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隻願與君隨(二)

冷落邁出門檻之際,一陣秋風好似帶著澹澹的哀愁幽幽襲來,烏絲隨之飄舞,散亂的黏貼在臉頰上,擋住她的視線,不願讓她離開。

冷落頓住半秒,輕輕撥開掩著她眼瞼的那縷發絲,神情決然的踏出一步,跨出了房門,跨出了禁錮住自己兩年之久的無形枷鎖。

整個紅葉小築映入眼簾,深秋幽豔,片山楓林,紅葉如火,枯葉殘落,天地盡染。絕美的景致早已觸動不了她冰冷的心。

冷落悒鬱地望向前方大樹下用藤蔓編製而成的秋千,雙眼彌漫上幾許朦朧……

一名少女笑吟吟的坐在那秋千上晃蕩著,而一名絕美少年則站在少女的身後輕輕地推搖。

“喂,呆子!你沒吃飯嗎?使勁推啊!不然我怎麽飛得起來?”

“還說呢?要不是你,我又怎麽會有飯沒的吃?”絕美少年小聲抱怨道。

“怎麽?你這是怪我嘍?”少女側轉頭,斜瞟了少年一記白眼,“我可是在搞革命,非暴力不合作運動,絕食抗議不平等條約,堅決抵製性別歧視,打破封建專製……”

“停停停,我認輸!頭都疼了,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總是喜歡把我也拖下水。”少年有些無奈地按按太陽穴。

“我餓肚子,當然要拉你陪我嘍,人多力量大嘛,誰叫爹隻知道教你輕功不教我?我就來個絕食抗議!” 少女理所當然的答,吃定少年拿她沒輒。

“絕食就絕食嘛,還偷吃,以為我不知道,一點說服力都沒有,真正在絕食的可是我耶。” 少年低頭暗自嘀咕。

“你在說什麽啊?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說我壞話呀?”少女眼睛滴溜溜一轉,嘴角翹起了一個惡魔的微笑,“我可……”

少年一聽,打了個冷顫,連忙將話打斷,“啊!我突然又有力氣了,駱駱!坐好!我可要使勁推了哦!”

“快快!”

少女端正坐好,抓住兩側的藤蔓,接著少年就放手推了。

吱……咯……吱……咯……吱……咯…

秋千被推得越來越高,高的要飛到天上去了。

“啊——!哈哈,我飛了!我也會飛了!我也會飛了!好刺激哦!”秋千上裙裾飄蕩,少女好不開心,尖聲大喊大笑。

少年不自覺地咯咯笑了,笑得如同春陽般燦爛。

開心愉悅的笑聲回蕩在風中宛如銀鈴,伴著半空中亂舞的頻零落葉,迷醉的快樂感染了小築上下的丫鬟們,她們停下了忙碌的腳步駐足觀看。一對金童玉女的壁人兒,令旁人羨煞不已。

小姐笑了!?不會吧!

“小姐……小姐!”

冷落的腦門轟然一響,呆滯的目光在迷蒙煙雨中緩緩凝聚,眼中的影像開始變得模糊,透明,消隱,最後隻剩一架空蕩蕩的秋千被風吹著微微晃悠,孤單的立在前方,虛無之中再也無法勾勒出那個絕美少年。

“小姐,你剛才在想什麽啊?奴婢叫了你很多聲了,你都沒反應。”

冷落的眼神迅速黯淡無光,默然往前方走去。紅楓隨即尾隨在她的身後,剛才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小姐怎麽可能會笑,小姐已經兩年沒笑過一次了。

冷落一個人坐在悲傷的秋千上來回的搖晃,雙手撫摸著兩側的藤蔓,眼中漾著濃濃的憂傷,金黃的陽光穿過樹縫,一閃一閃的,輕輕飄落的紅葉沾在她美麗柔軟的長發上,久久不肯離去。曾經的甜蜜成為痛苦的煎熬,再也沒有了,那個在身後推著自己的人……

“這秋千,莊主知道小姐最喜歡,雖然小姐沒跨出過房門,但是莊主他每日還是會叮囑奴婢要好好打理。莊主他還……”話到此處嘎然而止。

小姐的魂根本就不在這兒,說這些又有何用?紅楓重重歎了口氣,閉上了嘴,靜靜的候在一旁。

草木依舊,人麵全非,曾經的桑田滄海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冷落搖蕩著秋千,眼淚遊走邊緣。如今,形單影隻的她,隻能一個人麵對著楓樹林,說不盡的滿腔悲涼。她不願再等待,不願再受此非人的折磨,她要解脫,就像花隻能開一季一樣,人也隻能等一回!

