來看她了!

不要!!!冷落仿佛看見了當年強拉著爸爸的褲腳,哀求他不要走的媽媽,兩人的身影交織在一起,痛徹心扉。

駱煒森正準備趨身向前,冷落一把拉住他的衣衫,哀求地望著他,使勁的搖晃螓首,眼睛盛著盈盈的淚,她已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駱煒森心疼地蹲在冷落的麵前,輕柔地拖起她的下顎,察看頸部的傷痕,沒有什麽大礙。駱煒森鬆了一口氣,隨即冷硬的啟口:“來人!”

不知從何處閃出兩人。

“帶小姐回紅葉小築,再叫張大夫去小築一趟。”

“屬下遵命。”

她不回去!冷落無聲的抗議,掙紮、扭動身子,淚流滿麵,駱煒森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被一左一右架著離開了“雲閣”。

“賤女人!”駱煒森俯身猛然用力扯著雲娘的發絲,冷眸瞬間掠過暴戾之色。

“呀!”雲娘咬緊牙關,貪婪地望著她的天、她的愛。

啪啪兩聲巴掌的重擊,令雲娘無力的攤在地上,嘴角又滲出了血絲。駱煒森的這兩道耳光,滿聚他的憤怒。

“莊主,我會乖乖的,再也不鬧了!求求你!我不要再呆在這地方!”雲娘奮力的拉住駱煒森的褲腳,大聲嘶喊。

“賤人!你再沒有機會了!”

駱煒森眯起淩厲的黑瞳,粗暴的扣住她的下顎。“留你一條賤命,隻因為你是長得最像駱駱的女人,還有一點用處!現在我找到了更好的,你沒有了任何價值。你本可以在這了此殘生……”話到此處,黑瞳中迸出噬人的黑焰,像要將她吞沒一般,“可是你卻做了最愚蠢的事!”

雲娘恐懼地往後挪,全身膽寒,她想起了剛才自己所做的事,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他不會放過自己的。

望著不斷後退的雲娘,駱煒森禁不住的邪殘恣笑,沒有絲毫溫度,殘忍地抓住她的衣領,輕而易舉地將虛軟的她提上來與他對視,“你以為這樣就逃的掉嗎?”

“求你……求求你,是我錯了,不要殺我,放過我。”雲娘拚命地哭吼,無法撼動駱煒森半分,隻會讓他更冷血。

“殺你?還髒了我的手!”駱煒森自口中蕩出毫無高低起伏的冷語,“來人!”

從屋外又閃進兩個人。

駱煒森隨即放開手,雲娘瞬間跌坐在地。“把她丟到後山去喂野狼!”

“是!”

“不要——”淒厲的叫聲響徹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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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的頸項都是外傷,沒有什麽大礙,敷些消炎膏,過些日子就會消散。至於說不出話,是由於淤血堆積,半個時辰就會恢複了,小姐不用擔心,好好休息!”大夫隨後帶走了一屋的人。

身體的傷容易好,內心的舊患卻複發了。沒人治得了,她那永遠的傷口。

冷落麵無表情的躺臥在床上,心中已無知覺。昨天的快樂無法使今天也快樂,因為快樂容易揮發;昨天的痛苦卻會使今天更痛苦,因為痛苦容易凝固。紅莊搜集的快樂仍然不能掩蓋她昔日的痛苦。

她很想告訴雲娘,愛情並不是生活的全部;很想告訴雲娘,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不值得;也很想告訴雲娘,她們到別的地方去重新開始,這些她通通說不出口。重疊了!傷她最深的兩個人!

嗬!她還是不能完全冷血!心中苦澀難當,已停止的眼淚卻開始在心中流淌。

是的!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從雲娘被軟禁,從駱絕塵被派出莊,從駱煒森那不尋常的眼神,她早就已經察覺了。駱煒森可以瞞過莊內的所有人,卻瞞不過她,想她至少比駱煒森多了1000年的智慧,長了1000年的見識,駱煒森再厲害,也隻是個古人。可她無數次的自己哄自己,享受著從未享受過的父親般的寵愛。近幾年,駱煒森的眼神越來越炙熱,越來越危險,納了無數個和她相似的女子,有的是長像;有的是性情;有的是神韻……這次的銀月最像自己。無論怎樣,她隻當駱煒森是父親,根本無法產生所謂的愛情。她要逃離駱煒森的偏狂……

