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應對

季景齋帶著柄兒等人繞過清池,直奔暢言閣。聽聞季清允有要事相尋,他便知道這孩子耐不住了。

也是,連日的打壓調整,允兒若是逆來順受、不言不語的反而怪異,此刻按捺不住,起頭申訴,這才能讓他放心,想來隻要他一通安撫,再許些好處,允兒定會更加服帖的,也免得他將來居功自傲、尾大不掉。

若論行軍作戰,允兒的能耐還真的無人可及,又勝在能讓他放心,天下大計離不得他。隻可惜在謀略手段上,允兒比起誠兒來,還是略差了些。

所以他堅持立誠兒為世子是沒錯的,他季景齋將是一統天下的開國帝君,而接下來則需要個能守成的皇帝,屆時善戰者留之無益。

進得暢言閣內院,季景齋遠遠的便瞧見幾個丫頭躲在樓外大槐樹後,鬼鬼祟祟的往書房門口眺望。他不禁心中生疑,遙聲喝問到:“哪個院的?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薔薇芍藥等人正焦急萬分的等著季浮霜,卻總也不見她出來。聽到王爺一聲喝,魂都飛了,忙一股腦兒的挨個跪下,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季景齋快步上前厲聲喝道:“哪個院的?誰在裏麵?”

門檻上那打盹的童兒也奔了來,瞧見幾個丫頭,忙唬的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不語。

薔薇芍藥等人渾身發抖,沒敢吱聲,季景齋也顧不得審她們,便大步流星的直奔書房。芍藥見了,忙一頭搶地,衝著季景齋的背影高聲哭叫道:“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季景齋愈發生疑,他猛的踹開暢言閣的大門,隻見左首窗前的長桌後,季浮霜俏生生的坐著,見他進來了,便緩緩抬起頭,一臉的平靜。

“你在這兒做什麽?”季景齋心頭火起。這暢言閣是他行軍布陣的要所,平日裏非親信不得於此,即便是宅內子女亦然。

浮霜起身泰然道:“範大家近日講到前朝著名的《溪山行旅圖》,我看著心中喜歡。想到世外有這許多極美之地,我卻因生為女子,恐今生難以得見,不免悵然若失。後聽姐姐說王爺外書房有不少地誌遊記,我便想來借閱一番。”

說道此處,她停頓了片刻,扯出一絲笑意:“姐姐本勸我不要來,說生怕王爺生氣。我覺著借閱本書而已,並不打緊,於是便徑自來了。到了門口見王爺不在,那童兒在打盹,便自行進來翻找,方尋了一本,看得心癢,就按照那書上所言,自在紙上描繪,王爺瞧瞧,我畫的可好?”

說罷便拎起張半大的宣紙展示,隻見其上墨色濃重,印染了一片,如山如嶽,形貌不全。

季景齋眯起眼睛,剛想發火,卻瞥見桌上書籍紙墨等物,心中遲疑。他先想到了內室的東西,方又轉念道,浮霜這才剛近府不久,初識幾個字罷了,又哪裏會那些手段?不免心中放下一半。又想到,諸多子女中,正麵承他怒火,能有浮霜這等鎮定自若的也僅允兒一人而已,況允兒是見慣了沙場廝殺的,又當別論,如此說來,浮霜這丫頭倒當真選的不錯。

兩項一思量,心中火氣已消大半。

浮霜盯著季景齋的表情,心中叨念,怎得還不發作?

卻見季景齋沉聲說道:“你可知此地乃我商議軍政大事之地,並非你等小兒女玩耍之處?”

浮霜微微一窒,故意詭辯道:“成大事者必強於律己,小處亦不會有失。王爺擺在明處的定非要緊物,與人翻看也當無礙才是。我見王爺這桌上本無長物,書架上也都是戰書典籍,又與我無關,並未曾觸及,王爺又何必患得患失呢?”

這話說的極為強硬,季景齋不禁也瞪圓了眼,沒想到這丫頭竟然會反過來責問他!

分明是她不經允許,擅自進入書房重地,反倒說成他原就該將東西收藏妥當,任誰進來都無懈可擊?小一輩中還尚未有人膽大若此呢!

他細打量眼前的女孩兒,隻見她鳳目微張,坦然自若的直視於他,未有絲毫退避之意。直立斂袖間不見萎縮懼怕,反倒氣勢淩然!

季景齋有一瞬間的愣神,隨即仰天長笑。

“好!不愧是我季景齋的女兒!”他說完大踏步的走到門口吩咐道,“柄兒虛報消息,罰俸三月;無論當值否,負責看守暢言閣的一幹人等均免了差事,今日職守者杖斃!芙蓉苑眾丫鬟皆降一等,方才叫喊示警者免罪;賞四郡主銀五十、絹十匹、南山遊記一套。”

說罷便佛袖而去,隻留下柄兒等人行刑。

浮霜聞言不喜反驚,連日來她幾番舉措均是為了招他厭棄,可偏偏總是事與願違。想著今日當麵犯忌頂撞一把,定能招得他大怒。可怎麽季景齋反倒如此?罰了所有人,卻獨獨褒賞自己?

不過是遣一棋子去潤州罷了,值得他如此遷就忍耐?難道竟沒有旁人能替嗎?

浮霜不覺心下悔喪淒涼起來。

卻說王爺賞罰已定,園中眾人便忙亂起來,那守門的童兒癱軟在地上,哭叫聲尚未出口,就被柄兒等人拖將出去了。一杆丫鬟雖被降了等,見這倒黴的童兒不過因貪睡耽擱了事,便沒了性命,均有股子劫後餘生的慶幸;又見唯獨芍藥得免,不禁又心下嫉恨。

望著被拖出去的童兒,浮霜心下不忍,卻也知道終是無法,睿王一怒總得有人犧牲,他這火氣未曾發在她身上,卻全然噴向了那童兒。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打定主意來暢言閣的時候,就已然將守門人的性命斷送了。

這便是上位者的威嚴法度,亂世之中,誰人不俱是夕惕若厲、如履薄冰?

她掉轉了眼神,走出屋外,望著當空豔陽,長呼了口氣。

將來以後,若按計行事,又不知會有多少人因她而送了性命。原本活著的未必能活,原本死了的又未必會死,這是否也是上天默許的改變呢?

改變……也唯有改變能解她之困局,唯有改變才是她重生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