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章 報到(二)

“劉主任你好,我叫方天明,是吳越打小的朋友,從小學三年級起到高中畢業都是同班,嗬嗬,大學時為了湊在一起,還花了二十萬讚助費,去石城N大讀了個自費生。”方天明一副自來熟的樣子,大大咧咧的拿出名片。

元亨常務副董?元亨公司是平亭市知名的大型民企,它的名字時常出現在平亭日報上和電視台的新聞裏,沒想到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胖小夥竟是元亨的未來掌舵人,劉林趕緊站起來,熱情的握住方天明的手,一陣搖晃,又親自倒水泡茶,“方董一路辛苦了,請坐、請坐,喝杯水歇一歇,咱監獄別的沒有,好茶可是不缺。”

“劉主任客氣了,叫我小方吧,吳越是我的好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開車陪他來報到算不了什麽,不就四十多公裏嘛。”

“那是、那是,人生三鐵:同過窗、扛過槍、嫖過娼……哈哈”

方天明鬼鬼祟祟進來,吳越就有些納悶,現在看到劉林竟然和他聊得跟老熟人一般,更是覺得莫名其妙。

“劉主任,吳越在這兒還要拜托主任多照應……”方天明拿出包裏的兩條大熊貓,往劉林懷裏一塞,“一點小意思,劉主任嚐嚐。”

“不行、不行……”話雖這麽說,可轉眼兩條熊貓煙就進了抽屜裏。

方天明轉身從報架上胡亂扯了幾張報紙塞進挎包裏,沒幾下,挎包又鼓了。

起初,劉林有些詫異的看著方天明,但隨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年紀輕輕做事就滴水不漏,實在難得,心底裏對方天明的評價又抬高了幾分。

做完這些,方天明這才心滿意足似的在沙發上一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劉主任,晚上有空去平亭國際大酒店坐坐嗎?”

“今天晚上實在不行,有個人事會議,監獄一二把手都在,我不好缺席啊。”沒去成仿佛是件極大的懊喪事,劉林歎著氣,在紙上“刷刷”寫了幾筆,“方董,這是我的宅電和傳呼機號碼,改日吧,改日我一定去陪方董喝幾杯。”

“那就這樣定了,劉主任,我隨時恭候大駕。”

剛才方天明拿出兩條香煙,把吳越嚇了一跳,這不是公開送禮嗎?要是劉林突然翻臉,那樂子就大了。回過神後,瞧見送禮、收禮的兩個都跟沒事發生過似的,不由暗笑自己的幼稚,看來胖子在社會上混了半年,待人接物比他成熟多了。

“小吳,你的工作安排,我和周主任商量過,人才難得嘛,就留在政治處,正好上個月政治處的小沈去二大三中任主管隊長了,你頂他的缺。本來嘛,非警校生上崗前還要軍訓三個月,你就免了,我看過你的檔案,你在大學軍訓過了,再說,在機關上班跟在基層中隊工作性質完全不同,不用直接與犯人打交道,有些監管方麵的常識,你慢慢學習就可以了。”劉林走到吳越身邊,俯身看了看,親切的拍打他的肩,“不愧是名校畢業,一手字真是漂亮!這樣吧,今天是星期二,你回家處理一下雜事,下星期一正式來上班。”

“好的,劉主任。”吳越點點頭,原本他就想回市裏一趟,和兩個兄弟坐下好好聊聊這些天發生的變故。

“小吳,這本《監管機關公文寫作》,你好好看看,熟悉一下格式。《管教工作手冊》呢,既包含了監獄工作所依據的法律法規,又具有實踐操作的指導性,當然,要感受監獄工作的真正氛圍,以後還是抽空多去去基層中隊。”劉林從檔案櫃裏,拿出兩本書,放在吳越麵前,又打開門,“王玉芬,來一下,麻煩你帶小吳去裝備科領製服,另外把他的宿舍安排好。”

機關大樓後麵是一排排平房,裝備科占據了其中整整一排,再往後,就是連綿的群山,前有樓擋,後有山遮,這一片終年陰森森的。

“又來新人了?”一個五十多的女警抬了抬老花眼鏡,瞄了吳越幾眼,“有一米八吧?”

