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隻願與君隨(四)

第二日 舒馨園

舒馨園的一角亭子,一盞風燈撲閃著,映出園中滿地散亂的枯葉。亭中人影憑欄眺月,煢煢子立,形影相吊。如水的長發,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下,飛舞如無聲的精靈,飄逸如傷逝的飛花,微仰的麵容,襯著黑豔豔的明眸,也如這月色般冰冷。

愛到深處是心痛;

情到深處是孤獨。

冷落闔上雙眼,掩去了眼中蔓延的傖然和傷悲,卻無法掩去眉宇間的落寞。身獨處,倍淒涼,淚悄湧,心黯傷,香山笑語,猶然見耳旁。

獨處時的淒涼,思念時的痛苦,希望時的失望,悲哀時的無奈……

她恨不得就這樣閉上眼睛什麽都不看,什麽都不想。無奈整個紅莊到處都是回憶,到處都是男孩的影子,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反反複複躍入她的腦海,折磨著她孤寂的心。

女孩曾經在那池塘邊使小性、發脾氣,叫男孩在鯉魚池裏抓蝦捉蟹,男孩赤腳下池塘,抓的除了魚還是魚,女孩旁觀偷笑,男孩棄而不舍,女孩漸覺無趣,揮手離開,將男孩拋在腦後。待下人察覺到男孩不見,奮力尋找,卻在空空如也的鯉魚塘裏找到失蹤一天一夜、手腳紅腫的男孩。女孩內疚地想向男孩道歉,男孩卻哭著鼻子,流著眼淚,埋怨自己沒用,發誓一定要在池塘裏捉到蝦蟹,送給女孩,讓女孩開心……

女孩曾經在那花圃裏枕著男孩的雙腿,男孩輕輕用手指撥弄著女孩的長發,女孩睡去,男孩靜定不動,女孩醒來已經是夜裏,伸個懶腰,打著哈欠,揉著惺忪的睡眼離去,完全忘了男孩的存在。男孩暗暗揉腿,默然起身,隨在女孩的身後,直到女孩回房……

女孩曾經在這小亭中靜坐發呆,愁眉黯默,消沉憂鬱,男孩陪在女孩身邊,什麽也不說,從夕陽西下、到月色星辰,再到旭日東升,直到女孩把頭靠到男孩肩膀上睡著……

冷落伸手拭去頰上淚水,絕美的容顏掠過一絲淡淡的自嘲。第一次發現原來記憶力好也是一件痛苦的事,越是想,便越傷心,越傷心就越痛苦,到處都能讓她想起他,可什麽卻都又觸碰不到。

如果不曾愛上他,自己就永遠都不會知道什麽是孤獨、什麽是寂寞、什麽是剖心的痛……

她寧願從沒體味過!

冷落食指微屈,五指並攏,重重地擊在亭子的欄柱上。那樣,自己亦不會像今日這般痛徹心扉,依然在笑眼冷看著人生,依然保持著冷淡和漠然,這個世界的悲歡牽動不了她的心,至少她是開心的,是快樂的。可是……

不想思念,卻總思念;想要忘掉,卻舍不得忘掉——幼年時代是親情;童年時代是友情;少年時代是愛情,現在卻變成了悲情。

她才發現自己比想像中還要愛他,隻是一時不小心在多次的不經意中錯過了他……

冷落憑吊灰暗的瞳仁裏,埋藏著未曾帶走的往事。因為利用,才去品嚐;卻因為感動,而去深愛。

突然,冷落原本黯然空洞的眼眸中浮現出想殺人般的濃烈恨意。她根本不想在這個傷心的地方再多待一天、一刻、甚至是一秒。哀莫大於心死,一個人的心若已經死了,生又有何趣?是不甘、是悲憤、是怨恨令自己隱忍到今天!

終於可以解脫了!待她解決了一切,她就能平靜地到男孩的身邊,去陪他,彌補自己曾經對他的漠視,曾經對他的殘忍。隻有男孩那裏才有她想要的自由,她的天空,她的陽光,她的快樂,還有她的靈魂……

男孩,你可知道,女孩又在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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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點流逝,冷落的神情開始變得焦急起來,不住得在亭子裏踱步兜圈子,尋覓的眼神直在園門那頭望個不停,口中喃喃自語著:“怎麽還沒來?不會是變卦了吧……不會的,不會,她答應過我,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都會到這兒來告訴我一聲。可是……都已經戌時(19點--21點)了,她怎麽還不來?該死!這可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正在她胡亂猜測之際,忽見一人提著紙燈朝圓亭緩緩走來。冷落一驚,定眼望去,那微弱的燈光閃閃爍爍,隱約映出那人的臉,與她一樣的臉。

冷落隨即飛快走下石階,迎向來人,略帶責備地說道:“你怎麽才來?”

