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文思豆腐(下)

林秀秀拜佛好像拜上癮了。來到大殿又在佛像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大殿寬敞的大門邊擺著一張長條桌,桌上放著筆墨和一個厚厚的薄子,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端坐在椅子上。

大明寺要恢複一個古塔,名功德塔,每個捐款的人都留下姓名,將來刻在塔身上。當然能夠上塔身的捐款不得少於幾百。

林秀秀從隨身的小包裏取出幾張鈔票遞給風小雨:“你去登記一下。”

風小雨接過來:“幹嘛要我捐?”

林秀秀說道:“記上你的大名。”

風小雨捏著幾張鈔票,不情願地遞給老和尚,這可是自己幾個月才能掙到的工資,林秀秀瀟灑一揮手,就這樣沒了,風小雨落個虛名,虛名有何用,讓風小雨選擇,不如把錢揣入懷中實惠。

老和尚的毛筆字俊秀工整,一筆一劃專注謹慎,似乎灌注著對佛主的一片虔誠。林秀秀等老和尚放下筆:“請問空心大師一向可好。”

老和尚好像和林秀秀挺熟悉:“林姑娘到來,空心大師無論如何要接待的,林老先生和大師原本交好,你們對大明寺又多方照顧。”

林秀秀微笑道:“大師言重了,敬獻佛門是我們一點心意。”

林秀秀說得輕巧,一點點。風小雨敢用腦袋打賭,小丫頭說的一點點夠一個普通人忙活一輩子。

老和尚話題一轉:“剛才周宇飛施主去見空心大師,你們快點還來得及。”

林秀秀一拉風小雨,向左側的一道月牙門走去,腳步有點急促。風小雨不解地問:“周宇飛是什麽人?”

林秀秀說道:“周宇飛是個怪胎,家裏是做房地產的,很有錢,放著總經理不幹,偏偏學廚師,他來的目的和我們不一樣,我們來吃菜,他是來學空心大師的絕活,文思豆腐。”

風小雨對豆腐沒興趣,聽林秀秀一說倒是對周宇飛來了興趣,廚師不是個好行當,從古到今都是下人一等。象風小雨這樣窮打工的學個廚師混飯吃還說得過去,家世顯赫的人學廚師可就有點不正常。

和尚也要吃飯,每個寺廟都有餐廳,原先是僧人用餐的地方,後來許多遊客對素齋感興趣,也就有了專門招待賓客的廚師,空心大師就是其中的一位。

空心大師的禪房內,一個茶幾,幾杯香茶,風小雨泯了一口,沁人心脾,比吳浩喝的劣質茶葉相比一天一地。吳浩的茶葉一股苦澀味,風小雨聞著就不舒服,不知吳浩怎麽麽受得了。

周宇飛二十出頭年紀,國字臉棱角分明,他禮貌地和林秀秀打了聲招呼,期望地盯著空明大師:“大師,要什麽條件您才能把絕活傳給晚輩。”

空明大師胡須斑白,精神卻旺盛,他對風小雨和林秀秀挺客氣:“林姑娘,好久不見。”

林秀秀落落大方,指了指風小雨:“這是我部門的副經理,今天我們來拜佛還願,順道來看望大師,我們不求您傳授絕技,隻想一飽口福。”

風小雨作為經理未免年輕了一點,不過林秀秀也不大,周宇飛隻是疑惑地望了一眼,風小雨胸脯挺了挺,正襟危坐。

林秀秀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周宇飛,周宇飛略顯尷尬,訕訕地說:“大師,我也是一片誠心,多次登門求教。”

空心大師說道:“我這算不上絕活,隻是一些素菜,難簦大雅之堂,周施主既然來了,我就再獻醜一會,你們到大廳稍等。”

風小雨聽懂老和尚的意思,大家出去等,他做菜不讓人看,無非是怕人偷學,手藝超群的廚師都這樣,就像吳浩做菜要個單間,一是可以自由發揮,更主要是保密。

看著周宇飛一臉無奈,風小雨有點同情,這人和自己的地位不一樣,學廚藝的心清卻相同,不過自己隻想做個普通廚師,周宇飛卻追求廚藝的高境界。

風小雨不解的是幾個素菜有什麽了不起,老和尚還拿架子,脫口說道:“不就幾碗豆腐菜,一個要學,一個不傳,未免都看得太重了吧。”

