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吐蕃人
杜萱娘驚魂甫定,決定立刻回家,事情的真相留待將來再說。
而此時麗春院的大廳裏卻劍拔弩張,崔穎的貼身護衛王寶帶領一隊甲胄鮮明,刀劍半出鞘的府兵將李進的親隨李甲一團團圍住,李甲一也麵色凝重,左手緊握腰間的刀柄。
李進赫然與崔穎麵對麵坐到了一桌,曲翠櫳站在李進身後親自為眾人倒茶。
其中一名吐蕃人打扮的男子站在李進麵前用一口流利的官話激動地叫道:“枉我巴甲部從我父輩起便與李家做生意,沒想到你們李家的人竟然與我巴甲部的死對頭隆察部勾結,在半路上將我家的貨物劫走,你們可知購進這批貨物花光了我們巴甲部所有的積蓄,原本今年冬天我們部落一萬多人指望著這批貨物過冬,如今為了活命不得不全部遷移,將我父親辛苦打下的基業拱手讓給隆察部!”
“我巴甲部今年冬天就算能挺過去,老弱族人及牛羊也必將死傷無數,我巴甲部與你李家的這個仇算是結定了,今日裏我昆布請崔郡守為我巴甲部作主,定要將這個將消息走漏給隆察部的小人扭送到縣衙大牢,讓他招供出主謀之人,若崔郡守作不了主,我便去京城找你們的皇帝評理去!”
杜萱娘同情地看了眼那位頭頂光禿,腦後垂著許多小辮子的巴甲部小頭人,此人魯莽愚蠢,竟然敢闖進朝廷與李家的鬥法中去,隻怕他那部落滅亡也是早晚間之事。
杜萱娘低著頭繞過樓梯扶手,盡量不引起人注意。
李進的身後仿佛長了眼睛,突然回過頭來對杜萱娘喊道:“杜娘子不見見你的故人?嘁,這裏有一樁官司,你也來聽聽!崔郡守,我想你不會反對吧?”
李進這一喊直接讓杜萱娘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進退不得。
曲翠櫳卻是個聞弦歌而知雅意之人,立刻跑過去挽住杜萱娘的手臂,“萱娘,你也認識崔郡守?我們先過去打聲招呼吧,可別失了禮!”
杜萱娘掙了一下,竟沒有掙脫曲翠櫳的雙手,被半拖半拉著來到李進與崔穎麵前。
李進指著身旁的凳子說道:“請坐!”
“謝座!李大當家與崔郡守談的公事,民婦實不方便旁聽,杜萱娘先告辭了!”
崔穎此時卻突然發聲,“萱娘,過來這邊坐,你我知己一場,事不分彼此,聽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長長見識也好!”
杜萱娘恨不得踹崔穎這豬頭一腳,知道是亂七八糟的事,還讓她來聽,是想抓隻虱子往她頭上扔吧?不過到底還是沒敢說出口,作為朋友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至少不能讓他下不來台。
杜萱娘僵笑著來到崔穎身旁坐下,李進臉上突然問道,“杜娘子,你的手可疼?我的臉上已經抹了藥膏,要不要讓翠櫳為你塗一點?”
塗你妹!杜萱娘很想破口大罵,生怕別人不知道剛才老娘差點被你辦了是咋的?
果然,崔穎疑惑的目光便轉到了杜萱娘雙手,再轉到李進被劃了一道口子的臉上,瞳孔收縮,沉聲道:“萱娘,他對你無禮?”
“沒什麽,是一場誤會,你們這是在做什麽?表演全武行?那個誰?你叫什麽名字?我剛才隻聽到你說的幾句話,你能否說得再仔細些?”杜萱娘看了眼場中便被官兵圍住的李甲一,趕緊對那胡人說道。
“我叫昆布,是康定府巴甲部頭人的兒子!”
昆布見到杜萱娘似乎與崔穎和李進都說得上話,便坐回座位仔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這個昆布是吐蕃與大唐交界處一個叫巴甲部落的下一任頭人候選,巴甲部落長期與李家商鋪有生意往來。巴甲部落用當地出產的毛皮,良馬,名貴中草藥等與李家商鋪換取生活必需品,其中最大的交換當然還是鐵器的交換,因為在那些未服王化的地方,武力便代表了一切,當然這些昆布還不敢直宣出口,畢竟朝廷嚴令禁止向外出口鐵器,暗中做了便做了,大家心知肚明便是。
這回巴甲部砸下血本從李家購了一大批武器夾帶於貨物中,沒想到風聲走露,死對頭隆察傾巢而出,於半路伏擊,將貨物全部搶去,昆布不敢回部落去見父老鄉親,派了伏擊戰中幸存下來兩人回部落報信,自己則帶了剩下的族人又回到了大唐。
而他們懷疑李甲一的理由便是那批貨物是由李甲一押送交貨的,對頭搶劫時也透露出他們是得到了李家下邊一個管事傳來的消息,才來半路截胡的。
如今巴甲部人貨兩失,馬上就要麵臨被別的部落吞並的命運,昆布更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誓要找李家討個說法,隻是不知怎麽又與崔穎搞到一起去了。
昆布說到後來,想起正在受苦的族人,不禁嚎啕大哭。
杜萱娘心中一軟,想象著天寒地凍的青藏高原某個角落裏,那些可憐的老弱婦孺們奄奄一息的樣子,他們的命運在殺戮與嚴酷的大自然麵前何其脆弱,稍一個閃失,都會是滅頂之災。
“十一郎,你怎麽看?或者你打算如何做?”杜萱娘轉頭問崔穎。
崔穎聽杜萱娘在外人麵前也叫他十一郎,麵色稍霽,沉呤了一下說道:“巴甲部如今在北庭都護府轄下,他們既有此等冤屈,我們大唐自然不能不聞不問。”
杜萱娘心中有底,崔穎沒有把話說死就好辦,便又轉向昆布道:“別哭了,好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倒好,比女子的眼淚都多!”
昆布立刻住了嘴,忙用袖子去擦眼睛,“我是想著我的族人們現在不知道怎樣了,你這婦人是做什麽的?你能做得了那兩個人的主?”
李進的冰塊臉突然出現一抹極淡的笑意,隨時留意著李進的曲翠櫳心下一緊,突然有點後悔剛才臨時起意的試探。
李進在大街上救了杜萱娘一事別人會覺得這隻是一件義舉,唯獨了解李家的曲翠櫳知道,李氏家主身邊高手如雲,對於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根本不必李進親自出手救人,而李進偏偏這樣做了,暗示著此事不同尋常。
如果杜萱娘對大唐的社會規則足夠了解,也會發現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麗春院頭牌兼老板娘突然關心起柴米油鹽來,然後親自光臨一家肉鋪,且後來又與名聲不好的寡婦老板娘委身結交,是一件多麽反常的事情。
隻因為曲翠櫳對杜萱娘太好奇,當她聽院裏的姑娘無意中說起兩個客人打算陷害張家肉鋪時,她便留心上了,果然在關鍵時刻出言相助,叫破劉通的真實身份,兩人也因此有了結交的借口。
如今看來,李進對杜萱娘果然是有些心思的,曲翠櫳心中慘痛,這麽年來的努力,仍沒讓她走進這位李氏家主心裏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