“對不起。”銀月將紙燈擱置在地上,抬眸看著冷落,麵露歉意地解釋道:“因為離開紅莊必須要有莊主的手諭,所以我去了一趟莊主那兒,耽誤了時辰,讓小姐等了這麽久,很對不起,對不起……”

說著說著銀月竟開始施展小日本那套鞠躬“迷昏大法”,晃得她快頭暈目眩了。

冷落連忙揚起左手止住她,不過心中卻暗叫僥幸,還好昨日沒有衝動,不然縱使取代了她,自己沒有手諭,也走不出紅莊,還會有打草驚蛇的危險。

嘖!這鳥籠鎖得還真夠牢的。

一思及此,冷落便不想再浪費時間,直接切入正題,“你考慮的怎樣,答不答應?”說話間眼中似乎晃過一絲焦急的神色。

銀月欲言又止,麵容猶豫,纖巧雙手無聲地絞緊,靜靜地站著。她考慮了整整一天,如果答應,她就有機會留在他的身邊,留在她所愛的男人身邊,她怎麽可能會和自己的幸福過意不去。隻是,不知為何,她的心頭卻總有種不安的預感,好像她答應了就會有不幸的事情發生似的,眼皮直跳個不停,幾乎脫口而出的話全都梗在喉頭,始終說不出口。

冷落墨黑的眼睫一揚,凝望她好一會兒,眸光深邃難測,毒舌地打擊她,“這就是你愛他的程度嗎?難怪!連自己的幸福都不敢爭取的女人,難怪他不喜歡,活該被拋棄的命!”

銀月臉色刷白,緊緊咬著自己毫無血色的下唇,拚命忍住因傷心而將奪眶而出的熱潮,現出了迷惘而又哀傷的神情。

銀月那一臉慘淡花容,柔弱得令人心痛、憐愛和不忍。不過,那是對男人而言,她可不會心生憐憫!瞧那猶猶豫豫、扭扭捏捏樣,就像是那種會壞她大事的人。請將不如激將,就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實在不行,就……

冷落暗自緊拽住右手的袖口,朝銀月柔淡一笑,掩去了一切情緒波動,讓人難以窺視她心中所盤算的任何事。

“其實這事也不難啊,我扮作你,代替你離開,你隻需在這兒躲兩三個時辰,兩三個時辰後再大叫,說有人從身後襲擊了你,醒來發現手諭不見了。如果到時他盤問你,你就說你當時暈了什麽都不知道,不就行了。”

冷落湊近她的耳朵,拉低嗓音,“你想想,如果我消失了,你不就能伴在他的身邊,繼續做他生活的一部分。他還會像以前那樣疼你、寵你,愛你,說不定還會將你扶正,讓你為他生兒育女哦。”她的話裏充滿了誘惑的味道。

從銀月跪下來求她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這是一個被愛迷了心智、比她還傻的女人。試想這麽大的誘惑砸下來,她怎麽可能抵擋得住?

冷落的話聲聲擊中銀月的心,令她悸動不已,整個人已陶醉在自己描述的從未有過的旖旎場景當中。驀地,她紅暈上頰,羞澀地垂下眼瞼,低聲地應道:“嗯,好……好罷……”

冷落聞言,略顯無情的誘人薄唇緊緊的抿著嘴角,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成功了!女人就是這麽好騙,一點點好處就能讓她神魂顛倒,忘乎所以。最後那賤招看來是用不上了。

“那——你把手諭給我。”冷落的聲音裏透著急切。

銀月點了點頭,從懷裏掏出手諭遞給冷落。冷落接過手諭,眼中閃現一絲異彩,隨即很快的淡去,恢複成一貫的漠然。

“小姐,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冷落瞥了她一眼,隨即將手諭收入腰際,“你問。”

“為什麽小姐想要離開?住在紅莊裏不好嗎?”

冷落沉默了很久,就在銀月以為冷落不會開口的時候,冷落卻突然抬起眼,定定地注視著銀月,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戚神色在她的眼眸中一閃而逝,像在壓抑什麽似的緩緩開口:“這個鳥籠隻適合你,不適合我。你是一隻從破爛肮髒的鳥籠裏移到這個黃金打造的鳥籠豢養著的小鳥,從不知道外麵廣闊藍天的美好,對你來說這就是你最好的歸屬。我卻是一隻被人活生生折斷翅膀扔進籠中無法再飛的小鳥,曾經翱翔天空的美好都變成了折磨。你會活得比我幸福吧,我相信……可我呢!就算死,也不願死在這個窒息的鳥籠裏。”

“死?小姐為什麽要死?”銀月震駭住了,驚呼出聲。雖然她不是很明白小姐說的是什麽,可是言語中卻很有點兒臨終遺言的味道,令她心驚不已。

冷落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失口了,警覺地連忙改口道:“我說得是假如!假如!我這麽年輕還沒活夠,怎麽可能會想死?”

銀月稍稍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銀月轉念一想,“小姐,你一定是無法接受莊主禁忌的愛,才決定離開的,我說的對不對?”銀月一臉期待地瞅著冷落,隻有這個理由才能很好地說服她自己,她不能犧牲別人的幸福來成就自己的幸福,這樣她會很內疚。

冷落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我隻會愛上傻男人。” 她的心冰冷如千年寒冰,隻有傻男人才不怕被凍傷,緊緊包裹住她的心,讓她覺得安全。

“傻男人?誰啊?”銀月暗自嘀咕著。

冷落仰頭望了望天色,眸光一轉望向銀月,“好了,時辰不早了,我要走了。再見,不,不見才對!”她不想在黃泉路上遇到她。

銀月怔然望著冷落漸漸遠去的背影,左邊的眼瞼又開始不停地跳動起來,這種不安,但願是她多心……

下章預告:

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的衝動令自己痛苦一生。

她: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致命的解逅在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