“一米八二。”

“一號B型,去倉庫拿吧。”女警對方天明他們招手,“都過來,好些東西呢。”

“夏裝長袖、短袖各兩件,長褲四條。春秋裝小翻領兩套,襯衣兩套。冬裝大衣一件,上裝、長褲各一。大蓋帽一頂,棉帽一頂,皮鞋兩雙,武裝帶一條,皮帶一條……”女警對著單子,一樣樣指點吳越去拿,不一會,吳越幾個手裏都快放不下了。

“對了,領副警銜,選個警號登記吧。”女警拉開一個大抽屜,裏麵全是塑料小盒裝著的警號。

警號靠前的是根據職務高低領取的,剩下的,帶有8、6這些吉祥號的,也給先來者選走了,吳越就隨便拿了一個。

老大,夠毒啊,你死要你一定死!”方天明開起玩笑來,“換上試試。”

“去那邊,那邊有個試衣間。警銜、警號佩戴都有講究的,我幫你去弄一下。”陳勇熟門熟路,招呼吳越推開旁邊一個小門。

王玉芬留在外麵和管理庫房的女警閑聊。

大學畢業時,對將來,吳越有過許多美妙的設想,但壓根就沒有想過當獄警。原本鐵板釘釘的一份好工作就因為一個叫許峰的人,因為許峰輕飄飄的一句話,頃刻化為泡影。

從小到大,吳越都充滿自信和驕傲,他頭腦聰明,長相英俊,身手又好,他覺得自己就是所謂的天之驕子,完全可以掌握命運和未來,哪知道他所擁有的一切在權力麵前根本不堪一擊。

權力對於年輕的吳越來說,實在太過陌生和遙遠,他從來沒有料到,自己一腳剛踏入社會,迎頭就被權力痛擊。許峰不過是一個縣級市市委副書記的兒子,居然就能將權力的大棒揮舞的如此生猛。權力難道可以這樣粗暴、直接、肆無忌憚?

盡管始終咽不下這口氣,可看到穿衣鏡裏自己帥氣的模樣,吳越的臉上還是浮現出了笑容,畢竟穿上製服,幾乎是每個男人童年的夢想。

“喲,挺精神的。小吳,下一期司法廳的《警壇風雲》就選你當封麵人物吧。”王玉芬看著從試衣間走出的吳越,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勇哥,老大肩膀上是一條杆一顆星,你的二條杆兩顆星。這有啥說法?”方天明指了著陳勇的肩章。

“小吳這是見習警銜,等他工作滿一年轉正後才能正式授銜呢。我這叫二級警司,工作整十年,又混了個副中隊級才授予的。不過,我是司法學校的中專生,小吳是本科,他一轉正,起點警銜就是二杆一星——三級警司,嗬嗬,一年等於我工作六年啊。”

“咦,我記得小強說,嫂子比你晚工作,怎麽她的星你還多一顆?”方天明成了好奇寶寶。

“我怎麽敢跟她比,人家是機關幹部,級別高。”陳勇有些尷尬地幹笑。

吳越饒有興趣地聽著,不知不覺目光定住在管倉庫的女警肩上,乖乖!三杠二星,這不跟政治處劉主任一樣嗎。

“小夥子,到了我這把快退休年紀,隻要不吃處分,哪怕你以前一直是個辦事員,也能享受副科待遇。你去場部到處轉轉看看,哪一個老頭老太不是扛二級警督警銜的?”女警善意的笑笑,“沒有職務在身,級別就是虛的,我的說不定還不如你的一杠一呢,最多警銜工資比你高個六七十吧。小夥子,這三杠兩星要是給玉芬他老公扛上,那才管用,他這年紀,至少也是個大隊正職!”

職務就是權力,如果自己擁有權力,那麽一個月前就不會遭受如此大的打擊和屈辱。如今這世界,就算自己拳頭硬、力氣大又有什麽用,難道能快意恩仇,去殺人、去放火嗎?對於權力,吳越突然萌發了從未有過的渴望和追求。

許峰!等著我吧,老子不會一輩子窩在這犄角旮旯裏的!

