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興師問罪
龐勁東雖然回到了家裏,但是遵照醫囑仍然要靜養一段時間。這倒是件好事,可以讓龐勁東舒舒服服的睡個懶覺。
“何時得遂田園樂,睡到人間飯熟時?”,這首差點讓錢宰掉腦袋的詩,描寫了龐勁東多少年來夢寐以求的生活。
然而龐勁東卻沒有想到,回到家之後的第一個清晨,就被前來興師問罪的金玲玲從床上吵起來了。
“這是怎麽回事?”金玲玲把一張報紙丟到龐勁東麵前,一副義正詞嚴的模樣。
龐勁東懶洋洋的拿起報紙看了看,報紙是昨天的,頭版頭條的新聞是《女警遭遇色狼,被迫開槍自衛》,雖然當事人的真實姓名被隱去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講的就是金玲玲的案子。
金玲玲的這件事情雖然在社會上鬧得沸沸揚揚,但是出現在新聞媒體上,這卻還是第一次。寫這篇報道的記者筆頭很有些功夫,內容盡管表麵看起來秉持著公正客觀的原則,但實際上卻是一邊倒的為金玲玲辯解。尤其是在濃墨重彩的描述了那個小流氓近期鬧事的舉動之後,轉而誘導讀者對金玲玲寄予同情,對那個小流氓大加撻伐。
“哦,這個啊!”龐勁東把報紙扔在茶幾上,坦然承認道:“韓風有個同學是報社的,我托他發的這個稿子!”
金玲玲指著龐勁東的鼻子,警告說:“你……別多事!”
龐勁東微笑著問:“我要是不多事,你能擺脫麻煩嗎?”
金玲玲的麻煩的確解決了,今天到龐勁東家來,她的腰裏就別著自己那支剛剛發回來的寶貝配槍。
四名證人在做筆錄的時候,留下的工作單位都是東瑤公司,這一條線索讓金玲玲立即明白了,這些事情都是龐勁東在暗中操作,於是找到了這裏。隻是她卻沒有想到,龐勁東竟然坦蕩承認了所做過的一切,讓她反而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愣怔了一會,金玲玲才問:“你怎麽知道我有麻煩的?”
“人家關心你唄!”龐勁東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後,對著天花板突出一個煙圈。
金玲玲的這個問題看起來似乎很幼稚,實際上卻有更深一層的含義。龐勁東既然知道了她槍擊流氓,必然也就會揣測到這是因為她跟蹤自己引起的,那麽她對龐勁東的疑心也就暴露了
金玲玲很想知道龐勁東究竟知道多少,會怎樣應對這種局麵,但是龐勁東此時全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根本不把內心的想法露出一點端倪。
龐勁東的這種態度不僅在於其沉穩的性格,也是因為知道事情全部在自己掌控之中。龐勁東偷看了一眼金玲玲,心中暗笑:“你要是找到了足夠的證據,或是有心置我於死地,還會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裏與我說話?”
“不管怎麽說,你以後少管我的事情!”金玲玲大聲嚷著,卻是色厲內荏。
“我倒是不想管,可你自己不爭氣!你要是能自己解決,我還需要出人、出錢、出精力的幫你擺平嗎?”
金玲玲很明白,雖然依靠她父親的能力,這件事情最終仍會解決,但是否會像現在這般無驚無險,就很難說了。因此從這一點上來說,她其實是很感謝龐勁東的,但是她的矜持和高傲,卻又讓她不願意立即說出那兩個字。
龐勁東看出金玲玲有些窘迫,便緩和了語氣:“你幫我做了很多事情,現在也輪到我回報你了!”
“謝……謝謝……”金玲玲沉默了許久,終於從牙縫中,把這兩個字擠了出來。
“你總是相信法律,認為法律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但是你卻不明白法律這東西的本質是什麽。所謂法律:是人類在社會層次的規則、社會上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規範。雖然它以正義為其存在的基礎,但是懲惡揚善和伸張正義,並不是它本來的目的。”頓了頓,龐勁東繼續說:“聲明一點,這可不是趁人之危對你說教!”
金玲玲頗有不忿的說:“不用你給我講法學知識,我學得很好的。法律的目的在於維護有利於統治階級的社會關係和社會秩序,是統治階級實現其統治的一項重要工具。所以,法是階級社會特有的社會現象,它隨著階級、階級鬥爭的產生、發展而產生和發展,法律將隨著階級、階級鬥爭的消滅而自行消亡。”
龐勁東豎起食指,微微搖了搖,糾正說:“你的問題就在這,迷信於書本上學到的那點東西,卻不知道書上講的都是騙人的。法律與階級社會根本屁關係也沒有,它是人類社會規則的一種體現,與其他規則相比的區別是,它形成了文字,有明確的條款,因此是有形的,而且它以國家的強製力為其實施的手段。隻要人類社會還存在,它就永遠不會消失,因為人類社會永遠需要有形的規則來進行調整。”
金玲玲很樂於把話題轉移到這方麵來,而且不得不承認龐勁東的話很有道理。她饒有興趣的問:“那麽在法律這種有形的規則之外,人類社會還有其他規則嗎?”
