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出嫁
第二天一早,杜萱娘將四個孩子收拾一新,去了周家喝喜酒。
因張富貴與老王頭平時與周五較熟悉,再加上還要幫忙禮賓和記帳,便早早地去了周家隨禮。
杜萱娘則比較實惠,直接封了二十兩銀子。
輪到給周玉娥添箱的時候,周家那幾位長輩竟一人扔了一塊碎銀子,俱都是一副肉疼的樣子,讓人看了好氣又好笑。
好在周嫂子娘家的兩位嫂子為她爭了臉麵,一個添了一對銀鐲子,另一個給的是一塊如意銀鎖片。
當杜萱娘將那對足有六兩重的金鐲子拿出來時,眾人一片驚歎,周嫂子頓時眼眶發紅,周家那些個長輩卻鄙夷地撇了撇嘴,絲毫沒有慚愧的意思。
好在朱家做足了準備,禮數極周全,女婿也溫文爾雅,一表人材,周五夫婦十分滿意,尤其是周五,恐怕這一輩子就數這一天最快意,女兒嫁到滿意的女婿,又老來得子,喜事都成雙了。
因為寡婦的身份於世人眼裏屬不祥之人,杜萱娘很自覺地遠離人群,冷冷地看著這些被虛偽包裝起來的美好,隱藏著悲傷的快樂。
張義和顧尚守在周玉娥的屋子外麵,朱三穿著大紅喜服,春風滿麵,“兩位弟弟請行個方便,讓我將娘子接回家去!”
張義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塊磚頭,右手狠狠一劈,磚頭應聲而斷,“姐夫,你可不能讓人將我姐姐欺負了去,否則我就讓他像這磚頭一樣!“朱三臉上的異樣神色轉瞬即逝,“不會有人欺負我家娘子的,弟弟們請放心。”
張義滿意的讓開,顧尚卻上前一步說道:“聽說明年姐夫開春就參加縣試。不知姐夫讀的是那幾本書?”
朱三一愣,方才是武,這會兒又來文的了,但看這顧尚才十一二歲,能讀多少書,便傲然道:“剛讀完《禮記》,《周禮》,《尚書》,還請這位小兄弟指教?”
顧尚笑笑道:“《禮記》中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此大欲與大惡,既為人之本能。又如何能做到‘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
朱三本就心中有鬼,聽到顧尚這番似乎意有所指的話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好在顧尚立刻又說道:“姐夫自是那品性高潔之人。自然沒有這方麵的擔憂,弟惟望姐夫與姐姐琴瑟和鳴,相敬如賓,不離不負,執手白頭!姐夫請進!”
顧尚也讓到一邊,朱三原本準備了兩個大紅封給這兩位便宜小舅子。沒想到這二人根本無意於此,一文一武兩種形式的敲打,讓朱三心中十分不爽。但也不敢此時便露了形跡,同時也心生警惕,決定成親後第一件事便是讓周玉娥遠離這一家子。
又是一番儀式後,周玉娥被張義背著出了門,在一片送嫁的哭聲中坐上朱家抬來的花轎。張義與顧尚一左一右護持。
因為同在街頭街尾,除了新娘子坐在花轎裏。其他人都是步行,一行人吹吹打打抬著周玉娥逐漸遠去。
周五夫婦站在鋪子門口目送,周嫂子的淚水終於還是沒有忍住,淚灑當場,周五忙抱住周嫂子安慰,如今他終於可以將所有心思都落在了周嫂子的肚子上了。
周家那幾個親戚見周玉娥一出門,立即便來向周五辭行,竟是一刻都不能多待了,周五也淡了心,並不十分挽留。這三家人來時坐了兩輛馬車,走時卻雇了另雇了一輛離去。
杜萱娘將周嫂子送回屋裏休息後,也回了肉鋪。
周家被朱家成功設計,趙梓農遠走,杜萱娘一直認為自己是要負一定的責任的,枉自詡比別人多活了一世,多了上千年的經驗,卻被缺德的朱家算計了,同時也氣惱愚孝的周玉娥,她若稍微有一點自我意識,何至於如今這般被動?