“紅楓。”

“在。”

“去把紅耀和紅武帶來。”

“是。”

半刻鍾後,紅楓帶著兩名男子步入小築。

“小姐,我把他們帶來了。”

“好,你下去,我有些話要問他們。”

紅楓點頭退了下去。

“紅耀,紅武,我問你們,他……”冷落遲疑了一會兒,雙手暗自握緊成拳,終究還是鼓起勇氣問出口:“他真的死了嗎?”其實她早該在兩年前問的,可是那時的她太膽小了,接受不了令她心碎的萬一。

此言一出,紅耀和紅武立即麵麵相覷,均是一臉的古怪,在互使眼色之後,紅耀上前躬身回話:“回小姐的話,屬下等隻是遵照莊主的吩咐,將少爺扔下了山崖,別的則什麽都不知道。”

冷落自腰間摸出一個深藍色的荷包,手中的荷包越握越緊,臉上顯出濃濃的悲傷。她緩緩合上眼眸,空氣中充斥著一種讓人心痛的沉默。

他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被扔下山崖,就算真有奇跡的存在,僥幸沒被摔死,可是一年期滿後,他體內的劇毒發作,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這麽淺顯易懂的道理,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了解、明白,他最多活到“炎熾”之毒到期的那天,可是自己卻拒絕正視。甚至一年期滿後,又編出了一個童話來安撫自己。相信愛能戰勝一切,王子總有一天會砍斷荊棘,排除萬難,打敗魔王,然後救走城堡中的公主。

可是,她卻忘了,現實中沒有童話!

自始自終、從頭到尾,她所等待的皆是空夢一場。如今夢被戳破了,她可以死心了,完全的死心了……

冷落驀然睜開眼,蒼白的小臉像是蒙上了一層麵紗,任誰也看不出她的心緒和神情。

“在哪兒?”

“什麽?”紅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哪個山崖?”

“這……”紅耀神情閃爍,突地靈光一現,揚手一指,“就在那邊!”

冷落慢慢地站起身,順著他的手望去,餘輝灑在臉頰,那是太陽落山的方向。

一瞬間,冷落似乎變得相當疲倦,眼神迷茫地望著西方,唇角一揚,笑了,淡淡的,溫柔的笑了。

你等我,我很快就會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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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舒馨園”裏陣陣清香繚繞,假山流水,鳥語清脆,放眼而去一片綠茵,紫戲繽嫣,仿佛人間仙境。

“駱駱,我們到前麵的圓亭坐坐。”

“好。”

剛一落坐,駱煒森便喚來婢女送上茶點,幽然的眸子掩不住的溫柔,臉上滿足的表情像是擁有了全世界,再也別無所求。而這所有的改變全都隻是為了他一生中最深刻愛戀的女子。

二日前,當他按慣例到小築看望她時,她竟沒再趕他離開,他欣喜若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今日,她甚至還答應陪他在後庭的“舒馨園”散心,兩年的癡守總算有了少許回報,她終於開始接受他了。

駱煒森好心情地執起一旁婢女斟好茶的玉杯,淺啜一口,專注地望著她。一張線條冷峻的臉龐出現了少有的柔和表情,少了冷酷與嚴峻,多了幾分的柔情與寵眷,讓本來就極具男人魅力的他更具吸引力。

“駱駱,你的脖子還疼嗎?”

“不疼。”冷落不溫不火、不鹹不淡的口吻回道。

“別騙我了。”駱煒森上半身傾向她,伸手嵌住她小巧的下頷,“讓我看看,如果留下了疤痕,我會很心疼的。”

冷落眸底閃過一絲驚慌,隨即又清澈無波,技巧的將臉別向一邊,輕顫道:“我脖子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了,你不用為我擔心。”

駱煒森全身僵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沙啞的說道:“你還是不喜歡我碰觸你嗎?”

