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李熏然再次醒來時,就見頭頂一盞熾亮的白燈,極其晃眼。而他依舊躺在簡陋的小床上,滿身傷痕累累,手腳係著長長的鐐銬。

他輕咳了幾聲,胸中窒悶的血氣仿佛舒緩了幾分,而後慢慢撐著床爬起來,邁著沉甸甸的步伐,走到角落那小小的洗手池旁,擰開水龍頭,低頭灌了幾口水。

“哐當”一聲,鐵門下方拉開了一扇小窗,一盤熱氣騰騰的燒鵝飯被推了進來。

李熏然的臉比起數日前削瘦了許多,下巴全是青黑的胡須,但那雙眼卻依舊冷峻。他看一眼地上的飯菜,緩緩的又走回床邊坐下,紋絲不動。

“哼……”黑漆漆的鐵門後,傳來男人輕~挑的聲音,“愚蠢。不吃飯,你怎麽有力氣反抗我?”

那聲音顯然經過變聲處理,尖利又詭譎。

李熏然卻沒理他,而是閉上眼,凝神靜氣聽了幾秒鍾,而後忽的睜眼:“關在旁邊房間的四個人呢?”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車輪碾過。

男人笑了:“噢,我送他們回家了。”

李熏然靜默不語。

男人卻又說道:“別急,過幾天,你又會有四個新鄰居。現在好好吃飯,否則你怎麽有力氣像前幾天那樣開導他們?嘖嘖……真是令人感動的警察精神。”

李熏然依舊沒搭理他。

過了片刻。

他的沉默反抗,似乎終於令男人失去了耐性。

“你為什麽這麽固執?”他低吼道,“一點樂趣也不懂得享受!哼……多虧了你通風報信,我才被困在香港。我一點也不喜歡香港!”

話音剛落,隻聽“哐”一聲,地上的燒鵝飯被人拖了出去,劈裏啪啦砸在地上。

男人似乎平複了一下呼吸,而後,腳步聲漸遠。

“啪”一聲,牢房內燈光倏的全滅。李熏然坐在黑暗裏,緩緩閉上眼睛。周圍再次恢複寧靜,這仿佛無窮無盡的深黑空間裏,隻有他偶爾的咳嗽聲,靜靜傳來。

——

陽光如同碎金,遍灑這金碧輝煌而又優美時尚的都市。遠山海灣煙波淼淼,一切如此安然,實在難以同正在發生的殘忍凶殺案聯係在一起。

簡瑤站在酒店窗前,兀自出神。身後不遠處,浴室傳來淅瀝的水聲。聽著這水聲,卻讓人安心又擔心。

這次赴港專案組,都是國內各個刑偵領域頂尖專家。開完視頻會後,他們就與港方特別行動小組一起,展開各項基礎刑偵工作:被害人調查、痕跡鑒定、證據收集……薄靳言和簡瑤是下了飛機就直接趕往警局的,現在先回酒店稍作休整。

很快,水聲停了。薄靳言穿著浴袍走了出來,整個人顯得越發俊逸白皙。

從表麵看,他的神色沒有異樣,淡淡的樣子,眸色清明。

他在床邊坐下,拿著毛巾在擦頭發。簡瑤走過去,站到他修長雙腿間,低頭看著他。

薄靳言盯著她:“想要?”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寶貝,抱歉我現在沒有欲望,破案後雙倍滿足你?”

簡瑤微窘:“當然不是!”

剛剛他們走出警局時,所有人幾乎都抬頭看過來,如同針芒在背。專案組長還悄悄對她說:“你開導安撫一下小薄,不要有思想壓力。”

她伸手接過他的毛巾,輕輕擦著他的短發:“我是想跟你說——不要有壓力。”

他卻忽然伸手,將她的腰一摟,令她靠到自己懷裏。他的呼吸輕輕噴在她臉頰上,那幽黑的眸卻是淡漠如水:“我為什麽會有壓力?”

簡瑤怔了一下,答:“1號在所有人麵前,向你公開宣戰。”別說首當其衝的薄靳言了,其他所有人都如臨大敵,緊繃而忙碌。

“他當然是要向我宣戰——除了我,誰能抓住他?”

簡瑤覺得……自己似乎再一次低估了薄靳言。

他的自信和傲慢,真的是到了一種堅如磐石的地步。她居然以為,他會有“心理壓力”這種正常人才會有的情緒。

他完全就沒有考慮過自己會輸好不好?

這時,薄靳言卻伸手摁住她的頭腦,薄唇印上來,在她嘴上輕輕一吻:“午安。”他鬆開她,躺下,蓋好被子。

簡瑤驚訝:“我們不馬上回警局?”

薄靳言手腳筆直的躺著,掃她一眼:“急什麽?急就能抓到他嗎?我當然要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

他又從床頭拿過來眼罩,給自己戴上。簡瑤望著他清秀白皙的容顏,倒是心頭一軟——他這幾天的確沒好好睡覺。

“那你先睡,我去洗澡。”她說。剛到浴室門口,又聽到他的聲音傳來:“打電話定一桌海鮮和魚,我睡醒了吃。謝謝。”

這回簡瑤笑了。

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的確是要全力以赴,調整到最佳狀態去對付殺人魔了。

——

夕陽金黃映照在窗戶上時,簡瑤醒了過來。

薄靳言卻不在身旁。她抬頭望去,卻見他已換好西裝,筆挺站在穿衣鏡前,頭發明顯也稍作打理,一絲不亂,皮鞋也擦得埕亮。

他已經準備好迎戰了。

簡瑤下床,從身後摟住他的窄瘦的腰,把頭埋在他背上:“需要我做什麽?”

