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那婦人聽說杜萱娘願意接手,眼看又有金子到手了,從地上爬起來便說道:“寫就寫,不就是個恩絕書麽?隻要你們肯接手,改不改名的隨你們!”

眾人都駭然地看著那婦人,寫恩絕書這樣的大事,居然連想都不想便答應了。

那婦人一愣,也回過神來,便豁出去叫道:“看什麽看?他們有了他們自己的去處,我也該去找我的去處了,難不成還讓我給那死鬼守一輩子?”

原來如此,難怪大老遠地急著來認親,竟是這寡婦嫌帶著兩個拖油瓶不好改嫁,眾人縱還有疑問此時也消失得幹幹淨淨了。

張義拉了一下旁邊硊著的看呆了的顧尚兄妹的衣襟,示意該他們出場了,小機靈鬼顧青橙首先“哇哇”大哭,“母親,你別離開我們,求你別不要我們……!”

顧尚也用衣袖遮臉,“嗚嗚”地哭,隻是不知有沒有真的掉眼淚。

兄妹二人哭得那個淒慘悲痛,讓圍觀之人唏噓,原本覺得杜萱娘不近情理的,現在都開始痛恨起這狠心的婦人來。

那婦人又叫道:“不是要寫恩絕書麽?還不快點拿紙筆來!”

杜萱娘啐道:“還寫什麽寫?你隻要敢再來找他們,我直接將他們攆出去便是,又不是我生的兒子女兒,哼!”袖子一甩,杜萱娘理都不理一幹老熟人,怒氣衝天地回了院子。

街正等人有些尷尬,同時也覺得這件事是有點虧杜萱娘,人家也不過十七八歲,養了一個張義不算,如今還要多養兩個突然從天而降的侄兒侄女。

那婦人見狀也想開溜,張義忙叫住她,又上前對裏正說道:“裏正大人。趁我母親還沒有反悔,我們現在便去將弟弟妹妹的戶籍上了可好?”

大家都覺得有理,讚了一通張義重情重義,便各自散了,張義便帶著那婦人去了裏正家。

周嫂子與胡氏心軟,見顧尚兄妹硊在地上沒人搭理,便上前將二人拉起來,“你們兩個也是命苦的,攤上這樣狠心的母親,好在你二伯母是個嘴硬心軟的。你們以後要好好聽她的話,少惹她生氣。”

顧尚兄妹乖巧地點頭,“謝謝兩位嬸子。我們一定聽母親的話!”

“哎喲,你們隻算萱娘的義子,可不是該叫她母親?這兩個孩子可真懂事!”周嫂子與胡氏一下子便喜歡上了顧尚兄妹,忙牽了二人的手道:“瞧你們這手涼的,快隨我們進屋裏暖和去!”

“對了。你們叫什麽名?”

“嬸子,我叫顧尚,妹妹叫顧青橙。”

“哎,名字也不錯呢”

對既是罪臣之後,又家破人亡的顧尚兄妹來說,沒有改姓。卻又能以另一種身份行走於光天化日之下,全靠杜萱娘的精心策化。

顧尚心中除了對杜萱娘這位義母的感激,更多的則是敬佩。而顧青橙則想得簡單得多,當日李進對杜萱娘的輕薄她是看在眼裏的,在她心裏杜萱娘是她最中意的四舅母人選,是與她四舅舅一樣的親人。

張義天擦黑才回到家,“母親。我按你說的,一到裏正家便給了一錠銀子給裏正的小孫子買糖吃。裏正娘子果然十分高興,誇我會辦事,便催著裏正寫了文書,立刻便帶我們去縣衙上了戶,那婦人也被趙大哥立刻送走了,所以便回來得晚了些,母親,弟弟妹妹,你們過來看!”

杜萱娘仔細看著蓋了大紅官印的認養文書,上麵寫明農戶張權入贅洛陽某地良戶,生子二名,男名顧尚,女名顧青橙,現一子一女回歸本宗,由張家二房杜氏收養,入張家戶籍等等,最後麵有顧氏和張義的簽名落款。

“如今有了這紙文書,尚兒也可以科舉了,過幾日你便和義哥哥一起去宋夫子那裏上學罷,青橙,你就跟著母親在家中學些實用的東西,你們三個從此便是正式的兄妹,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是,母親!”三人整齊地回答,杜萱娘一直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如今家中多添了兩人吃飯,更要用些心思掙錢了,爭取早日將院子重新建起來。

趙梓農隔天來退還辦事剩下的銀兩,“我少給了那張媒婆一張金葉子,又叫小二他們著實嚇唬了她一番,估計現在便是對她動大刑,張媒婆都不敢漏出半個字。”

“這次的事多虧了梓農才得如此順利,這剩下的你留著急用吧,反正都是你替我省下的,我也沒吃虧。”

趙梓農看著杜萱娘眼中的誠意,猶豫了一下收了,大家都知道他們的日子越到冬天越難過,再客氣就顯得虛偽了。

趙梓農突然紅了臉,欲言又止,杜萱娘笑道:“還有事?”

“我這次去洛陽,看到大家都在買一種凍傷膏,說是很有效,我也買了一盒,給嬸子用吧!”