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等朱家出招,然後再見招拆招。
豬舍終於修成了,杜萱娘將最大,是敞亮的一間屋子留給了張富貴夫妻,讓他們從那間快要倒了的茅草棚裏搬了出來。
趙小六也住了進去,省得趙韻兒每天都掛著回狗尾巷的家為趙小六收拾屋子。
眼看又要請人來養豬,再不管三餐飯肯定是不行的了,杜萱娘便決定讓胡氏專門為夥計們做三餐飯和養鄉下收購來的來不及宰殺的活豬。
張富貴與老王掌櫃則天天往鄉下跑,一個去買豬苗,一個去買活豬。
杜萱娘則負責聘人,但凡她做事的時候,她都讓趙韻兒與顧青橙在一旁看著,或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不求她們能全部了解,求個耳濡目染還是可以的。
很快杜萱娘便在燕青介紹的人當中挑中兩個頭腦靈活,手腳勤快的健壯婦人,工錢定在每月二百五十錢,管吃住。
這二人暫時沒有豬養,便被安排去劃定出來專門種豬飼料的地裏下菜種,杜萱娘則專門去了呂掌櫃那裏詢問麥麩,菜籽餅的價格,看呂掌櫃似乎有想承接這一門生意的意思,杜萱娘便爽快地在呂掌櫃那裏下了定,讓他每樣先送一百斤過來。
時下糧食生產力低下,連人都不夠吃,根本就不可能買得起粗糧來養豬,意味著生豬的出欄時間會很長,飼養周期越長,賺錢就越不易,杜萱娘十分懷念前世農村裏麵既可以人吃,也可以養豬的山芋,隻可惜唐人聽都沒聽說過這種東西,這山芋種植到底是曆史上哪個朝代出現的呢?遺憾的是杜萱娘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家中的家務活也做了簡單的分工,挑水,劈柴由張義,顧尚輪流,剛開始張義想偷偷地幫顧尚,但被顧尚拒絕,這孩子身上有一股的韌勁。從最初劈柴連斧頭都拿不好,到了最後比張義還利索,前後隻用了三天的功夫,讓張義不得不服氣。
做飯與收拾院子及屋子則由趙韻兒與顧青橙換著來,誰哪一天不做飯便收拾屋子院子;炒菜,洗補則由杜萱娘自己動手。
趙韻兒教會顧青橙做飯倒用了些功夫,好在這丫頭也是個不服輸的,經過幾回吃糊飯,廚房差點失火的插曲後,也最終學會了做飯。
晚飯後是雷打不動的集體讀書的時間。顧尚在一家人中學問最高,自然便成了老師。
杜萱娘除了每日必看那本《四時農事》,便是研究那套《永徽律疏》。碰巧顧尚也喜歡看,二人常在一起討論,進益相當大。
張義則每天對著那本《論語》傷腦筋,讀書實在不是他的長項。
趙韻兒,顧青橙自然是以習字。練字為主,然後便是看帳本,記帳,學算盤,背誦乘法口決。
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忙碌而又充實,根本沒時間讓人去胡思亂想。因此顧尚兄妹與趙韻兒很快便將一些傷心事淡忘,院子裏的笑聲也漸漸多了起來。
對麵那個新開雜貨鋪的陸掌櫃上回被杜萱娘痛罵後,反倒對張家肉鋪親近起來。常抱了茶壺來肉鋪溜達串門子,與老王掌櫃幾個打得火熱。
新娘子出嫁後第三天是回門的日子,杜萱娘早早地送走了張義與顧尚,交待了張富貴與老王掌櫃一些事,便帶著收拾整齊的趙韻兒兩姐妹去了周家。
周嫂子的身體底子一直是不好的。剛調過來又懷上了,因此這一胎懷得很辛苦。吐得厲害,又吃不下東西,急得周五什麽似的,為了照顧周嫂子,周五竟花八兩銀子去人牙子那裏,買了一個據說很有生養經驗的姓劉的婆子回來。
杜萱娘三母女一進屋便聞到了嗆人的藥味,周嫂子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豬崽都買回來了?你打算養幾頭母豬?”周嫂子問。
“張管事正忙這事呢,明天就有豬進豬舍了,我打算先養五頭母豬,明年夏天便可以生豬崽了,現在豬崽太貴,不適合大量買進,過段時間再將剩下的豬舍養滿。”杜萱娘說著便將窗戶打開了,空氣如此汙濁,沒病都能養出病來。
那劉婆子剛來,還不清楚兩家人的關係,忙跳起來說道:“這位夫人,可不能開窗,若是掌櫃娘子著了涼,周掌櫃那裏我可不好交待!”
杜萱娘皺眉,“嫂子,這就是你們家新買的婆子?怎麽不教她規矩?”
“剛來兩天,姓劉,這兩天亂的,哪有這心思?都是你周大哥搞出來的事,不就是懷個孩子麽?哪有這樣嬌貴了?”周嫂子埋怨的眉眼中,含著淡淡的幸福。
“周大哥這樣的安排極好,你們家人口是太少了些,這兩天我有空,我來教教這劉婆子,免得你再費心了。”
周嫂子大喜道:“唉,幸虧有萱娘你,玉娥及不上你一半貼心!”
“你說這話若讓玉娥聽去了,當心她再不回娘家了!”杜萱娘開玩笑道,“你先養養神,玉娥不會這麽快就回來的,我帶劉婆子去廚房看看。”
杜萱娘一路對劉婆子講解著孕婦初期的各種注意事項,以及她平時要注意的周家大小事務,特別是在待客和對主人的稱呼上立了規矩,掌櫃娘子是一般人們之間的稱呼,仆人用於稱呼主人便不合適了。
在講解孕期知識時,劉婆子不住拿眼神去瞟後麵跟著的趙韻兒姐妹,杜萱娘正色道:“我說的都是每個女子必須要知道的常識,記住了是可以救別人命,或將來保自己命的,難道還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家的女子可不學那般無知愚婦,不懂裝懂,糊弄別人,也糊弄自己,怎麽丟掉性命都不知道!”
劉婆子趕緊息了聲,那股氣焰徹底被杜萱娘踩熄火,再也不敢因周家底子薄弱而心生怠慢了。
杜萱娘自己不喜歡用奴仆,但是深知如果用了奴仆,卻又不好好管束的後果,搞不好便是家破人亡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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