他靜了一瞬,低沉的嗓音從前方傳來:“穿漂亮點。”

簡瑤訝異:“為什麽?”

他側眸看著她:“我要保持最佳狀態,每個參數都要調整到最好。根據經驗判斷,每次你精心打扮,都會令我感覺更愉悅,思維也會更敏捷。”

他一臉倨傲的認真,簡瑤卻忍不住笑了:“好。”

——

傍晚時分,窗外是繁華的車水馬龍。警署辦公室內,氣氛卻是異常冷肅。

所有人員落座,專案組長開口:“把目前的線索全過一遍。”

現在的進展如何呢?

首先,屍體全找到了,分別丟棄在本港四處相隔甚遠的郊區山林。鑒定人員同時發現,1號還從他們身上拿走了紀念品。

女死者被拿走的,當然是背部的一整塊皮膚;老人被拿走的部分比較隱秘——是頭上的一縷銀發。鑒定人員仔細比較了他的發囊情況後,得到這個結論。

男死者被拿走的,自然是活生生被剜走的一顆心髒;小孩則是那雙幼嫩的手。

在薄靳言的示意下,簡瑤走到白板前,畫了張表,寫下這四樣紀念品:皮膚、銀發、心髒、雙手。

安岩配合港警,也有重要發現:雖然死者失蹤路段都很偏僻,但也有部分道路監控記錄,以及個別的目擊證人的供詞,均顯示案發當日,有一輛黑色本田7座車經過。

警方將這輛車列為嫌疑車輛,隻是攝像頭拍下的車牌號是假的,也沒人看到車內司機的正臉。港方已經在全境搜索這輛假拍照汽車,但是如預期一樣,沒有收獲——1號肯定已經更換了車牌。而這個型號的車在香港十分暢銷,要找出其中一輛,簡直是大海撈針。

一名港方探員說:“我們已經詢問過四位死者的親人、朋友,他們彼此都不認識,初步可以判定1號是隨機選擇作案對象。另外,女死者除了是售樓小姐,還在上一所夜校;男死者不僅是建築師,還是一名作家,得過幾個大獎。目前沒發現這兩點與案情的關係。”

另一位專案組刑偵專家說:“但我認為,他並非完全隨機的。四個失蹤路段周圍的監控錄像都顯示,嫌疑車輛在那幾天,多次進出、停靠。可以認為1號在觀察、挑選目標。而女死者、兒童,都是在每天下班、放學路上,被他誘拐;男死者、老人平時並不會出現在失蹤路段,隻是因為郊遊和探望女兒,才臨時經過。”

簡瑤接口道:“所以,很可能兩個是有計劃的、兩個是臨時起意。”

……

會議結束了,忙碌了一整天的眾人,都去吃飯、稍作休息。

而有了他們的調查基礎,薄靳言和簡瑤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現在呈現在他們麵前,是這樣一張表格:

女人老人男人小孩

折磨方式 鞭打恐嚇割肉狗咬

死亡方式 毒藥割喉挖心 毒藥

紀念品皮膚銀發心髒雙手

誘拐方式計劃隨機隨機計劃

安岩和其他幾個港方年輕探員,還留在會議室裏。其中一人見狀說:“我看這個變~態就是故意花樣百出,擾亂視聽,讓我們無從下手。”

另一人說:“還是他想暗示我們,他有四重人格?”

眾人都是一靜。但多重人格這種東西,大家都隻在影視小說裏見過,是否真的存在,很多人還打個問號。

這時安岩淡淡開口了:“四個人,有三個排列組合方式:

從虐殺程度看,男人和女人最重,小孩和老人則輕很多;

從死亡方式看,男人和老人死法較為殘忍,女人和小孩則是服毒死亡,死後才被剝皮切割;

從誘拐方式看,女人和小孩是有計劃的,男人和老人可能是隨機的。”

薄靳言這才回頭瞧這些年輕人一眼,對安岩說:“你有什麽結論?”

安岩也抬眸看他一眼:“沒有結論,我隻負責發現數據規律。”

薄靳言就沒再理他,轉頭繼續盯著白板。

簡瑤輕聲問:“你有什麽想法?”

以往他們遇到的變態殺手,選擇的受害者都是同一類型,有明顯的、連貫的標記行為。可現在麵對四種不同的作案手法,要直接做出一個罪犯的畫像,她感覺無從下手。

薄靳言卻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淺淺笑了:“你覺得很複雜?”

簡瑤點頭。

“那麽記住——再複雜的犯罪心理案件,都脫離不了本質。”

簡瑤和其他人都是微怔,就聽他說道:“本質上,他始終是一個心理變態者。哪怕我們看到的一切,都是他刻意營造的假象,花樣百出的幹擾我們的思路;哪怕他再精通犯罪、還又那麽一點了解犯罪心理……但是,對於一個心理異常的人來說,虐待折磨時、殺人分屍時,始終會控製不住欲望,泄露自己的真實情感。所以,我們要找的畫像因素,一定會隱藏在案件裏。”

眾人都是一靜,他又對簡瑤說:“以他自戀的程度,以他自以為可以馴服我的愚蠢心態,你認為,他會忍不住向我展示什麽?”

簡瑤心頭模糊閃過一些念頭,喃喃不語。

薄靳言已經聲音冰冷的道出答案:“展示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