林秀秀慌忙一推風小雨:“你不可對大師出言不遜。”

風小雨初來乍到,不知空心大師,林秀秀卻知道得清清楚楚,空心大師是做素齋的第一高手,許多外國來賓到揚州都會慕名而來。大師還接待過許多國家領導人,市委第一招待所經常專車接送。可以說是德高望重。

空心大師微微一怔,望著窗外一言不發,氣氛尷尬。林秀秀狠狠瞪一眼風小雨,今天這頓美食看來要泡湯。

周宇飛也忐忑不安地搓了搓手,嘴張了張,不知說什麽是好。

空心大師的反應出乎風小雨的意料,他忽然大笑起來:“小施主說得好,幾碗豆腐菜讓我怍相,佛門修行講究心靜,我竟然對如此小事念念不忘,豈不是荒謬。”

空心大師平時聽的都是對他的絕活一片讚歌,難免虛榮,舍不得把絕活外傳。風小雨一句愣頭愣腦的話讓他豁然開朗。人生執著有何用,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佛教講究一個悟字,悟也就在一念之間。

空心大師轉臉對風小雨說:“我做的也就是豆腐菜,有興趣你們就來吧。”

周宇飛沒想到自己多次登門不如風小雨一句話,感激地握住風小雨的手,一臉誠懇:“謝謝,以後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盡管開口。”

空心大師的廚房間幹淨雅致,許多新鮮的蔬菜洗好放在案板上,周宇飛勤快地拿起刀:“大師,你盡管吩咐,我來動手。”

看著周宇飛猴急的模樣,風小雨忍不住笑起來。

空心大師指著一塊豆腐:“今天我要做的是我最拿手的文思豆腐,風小雨施主,你知道這道菜的由來嗎?”

風小雨搖搖頭,他知道麻婆豆腐,家常豆腐,油煎豆腐,就是不知道文思豆腐。

林秀秀文雅的時候,語氣也十分溫和:“文思豆腐相傳是一個叫文思的僧人所創,乾隆下江南的時候路過大明寺,嚐過後讚不絕口,這道菜也就名傳天下。”

空心大師讓周宇飛把豆腐切成絲:“豆腐分南豆腐和北豆腐,南豆腐細嫩,北豆腐比較老,文思豆腐選擇南豆腐,切絲要細勻。”

周宇飛的刀工有幾分火候,先左手手掌平扶著豆腐,刀放平,把豆腐橫片成薄薄的小片,再切成細絲。

空明大師繼續說道:“豆腐要去除豆腥氣,先焯水再用冷水漂洗。”

焯水,風小雨拿手,他一抹手:“我來幫個忙。”

周宇飛沒有反對,燒好開水,把豆腐絲小心放進去,風小雨用勺子輕輕一推。豆腐絲原本擠在一起分不清楚,此時忽然分散開來,細白如一根根棉線。

風小雨把豆腐絲撈起放清水中漂洗幾遍。放在一邊。

接下來,周宇飛把竹筍,香菇,木耳,胡蘿卜都切成絲。素油加蔥爆鍋。空心大師從一個湯罐裏舀幾勺湯,燒開,加入原料,最後點綴幾個青菜葉。

做好的豆腐裝在一個湯碗裏,紅綠白三色相映,分外出色。

風小雨皺了皺眉,這文思豆腐也太簡單了吧。這也能叫做絕活,一個三流廚師都能做。

空心大師看出風小雨的疑惑:“風小雨,你嚐一下。”

大師眼裏自信滿滿。周宇飛和林秀秀也微笑著瞧著風小雨,他們早就吃過許多遍,深知其味。

風小雨拿起一個小勺子舀了一點放入口中。豆腐換嫩,清爽無比,一股淡淡的鮮香味從舌尖到舌根,一直到五髒,說不出來的舒服。

風小雨眉開眼笑:“大和尚,我算服了。”

做出美味並不難,普通的食材做出絕世的美味才叫絕。

林秀秀嬌嗔道:“風小雨,叫大師。”

