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巧遇故人(上)

初夏的夜是那麽靜謐,那麽安詳,萬籟俱寂,透過層疊的樹林,不遠處燈火依稀,一座碩大的莊院朦朧可見,莊門匾上刻著兩個鎦金大字:“紅莊”。

推門而入,莊內燈火淒清,閃滅不定,庭院間隻有一兩個匆匆而過的仆人,偌大的莊院顯得十分冷清,威震武林的紅莊如今早已變了模樣。

“哇嗚——呃啊啊啊——”

漆黑的樹林驚起一陣飛鳥,一聲沉痛椎心的嚎叫劃破夜空,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震撼著莊中每個人的心靈。

此時,人人都是誠惶誠恐,個個都在惴惴不安,卻又要裝做若無其事地忽略過去。隻因,這嚎叫之人是他們的莊主,是他們的主子。

時光永遠不會靜默在原地,一切仿佛剛剛發生,可是屈指數來,那場劇變卻已經整整過去了一年半。在這一年半裏,誰能想像,曾經無比風光、“武林三大莊”之首的紅莊,竟變成了如今這般蕭條模樣?

又有誰會相信,叱吒風雲、無敵睥睨於天下的一代梟雄駱煒森竟會成了一個終日沉浸於酒精裏買醉的男人,一個自艾自怨的酒鬼?他再也沒有了當年唯我獨尊的氣勢和舍我其誰的霸氣,整個人失意喪誌,日斟夜酌,一點一滴,酗酒渡日。

原本指望跟著他打天下的屬下們見大勢已去,心灰意冷,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人不足一半,好端端一個名門大派居然就此蕭條了下去,一片衰敗單薄的景象,有如遁世隱居的孤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莊院後院處傳出的悲慟叫聲此起彼落,一浪接著一浪,叫痛了癡者的心。

“銀月,你不要再傻下去了!”紅楓及時在銀月拉開房門時堵住了她,雙手拽住她的手臂,不讓她出去。

“讓我去!讓我去!求你,紅楓!你不明白,他需要我……”

“他需要的不是你,他需要的隻是你這張臉!你還不明白嗎?他從頭到尾需要的都不是你!你醒醒吧,我不想眼睜睜的看著你毀了自己!”紅楓激動地抓著她的肩頭,搖晃了兩三下。

“我怎麽醒?你告訴我怎麽醒?”銀月大聲喊叫,無助地攫住紅楓的衣袖,無奈而淒楚的淚水缺堤地湧出了她的眼眸,漾著無限的哀戚,斷斷續續的道:“或許我死了……我就醒了……”

那絕望般的語氣震動了紅楓,她緩緩垂下雙手,什麽也沒有說,頹然地從門前退開,銀月朝她淒然一笑,疾步奔出了廂房。

“小姐,她會是第二個你嗎?或許她更加的可憐……”

望著漸行漸遠,終至消失的美麗倩影,紅楓喃喃自語,清眸中不由得泛起了一層朦朦薄霧,直至紅莊恢複寧靜,直至天空泛白,她依然惘然地佇立。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結局注定是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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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清的後院,昏暗的房間,燭光微弱,一片瘡痍。

駱煒森東倒西歪,步履不穩,狂亂地在屋子裏轉來轉去,眸光發了狂似的掃射四周,破壞著他所能見到的一切。桌椅,砸了;衣櫃,倒了,就像是台風過境,他一麵發出沉痛的悲鳴,一麵盡全力地將所有能移動的東西拿起、摔了個粉碎。

她在哪兒?她在哪兒?為什麽消失了?為什麽到處都找不到她?為什麽?她在哪兒……

駱煒森赤紅著一雙眼,情緒異常狂躁,雙掌撫著欲裂的頭,麵如槁灰,像隻受了傷的野獸,極度痛苦,歇斯底裏地嘶吼、咆哮,驚天動地得像是想要毀滅一切,誰也無法阻止。

隨後一個踉蹌,他重重地跌靠在牆角,四周頓時寧靜下來。半晌,駱煒森慢慢立起上半身蜷起雙腿,淒厲的放聲大笑,那種剜肉刮骨似的劇烈疼痛肆無忌憚地在他胸臆間亂竄,淚珠由眼角淌出來,不能遏抑地痛哭。

為什麽?為什麽要讓他清醒?為什麽他無法永遠沉醉?