可這裏是一個強者為王的時代,沒有法製,沒有約束,武力可以壓倒一切。紅莊外麵的世界更是充滿了危險,而她還很弱,既因為年齡,又因為性別,還因為美貌,她還需要駱煒森的庇護。

可現在,她一天天長大,駱煒森的眼中已有了欲望,紅莊變得不再安全。雖然她並不在乎那層膜,卻怎麽也不能接受會和駱煒森發生肉體關係的任何可能性,那就像和自己父親做*愛般齷齪。隻有駱煒森,她無法接受。

從她選擇正視現實,打破那層糖衣開始,就一直在未雨綢繆著。時常用道德倫常來牽製駱煒森,“爹爹”天天掛在嘴上,若無其事。裝單純,扮無辜,耍淘氣……降低他的戒心,她才有機會離開這裏,希望能在外麵找到能夠壓製駱煒森的人。

當她終於能夠離開時,卻始終放不下那個帶給她溫暖的那個女人。她和自己打了個賭,賭那個女人不會和媽媽一樣做出同樣的選擇。結果……輸了!她又被拋棄了!一個為愛輕生,一個為愛弑女!心中第一位是愛情,第二位是愛情,第三位還是愛情,她永遠排不上號!她不想再被人拋棄了!

不要傷心,這樣的結果早就預想到了,沒有什麽遺憾了。雲娘已然舍棄了她,她也就能毫無愧疚地離開了。一定要堅強,不能漏出破綻,還有很多仗等著她去打啊!她不斷的催眠自己——她是駱泠霜,不是冷落!是駱泠霜,不是冷落!……純真的臉上掛著梨花般的淚珠。

冷落心中殘留的最後一絲暖意已被冰霜所取代,從此不再讓任何人進駐。

“……紅……紅楓!”冷落艱難地呼叫屋外守著的紅楓。

幾乎是立即的,紅楓出現在床前。“奴婢在!”

原本躺臥的冷落,坐起身來,逝去的淚痕清晰可見,“去……去爹……爹那兒,讓……讓他來一趟。”喉嚨還有些沙啞,勉強還能說出話來。

半刻鍾後,駱煒森踩著大步踏進了小築。

冷落一看見駱煒森的身影,急忙衝上去,攫住他的手臂,澀澀地問:“爹爹,娘怎麽樣了?”美目強忍泛濫的淚海,沒等駱煒森回話,哽咽追問,“為什麽要讓我離開?”

駱煒森沒說話,隻是一隻手輕柔地撫著冷落抽泣的背脊,另一隻手忙著拭去臉頰的清淚。待她情緒漸穩,拉著她順勢坐在了小築旁的搖凳上。

“駱駱,讓爹看看傷口。”駱煒森柔聲啟口。手掌向她頸部探去。

冷落連忙抓住駱煒森的手,掀起淚濕的長睫毛,仰著小臉望著他,朝他搖了搖頭,堅定地說:“沒事了,爹爹先回答我的問題。”

駱煒森彷若歎息,收回途中被截的手,“你娘沒事了,你放心吧。”

駱煒森站起身背對著冷落,低沉的嗓音竄入她的耳底:“我讓大夫給她看過了,說她神誌失常,有時還會瘋癲,已給她吃過藥,情緒穩定了很多。”轉過身俯視著她,“我怕她在失常時傷了你,才不允許你去看她,結果……”

駱煒森蹲下來陡地握住冷落的柔荑,“你會怪爹嗎?”冷落一下愣住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隻是拚命的使勁搖頭。

駱煒森見此好笑道:“好了,別搖了,再搖,漂亮的小腦袋就要掉下來了!”

冷落緊張地解釋:“我不會的!我怎麽會怪爹呢?我原以為娘是討厭我,我很傷心,原來娘是病了。”放鬆的一根弦總算放下,不到三秒,臉又緊繃起來,而駱煒森一直凝視著她。

冷落眨眨幹澀的明眸,神情焦慮道:“那……娘的病會好嗎?我很想留下來照顧娘,可是也很想出去看看,怎麽辦呢?”她抿著唇看看她的左邊,又看看她的右邊,左右為難。

駱煒森一下笑出了聲,駱駱就是如此惹人憐愛,“你娘的病沒有大礙,你放心的去玩。我會派人去照顧她的,你隻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就行了,還想照顧別人?!”說罷拍了拍冷落的頭,神情愉悅。

冷落興奮的從搖凳上跳起,在駱煒森身旁晃悠。她的內心難掩激動——等得就是這句話!

“好了,明日還要出遠門,早些休息!爹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