冷落不吭聲,低眉斂眸,叫人認不清眸中情緒。

“駱駱。”他低聲輕喚,目光凝定她麵無表情的俏顏,大手扣住她不停推阻的小手,厚實的掌心輕輕摩掌著她的。

“試著不要排斥我,我是不會傷害你的,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冷落渾身不住的顫抖,拚命壓抑著快要失控的情緒,心中不斷做著深呼吸運動,吸氣,呼氣,吸氣,呼氣,重複數次,才抬眼迎向那近在寸息間的柔情眸瞳,“好。”

“真的!?”駱煒森難掩心中的激動與喜悅,握著她滑嫩小手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有種美夢成真的感覺,輕飄飄,快飛上天了。

“是。”

“駱駱,我愛你,你絕對無法想像我是如何的深愛著你。”他將自己的額抵住她的,手指摩掌著她可人的下巴。

“別這樣!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冷落驚惶地偏過臉,掙開他親昵的碰觸。

“好好好,我們慢慢來,慢慢來。”駱煒森隻得無奈的收回雙手,一雙幽眸仍緊緊地鎖住那張楚楚動人的臉孔不放,她濃密的眼睫此刻低掩著,唇瓣微微顫動,恍若在微風中輕顫的花朵。

她對著自己還是很緊張害怕,不過,沒有關係,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來證明他對她的心。

“莊主。”一名黑衣男子氣喘籲籲的飛馳而來,雙手抱拳恭敬地立在亭外。

“什麽事?”

“外麵那些人又開始大聲嚷嚷了,滿口汙言穢語,這次竟大膽到咒罵莊主您。”

“你說什麽!?”駱煒森震怒地拍案而起,渾身籠罩著嗜殺之氣,“他們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他側轉頭望著冷落,換上隻屬於她的溫和表情,“駱駱,我有事不能陪你了,你在這坐坐,然後讓紅楓伴著你四處看看,不過,可不能待得太久,外麵風大,如果受涼就不好,別讓我擔心好嗎?”

“好。”冷落漫漫一應,美眸一陣流轉,眸光越過假山凝定遠方連綿起伏的朦朧山峰。那神情如此遙遠,仿佛她的心已在瞬間飛離,到達某個不知名的彼方。

駱煒森沒有察覺到這些異樣,而是得到她的允諾後,便隨來人匆匆離開了“舒馨園”。

許久之後,冷落依然混沌地坐在圓亭,呆怔惘然地眺望著西方。

她不想,根本不想和那有如惡魔般凶殘暴戾的男人有任何接觸,可是,她卻不得不虛以委蛇,等待時機。

她無法原諒他!是他!都是他奪去了她的自由、她的幸福、她的一切。他讓她覺得她隻是一個東西、一個玩具、一個寵物、一個禁臠而不是一個人!

他竟然還說他愛她!?難道他禁錮她是因為愛她,強暴她是因為愛她,殺人也是因為愛她嗎?一句愛她就能抵消一切,令她忘記一切?簡直癡人說夢!就跟拿刀將人捅死,再說對不起一樣,荒謬可笑!

她發誓要把他加注在她身上所有的痛苦,十倍,百倍,千倍地奉還!

這時,一陣清亮柔婉的琴聲由不遠處牡丹花圃那頭傳來,一陣陣低淺的樂音融入深秋午後的爽涼空氣中,帶著點莫名的惆悵,直直穿透她的耳膜,沁入她脆弱的心房。

冷落瞳孔稍縮了一下,眸底閃過一絲不可見的哀戚,這琴音竟觸動了她的心弦,那份哀怨,那份淒苦……

是誰?

冷落遣走了紅楓等一幹婢女,獨自一人尋聲探去。

穿過牡丹花圃,冷落極目一望,果見不遠處的亭子裏隱隱約約透出一抹淺紫色的纖秀人影。她隨即信步朝紫衣女子走了過去,不久,已然立定亭外數步之處。

冷落仔細的端詳亭中女子,她穿著一襲淡紫色絲綢衫裙,低埋著頭撫琴,無法窺見其樣貌,可光是瞧其輪廓,也可大膽推測出,必是一名絕倫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