他的時間永遠停留在了她墜落懸崖的那一刻,痛苦的凝點,就像黑洞一樣不可化解。從那一刻起,他的心死了,呼吸停了,感覺沒了,剩下的隻是空殼。她就像一朵美麗的罌粟花,嬌豔欲滴,美極,狠極,毒極,沾上了就注定沉淪。

如果還有如果,他,寧肯傷了自己,也不會向她出掌;

如果還有如果,他,隻會不顧一切的緊緊抱著她,不放手;

如果還有如果,他,發誓不再傷害她,永遠對她好;

如果還有如果,他,將用整個生命去守著她,就算最後是無望的等待;

如果還有如果……

如果……世上最傷感的詞就是它了!

因為他忘了,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遂他選擇了逃避,把酒兒而眠,酗酒變成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他無法想象離開酒的日子會是怎樣的暗無天日和水深火熱。可是他喝得越來越多,酒量越來越大,喝醉的次數反而變得越來越少。

不!他不要!他不要清醒!清醒的世界裏沒有她……

駱煒森慌亂地趴倒在地上,狼狽地用手在地上四處摸索著,欣喜的一瞬,他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酒壺,拚命往嘴裏猛灌,想讓自己就這樣一直醉在朦朧裏,醉在有她的酒裏。

惟有讓自己醉,才能在醉中將眼淚流盡,惟有讓自己醉,才能在醉中將傷悲抹逝。他隻願長醉不願醒……隻願長醉不願醒……

空氣中彌漫起潮濕而微醺的味道,他的思緒變得淩亂了,視線模糊了,焦距不到一點上了,這蠱惑的感覺讓人迷醉。漸漸地,他整個身子癱軟在地上,嘴裏有氣無力地開始念叨著,駱駱,駱駱……

銀月一踏進後院,所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的心一瞬間碎成了千片萬片,美目之中緩緩蕩漾起層層水霧。

她沿著熟悉的碎碎青石地緩步前行,路她已經走了一年半,心卻從沒有平靜過,終於滾蕩在眼角處的水霧凝結成兩滴珠淚,墜落在青石地上,濺成兩片心碎的花瓣。

駱煒森恍惚迷離的眼神不經意掃過門口,一抹熟悉的倩影模糊晃過。

是他眼花了嗎?他揉著酸澀、紅絲滿布的眼眸,支起身子凝望了許久,黯墨的眸中點起燦亮星芒。他激動地蹣跚奔上前,緊緊扣住她的柔荑,貪婪的眼專注的盯著她,惟恐她一眨眼就會消失。

“駱駱,是你嗎?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到處都找不到你。”他粗嘎的聲音幹得像沙紙,俊偉的臉龐深凹,憔悴的不成*人樣。

“是……是我。” 她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回答,那一瞬間彷若她的眼神流露出一抹難抑的悲傷。

他雙手顫栗地撫摸著她的容顏,是她!是她!這眼,這眉,這唇……他欣喜若狂,急不可耐地摟住她的身子,緊緊摟住,不敢鬆手,哽咽地把頭埋在她的發絲中,微溫的**潤濕了她的肩,“原諒我,駱駱!我所做的一切隻是因為我太愛你!原諒我,求你!”

他的話,像是絕壁山崖上不停滾落的石頭狠狠砸在了銀月的身上,霎時,她的麵容蒼白若雪,水瞳深處映出盈盈淚光。

她低咬著嫣紅的唇瓣,雙臂激顫,壓抑心傷,努力從齒縫間擠出幾不可聞的幾個字:“我……原諒……你……”每一個字都是在剝她的心,每一個字都是在要她的命,她早已經被他傷得千瘡百孔了。

“真的?”他半邊臉孔轉向她,緊緊貼著她的頰,小心翼翼在她唇上請求,“你不是在騙我?會不會我一轉眼,你又消失了?不要……你不要再消失,好不好?好不好?”

透心的冰涼從他唇瓣傳來,銀月再也禁不住淚如泉湧,碎落滿頰,這是世間最苦澀的鹹味,“好……我永遠都會在你的身邊。”心頭的傷永不可能好了,隻能沉澱下去,等待麻木的一天。

如同以往每一次發癲一樣,駱煒森又一次迷醉在了謊言當中無法自拔。軟香在懷,欲火如焚,難以自禁,他失控地撲倒她,幕天席地,幾近癡狂的跟她做*愛,像發瘋的野獸,在好似沒有明天的絕望漏*點裏沉溺,不知持續了多久。

終於他疲憊地睡去,銀月卻沒有。僵如死屍的她,無聲地哭泣,心死卻仍未放開的心情就像雙頰沿落的冰冷的淚水永遠無法抹去,靜候著下一輪的循環。

緣起生情,情深難滅,為情所困,為情所累,同樣情傻的他們卻不知道,有一種愛叫做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