“道德也是一種規則,但是無形的,所以人類社會的調整不能完全依賴它。比如說,一個人搶了一萬塊錢,法律規定判刑一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根據道德,他應該怎麽被懲治?你和我的觀點可能截然不同,因為你的道德和我的道德就不一樣。換句話說,法律是永遠不會消失的,但它有不足,所以需要其他手段予以彌補。”
這一段話讓金玲玲明白了,龐勁東所持觀點的理論基礎,隻是她並不全部認同。作為執行法律的人,她不能否定法律的權威。她說:“你所謂其他手段,既是對法律的補充,也是對法律的違反。”
“這的確是悖論!人類社會就是在悖論中前進的!”頓了頓,龐勁東繼續說:“無論如何,都不要相信編書的那些糟老頭子,他們說的話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拿一個一百多年前的死人說過的話,來指導今天飛速發展的人類社會,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聽著龐勁東滔滔不絕的講著,金玲玲突然間打了個冷戰。憑空出現的謀殺舉報、半夜進入龐勁東別墅卻沒有再出來的人、龐勁東帶領工人們野炊時的古怪行為……龐勁東究竟做過什麽事情,她已經大致猜測到了,盡管仍然沒有證據。
但是與此同時,金玲玲也陷入了一種矛盾心理。一方麵,她認為龐勁東說的並沒有錯,盡管她當警察的時間並不長,但是也了解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內幕;但是另一方麵,她畢竟是法律的執行者,難道真要放縱眼前的這個男人?
金玲玲盯著龐勁東,突然發問:“你執行過這種法外公正嗎?”
“在國外,曾經有過!”
“國內呢?”
龐勁東哈哈一笑,回答說:“如果你認為有,可以馬上逮捕我!”
“我現在是拋開我的身份,開誠布公的和你談,我希望你如實回答我!”
“我已經回答你了。其實你不需要問,也能知道我給出的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如果我沒有做過,我對你說‘是’,那就是我大腦短路了;如果我做過,就必須要盡可能的隱瞞,怎麽能輕易的告訴別人,尤其是你——一個警察!”龐勁東的語氣刻意強調了最後四個字。
在呂菁看來,行伍出身的龐勁東應該是個很實在的人。而金玲玲則很清醒的知道,龐勁東不是普通的軍人,而是一名雇傭兵。在那樣惡劣的條件下、在什麽樣的事情都可能發生環境裏生活了十年的人,絕對不缺乏生存智慧,更懂得在任何時候都要保護自己。比如說這一刻,龐勁東就表現的像油浸的泥鰍。
金玲玲明白,繼續在這一問題上糾纏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那可能曾經發生過的謀殺,就讓它過去吧。
龐勁東看著金玲玲沉思的樣子,聳聳肩膀,無奈的說:“難道你非要聽我說,我幹過類似的事情?”
“龐勁東,如果你犯法,我一定會抓你。盡管我……”金玲玲默然良久,才說出這樣一句話,卻還沒有說完。
龐勁東不想去追問“盡管”兩個字之後應該是怎樣的話語,隻是淡淡然的說:“我相信不會有那一天的!”
金玲玲轉變了話題,問:“你認為,人類社會的規則,除了法律和道德之外,還有什麽?”
這一次默然的是龐勁東,良久之後,龐勁東神情凝重的說出了四個字:“叢林法則!”
兩人聊了許久,金玲玲才起身告辭。等她走後,龐勁東隨手拿起她打來的報紙翻看起來,立即被國際版的一條新聞吸引了。
這條新聞的大致內容是:有消息人士聲稱,國毒品控製局局長安德森,可能將會參與下一屆總統競選,目前正在籌建競選辦公室。但是這一消息目前尚未得到證實,安德森局長方麵的發言人也對此保持沉默。分析家認為,安德森如果參選,憑借其數十年兢兢業業的工作和良好的口碑,將會有很大的勝算。由於其現任職務的關係,安德森可能會主打禁毒牌,以獲取超越性別、膚色和階層的候選人的支持。還有分析家認為,在目前已經可以確定參選的候選人當中,安德森局長最有競爭力的對手並非來自共和黨,是與他同屬民主黨陣營的裏維參議員。換句話說,對於安德森局長而言,最關鍵的並不是大選,而是之前的黨內預選。
龐勁東看罷這條新聞,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原來他要我殺的是總統候選人!”