凍傷膏?當地並不算太寒冷,真正有凍傷的人並不多,至少杜萱娘認識的人中隻的周玉娥的手因常年做針線,手上有些腫癢,其他人包括杜萱娘都沒有凍傷,所以趙棉農這盒凍傷膏送得便有意思了。

“我會給需要的人用的,謝謝梓農,你有心了!”杜萱娘嚴肅地道。

趙梓農臉上更不好意思,忙告辭而去。

當天,周玉娥收到那盒洛陽來的凍傷膏,先是笑,後是哭,讓大夥兒很是莫名其妙,周嫂子罵道:“這孩子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一盒子凍傷膏便成這樣了。”

杜萱娘含笑不語,當然沒敢告訴大家那不是她送的,而是趙梓農借她之手轉贈給周玉娥的。

椅子山上移植的忍冬藤沒有幹枯的跡象,說明移植大部分很成功。椅麵上那個小塘裏的魚兒長得極肥,水麵變淺後,張義常帶了顧尚和顧青橙去網魚回家烤著吃,還做了些醃魚掛起來,準備過年的時候蒸著吃。

顧尚一進學堂便深得宋夫子的寵愛,直說東都洛陽來的孩子就是不一樣。知禮懂事不說,還特別聰明,一教就會,卻不知顧尚的老子顧廉曾是進士,顧尚幼承庭訓,自不是一般學童可比。

就連八歲的顧青橙,那一手簪花小楷也有了七八分火候,讓趙韻兒與趙小六羨慕得不行。

唯有周玉娥因心思不在這些上麵,勉強學會了打算盤,卻因識字太少。連看帳本都很困難。

豬舍的修建因為有了顧尚帶來的那些銀子的投入,張富貴又多請了一些匠人,很快便要完工了。

顧尚兄妹雖然沒有改姓。張家的夥計仍稱顧尚為二東家,顧青橙為東家小娘子,這兩個人看什麽都好奇,常跟在杜萱娘和張義身後四處轉悠,很快大家便稱讚起這母慈子孝的一家人。

十一月底。周玉娥婚期到了,杜萱娘帶了三個小的,再加上趙氏兩兄妹和胡氏提前兩天便去周家幫忙。

周家前前後後煥然一新,周玉娥成親之前三天都要被關在屋裏待嫁,顧青橙與趙韻兒兩個小丫頭被安排去陪她。

意外的是,秦三丫竟然也送了兩個香袋過來。說是自己學繡的,繡的不好,請周嬸子和玉娥姐千萬別嫌棄。

周嫂子雖心裏別扭。但仍將她請進了周玉娥屋裏去說話。

杜萱娘看這秦三丫穿著半舊的衣服,睜著兩隻深幽幽的眼睛,早不見了初見她時的爽利與純真。

想到周嫂子曾在她耳邊叨叨過,說因為秦家發生的那些亂七八糟之事,秦三丫連議了幾家婚事都不成。去給一家農戶做填房人家都不願意。

杜萱娘心中不忍,想著秦三丫有一對那樣的父母。如今又添了一位姨娘,再加上婚事受阻,日子肯定不好過,便想上前去與她說幾句話,剛走到門邊,便聽到秦三丫在說朱家的事,一時好奇便停下了腳步,“玉娥姐,朱家姐夫不但有兩個嫂嫂,還有三個未出嫁的妹妹,一個姨表妹,你過去後就不會擔心無聊了,家中肯定熱鬧得很。”

“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趙韻兒問,似乎不太喜歡秦三丫。

“玉娥姐忘了?朱家有個妹妹與我們同年,我們小時候曾在一起玩過,她們姐妹常來我家鋪子買東西,因此很談得來。”秦三丫說道,杜萱娘覺得秦三丫說話應該還有下文。

果然,秦三丫又說道:“我還見過幾次朱家那位姨表妹,長得可真好看,聽說朱家姐夫從小便是在這位姨表妹家讀的書,後來這位姨表妹家遭了事,沒法過日子了,朱家姐夫才和他姨表妹一起回到朱家住,算是報還前情吧。”

“這和我玉娥姐有什麽關係?這位姐姐還是說點別的吧!”這回是顧青橙開口了,估計也感覺到了秦三丫話中有陰謀的味道。

“當然是有關係的,我和玉娥姐也算是姐妹一場,我特意來提醒她一下朱家那些小姑們的性子,方便玉娥姐去到朱家後與她們處好關係,畢竟小姑子也是不能輕易得罪的不是?尤其是那位姨表妹,玉娥姐你更要當心,千萬不能輕慢,她和朱家姐夫的兄妹情誼最深,上回那位姨表妹病了,姐夫堂堂讀書人還親自下河去為她抓水蛭做藥引……。”

杜萱娘推開屋門,打斷秦三丫的話,“三丫與玉娥更是姐妹情深呢,特特地跑來提醒我們玉娥,對了,玉娥,既然那位姨表妹家於朱三有恩,你給姨表妹的見麵禮再加一對銀耳墜吧!”

“是,嬸子,我便將那對鑲珍珠的給姨表妹當見麵禮吧,謝謝三丫妹妹特意來提醒姐姐!”

“我們姐妹間哪裏用得著說謝?對了,我還要回家給母親煎藥,便先告辭了,姐姐的喜期我不定有時間到賀,便先在這裏說恭喜了。”秦三丫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手段卻比秦掌櫃娘子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