越想越是氣悶,吳越叼了根煙走出裝備科,方天明和陳勇也跟著出來過煙癮,隻留下王玉芬還在家長裏短聊個不停。

一根斜長的毛竹橫貫在吳越眼前,山風吹來,竹葉唰唰,仿佛是許峰沙啞的不屑聲:照老子的話去做,平亭市機關事業單位,隨你挑。不聽話?你給老子當一輩子待業青年!哼哼哼……

許峰,你個雜種!吳越心中無名火起,膝蓋略一沉,身形猛地彈起足有二米高,同時擊出一記有力的鞭腿,“啪”,碗口粗、七八米高的毛竹應聲斷為兩截,一截斷竹竿從高處落下,吳越伸出右手一抓,“喀嚓”,就像捏豆腐一般,竹竿四分五裂。

吳越打架很厲害,在平亭一中讀書時,他和立強加上胖子三人沒少跟社會上的流氓混混打交道,據說還在平亭市黑*道圈子裏闖出個“惹不得”的名號,一度讓一中校園成了流氓混混難以染指的禁區。

這些話,陳勇聽他堂弟陳立強說了不下幾十次,耳朵裏都快起老繭了,他總覺得有些誇張,今天看到吳越本人,一副白麵書生樣,個子很高,也不單薄,可絕對算不上虎背熊腰,說大帥哥,他不反對,夠狠會打架,他一點也不信。

“小吳……”這也太猛了吧,陳勇顧不上拍去一頭的竹屑,瞪大眼睛,嘴張得可以塞進一個鵝蛋,好一會才回過神。

“老大……”方天明看出了些端倪,吳越肯定藏了什麽心事,要不然,他不會這麽衝動、火爆的。

“這一手真他媽漂亮!真功夫啊!”陳勇翹著大拇指,“小吳,以後下基層工作,犯人見了你肯定服服帖帖。”

“我跟著幹爸練過幾年,和他人家比,差遠了,幹爸常說我是花拳繡腿假把式。”吳越掩飾般的猛吸一口煙,“現在這社會,拳頭有啥用?估計上街擺攤賣大力丸還不如玩頭頂開磚、胸口碎石的呢……”

機關並沒有單獨的宿舍樓,在機關上班的,大部分已經結婚生子,有的單身漢父母本身就是監獄幹警,在場部都有自己的住處。

剩下像吳越這樣的,再加上監獄醫院今年新分配來的,一共才九個人,反正監獄招待所基本沒有生意上門,空著也是空著,後勤科索性就把招待所二樓整個樓麵劃為宿舍區。

把吳越送到招待所,跟總台服務員交待好後,王玉芬說要回家陪兒子睡午覺就先走了。

陳勇看了看手表,“飯點到了,你們就在我這兒隨便弄口吃的吧,這裏不比市裏,沒啥好東西。”

吳越、方天明客氣了幾句。

“下次去市裏,你們請客不就得了,我還劃算呢,市裏一頓等於這兒幾頓了。”

三個人說說笑笑向監獄場部大門邊的小飯店走去,經過停在門樓旁的汽車時,方天明叫吳越他們稍等,打開後備箱,拎出一個五斤裝塑料桶。

“今天大家嚐嚐這酒,市麵上可買不到的。”

“胖子,啥玩意?你丈母娘親手釀的米酒?”吳越看著沒有任何商標的塑料桶,手搭在方天明肩上一陣發笑,“家傳秘方,市麵當然沒有啊。”

“等會別喝。”方天明裝出氣惱樣,把吳越的手撥開,“茅台酒廠的窖藏原液,我一個客戶送的,上次,市裏的王副市長去廠裏,我也沒舍得拿出來……”

“這麽說,咱們幾個的檔次比市長還高了?吳越、天明,今天大家可要好好幹幾杯。”

“行!”吳越滿口答應,又問方天明,“胖子,你哪來這麽些稀罕的東西。”

“廠裏供應也歸我管,銅材、塑料粒子、填充料……一個月就要好幾千萬,大小幾十家供應商,個個把我當佛供著,哭著、喊著,要送我東西。”

“胖子,你也受賄啊,不得了,小心我回去告訴你家玉鳳!”

“屁個受賄,羊毛出在羊身上,我這是蜻蜓吃尾巴,自己吃自己,肉痛啊!”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