盡管龐勁東知道安德森局長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但是卻也沒想到,他如今竟然瞄準了總統寶座。也正因為如此,龐勁東的心中升起一個疑問。
安德森局長參選總統麵臨的一個政治問題,是這篇報道沒有提及的。
國實行文官中立製度,早在一百多年前製定下來的《彭德爾頓法案》就對此予以明確,並一直沿用至今。該製度有這樣一個要求:政府部門任職的文官必須保持政治中立,可以隸屬於某個黨派,但是卻不能參加黨派性的政治活動。
這條看似無關緊要的要求,恰恰是安德森局長競選總統的最大問題。因為不能參加黨派的政治活動,使得安德森局長在民主黨內部的聲望和影響力,將會遠遠不及其對手。這一點並不會因為裏維參議員一個人的死,而有任何改變。
正是因為類似的原因,以及其他一些因素,使得國曆屆總統候選人,以議員和州長居多,鮮有某部門的行政官員。
安德森局長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龐勁東推測有這樣一種可能,那就是他獲得了某個強大勢力的支持,而裏維參議員恰恰是個障礙。
發生國高層的事情,不是龐勁東有必要關心的。現在龐勁東麵對的問題是,安德森局長為了解決他自己的問題找到了龐勁東,而且差一點就把刀架到龐勁東的脖子上。
龐勁東是個見過世麵的人,但是上升到如此高度的事情,卻還是第一次遇到。因為這件事情,決定著這個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國未來的總統。政治是一場危險的遊戲,這一次的遊戲顯然太過危險,規模也太大了,實在不是龐勁東有資格可以玩的,而且也不存在玩的必要。
但是話雖如此,安德森局長那裏該如何應對呢?
龐勁東越想越煩,最後悟出了四字真言——“愛咋咋地”。
既然已經被金玲玲擾了清夢,龐勁東也就索性出門辦事了。
在龐勁東住院這段時間,銀行的貸款已經批了下來,龐勁東揣上支票就去了正東公司。
休息了這麽長時間,龐勁東回到公司,同事們紛紛對其投以驚詫的目光,當得知龐勁東不是回來上班的,同事們的驚詫立即升級為震驚。
王偉同見到龐勁東後,拉著龐勁東的手寒暄了許久,不過都是些噓寒問暖的話,半點也沒有提及工作。
過去,王偉同認為龐勁東這個打工仔一定是瘋掉了。但是現在,他認為是沈家瑤瘋掉了,才會如此放任一個瘋狂的打工仔。他的想法可以代表許多公司員工。
沈家瑤上任後,對公司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屍位素餐的員工基本都被炒了。對於龐勁東這個長期請假的,大家都等待著成為下一條魷魚。然而左等右等,最終卻白等了,龐勁東的職位不但穩如泰山,而且薪水照發。
這使得龐勁東成為多少有些神奇的人物。
龐勁東幾乎與所有熟識的同事都攀談了幾句,卻始終沒有見到周瞳,這讓龐勁東多少有點感到失望。龐勁東本來想問問王偉同,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最後,龐勁東來到了沈家瑤的辦公室。
“你是回來上班的嗎?”沈家瑤停下手頭的工作,似笑非笑的看著龐勁東。
“恐怕我還得再請一段時間的假!”
“理解!”沈家瑤點點頭,揶揄說:“龐總現在可是大忙人了!”
龐勁東並不理會沈家瑤的譏諷,把支票放到她的麵前,說:“我這次是來還錢的!兩千一百萬,多出來的一百萬,就當作是利息了!”
看到那張支票,沈家瑤變得嚴肅起來,鄭重的說:“你不需要這樣著急的,我不等錢用。你在創業初期,資金很容易周轉不開。”
龐勁東笑了笑,問:“知道我在創業,會不會讓你感到有些高興呢?”
這個問題讓沈家瑤感到有些不自在,沉默了片刻工夫,她低下了頭,低聲回答道:“是的。”
龐勁東搖搖頭,告訴沈家瑤:“可惜我開這家公司並不是為了什麽創業,真實原因是你無法理解的。過去了這麽多年,我對金錢的態度仍然沒變,這一點和你不一樣。”
沈家瑤沒有料到龐勁東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當時愣住了。
當得知龐勁東招標土地,成立公司進行開發的時候,沈家瑤感到很高興。當年龐勁東父母棄自己而去,龐勁東回國後的渾渾噩噩給她造成的陰影,差一點就要煙消雲散了。自己這個不求上進的青梅竹馬,終於結束了混日子的生活,開始努力奮鬥了。
有的時候,沈家瑤會幻想自己與龐勁東同樣作為叱吒商場的成功人士,恢複往日的那種親密無間,這是童年溫馨的記憶與現實生活完美的結合。
然而現在,沈家瑤知道自己錯了,龐勁東仍然是與她完全不同的一種人。隻是她並不明白,龐勁東做這些事情究竟是為了什麽。
龐勁東說:“我希望你明白,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不止有錢。”
聽到這句話,沈家瑤心中波瀾起伏。過了良久,黯然說道:“可是沒有錢能行嗎?就是因為沒有錢,我們的童年才會暗淡無光,我們的父母才會那樣辛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