風小雨一時高興,失口叫了聲大和尚,在有修養的林秀秀和周宇飛眼裏可是大不敬,而且無理。

空心大師擺了擺手:“風小雨是性情中人,隨他怎麽叫,名號隻是一種稱呼而已,一切皆身外之物,叫阿貓阿狗又何妨。”

空心大師沒生氣,風小雨心中釋然:“大師不會就讓我們吃這點豆腐吧。”

風小雨沒忘記自己是個不靠邊的學徒,能夠嚐到如此美味,機會難得,空心大師一把年紀,絕活肯定不少,不乘機見識一下,豈不可惜。

周宇飛在空心大師的指揮下,又做了幾道菜:

五彩素燴:青筍、胡蘿卜、冬筍、木耳、玉米筍

醉筍:竹筍,白酒

麻拌花生:花生

鬆子香菇:鬆子仁。香菇

素蹄筋:冬瓜,木耳,胡蘿卜

幾道菜的原料都很普通,調料也是廚房裏常用的那些。滋味卻大不一樣,素菜清爽不用說,關鍵是每道菜都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林秀秀吃的眉開眼笑,周宇飛卻緊皺眉頭,他和風小雨一樣百思不得其解,普通的食材,普通的作法,為何如此味美?

這就是文思豆腐的關鍵。風小雨慢慢品嚐,盡力體會嘴裏的感覺,家常菜館的廚師做菜,隻要經過風小雨的嘴,他就能分出哪幾種調料,慢慢的自己也能燒出那種味。現在卻隻感覺爽,分辨不出什麽東西。

林秀秀吃飽了,拿起餐巾紙擦了擦手:“周宇飛,你學到了沒有。我們可要走了。”

風小雨戀戀不舍地站起身,他現在的身份是副經理,不是學徒,也不好追問,這文思豆腐的訣竅馬上空心大師一定會傳授給周宇飛,真是心癢難耐。

周宇飛還在盯著幾道菜苦苦思索,風小雨眼角無意中瞥到那個大湯罐,湯罐每個飯店都有,用來燉一些骨頭和雞一類的葷湯,增加菜肴的鮮美。按理說這裏做的都是素菜,用不著慢火熬燉,要湯罐有什麽用。

問題一定在這裏,風小雨一個箭步跑到湯罐前,舀起一勺也不管燙不燙嘴,抿一口細細品味,就是它了,那滋味可意會而不可言傳,風小雨陶醉地閉上雙眼。

周宇飛也發現了這一秘密,和林秀秀一起圍攏過來。空心大師微微頷首:“不錯,風小雨你要是學廚師倒是個好材料。”

言下之意,風小雨如果要是個廚師,他願意把絕活傳給他。這是個多麽好的機會,風小雨本來就要學徒,副經理的頭銜不過是林秀秀隨口加的。

周宇飛羨慕地望著風小雨,如此夢寐以求的好事竟然落到別人頭上,好在林秀秀說風小雨是個經理,應該不屑學廚藝,不然可就慘了,空心大師不會把絕活一次傳授給兩個人。

風小雨驚喜地麵對空心大師:“大師,您的絕活。。。。。。。”

眼角瞥見周宇飛臉色蒼白,看來他對廚藝的癡迷非同尋常。

風小雨一指周宇飛:“還是傳給他吧,我不是廚師,學了也沒什麽用,美味就要讓大家品嚐。”

周宇飛喜出望外,走到風小雨身前深深鞠躬:“謝謝,謝謝。”

風小雨話出口就暗暗後悔,一時心軟白白失去一個機會,現在唯有好人做到底:“周宇飛,你不介意我在一邊聽一聽吧。”

周宇飛笑得燦爛:“當然不在意,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空心大師終於說出了文思豆腐的關鍵所在:“廚師全憑一鍋湯,湯是菜的基礎。一般認為素菜不必要煨湯,其實大錯特錯,素菜的湯更講究。文思豆腐的湯有蘑菇,平菇,雞腿菇,黃豆芽,嫩竹筍,幾種菇類全部用野生。按比例配置。所有原料先焯水去除土腥味,再小火慢熬幾個小時,過濾即成。”

周宇飛立即拿筆記下配料比例。風小雨唯有用心記憶,他的記性原來就不錯,到了家常菜館,每次廚師做菜,他一邊偷眼觀看一邊記憶,久而久之練就了他對一些菜肴的做法過目不忘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