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滇南水禍

高翔對雲南的了解大抵來自武俠小說。美麗而致命的桃花瘴氣,殺人於無形的蠱毒,恐怖詭異的“降頭”……雲南巫風甚重,自古便是鬼蜮洪荒、蛇蟲橫行之地,仿佛蕩舟湖上,真可以目睹俠客劈波逐浪馭劍飛行的奇景。

以這樣的期待去遊覽,當然落得失望,可是失望之徹底,卻也叫人心涼。沒有劍俠鬥法可以,沒有江湖豪客可以,隻要滇池的餘威仍在,不失雲南風光的一般水準,也就差堪告慰了。然而就連這小小的要求也成了幻想,置身湖畔,看到得是怪異的景象。

“這湖水怎麽綠油油的?”

“不是油——你仔細看,是植物的蔓滕。”

“是蓮葉嗎?”

“不是,蓮花沒有這麽小……”

“簡直覆蓋了整個湖麵,這還怎麽劃船哪……”

“沒辦法,隻好在湖邊看了。”

愛蓮隻是抿嘴笑,直到大家敗興而歸,回到湖畔的茶館歇息時才告知:“滇池最近幾年汙染的很厲害,已經不複當年風光了。”

“汙染?湖畔有建造紙廠?”

“不是那種汙染,”愛蓮解釋道,“你剛才不是看見了,湖上生滿了水葫蘆。這小東西繁殖的可快了,下一場雨,滿湖上全是。”

“水葫蘆有什麽壞處嗎?”高翔還是第一次聽說植物也會造成水汙染。

小鬆替愛蓮答道:“當然有害,植物覆蓋了湖麵,就會造成湖水缺氧、缺少光照,致使湖中生物大量死亡,腐爛後就造成了湖水的汙染。”

“為什麽不想辦法清理呢?”雪晶問。

愛蓮苦笑道:“因為沒辦法清理啊,水葫蘆長得太快太快了,今天拔掉,明天又生出一大片——它們的根在水中,是沒辦法徹底根絕的。”

“以前水葫蘆是生長在陸地上的,人們拿它當飼料喂豬。後來不知道是誰,想出把水葫蘆種在湖裏的注意,沒想到繁殖的特別好,他們家的豬當然很高興啦。這樣一來,其它養豬戶也效仿,把水葫蘆花子大量撒在湖上,長久以來,就造成了汙染,如今治理滇池水汙染已經成了昆明市的頭號難題,治理了無數次,屢治屢敗。”

從前滇池的水可以直接飲用,現在誰也沒有這分勇氣了。而且臭水還有個大大的壞處,招蚊子,昆明的蚊子一年四季專橫跋扈,與滇池的水汙染不無關係。

聽說昆明市政府曾考慮使用非常手段,在滇池投毒,要把所有的生物全部毒死,然後在用中和劑解毒,過上十年五載,水源才會恢複清潔。這個方法顯然流弊過大,可是沒有更好的治理途徑了。

現在昆明市政府號召遊客和當地居民協助治理水汙染,湖畔備有許多“環保船”,租一條船,領一個牌子,撈滿一船水葫蘆,就給五塊錢。別說,這個辦法還真不錯,原地而來的遊客,都樂於貢獻一點愛心與勞動,替滇池打理麵容。

好不容易來了一趟滇池,不能無功而反。既然看不到夢想中的風光,就兼職做一次環保人士吧!

六個人租了一條小船,前去打撈水葫蘆。當真把那罪魁禍首撈上來,靈兒驚奇的發現,開著小白花的水葫蘆,和家裏養的那種不知名的花兒竟然完全一樣的。

也就是說,她花五元錢一枝買來的花卉,居然成了汙染元凶,現在每消滅一船該花卉,市政府就付給我們五元錢。

“靈兒啊,你這是姑息養奸,萬萬要不得,回家以後趕緊把那些花花草草的處理掉,咳咳,你要是真有那麽多愛心沒處使,不如養幾頭豬,過年還能殺掉吃肉。”高翔揶揄妹妹。

靈兒很受打擊,不服氣的辯解:“我的不是水葫蘆,就算是水葫蘆……也是超級的水葫蘆……”

愛蓮抿嘴微笑:“水汙染有時候也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比如我家附近有個小湖,每到夏天便開滿潔白的蓮花,香飄百裏,非常出名。後來不知怎麽著,忽然有一年,蓮花全都變成了紅色,一枚白的也沒有,像是被人染過似的,村裏人都很納悶,誰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從那以後,家鄉便以出產中國獨一無二的天然紅蓮花知名,久而久之,村子幹脆以花為名,改名為‘紅蓮鄉’了。”

一直過了好多年,白蓮變紅的事仍是當地的一大謎團,成就了無數的傳說,也影響了村民的生活。自從湖水裏生出紅蓮以後,村民們的健康就每況愈下,越來越多的人壯年夭折,三分之二的嬰兒活不到成年:昨天還是好端端的人,第二天就突然暴死了,至於病因,沒有人清楚。自那以後,紅蓮鄉的居民越來越少。

前些年國家製定開發大西南的政策,一支裝備先進的科考團也被派往雲南山區考察,路過紅蓮鄉,順便考察了天然紅蓮花的來曆。據科學家說,當地的湖水成分非常怪異,含有大量的有機物和稀有元素,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的水質與之類似。

“和水相比,更像某種培養液。”這是科學家的原話。愛蓮複述的時候,卻不見得有半點自豪。

“大家都說這是水汙染,至於到底怎麽被汙染的,誰也說不清楚,反正,科學家都說啦,湖水含有毒素,不適合人類飲用,當地的水井也收了湖水的汙染,含有高濃度的致癌物質,難怪從前村裏人頻頻的暴死,原來是湖水鬧得鬼,癌症喲!那可了不得。從那以後,村裏人幾乎全都搬走了,現在湖畔就隻有我們家一戶人,冷清的很。”說著,她自鳴得意的笑道,“現在我就是紅蓮湖的主人,歡迎你們來做客!”

“你不怕喝了受汙染的水得病?”辣椒問。

“不怕、不怕!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自從有了自來水,誰還喝湖水呀。”

“那也沒必要非得住在汙染區啊。”

“住在那裏才有花可采,有花可賣呀。”愛蓮笑盈盈的說,“如果一早就搬走,我今天就不會遇見你們了。”

辣椒趁機調侃道:“小鬆,愛蓮要是不賣花,就不會遇見你了,不遇到見,怎麽會給我們帶路呢,如此說來,這紅蓮花還是你們倆的介紹人呢。”

小鬆瞪了她一眼,羞惱的說:“閉上你的嘴,花和尚!”高翔拉了他的胳膊一下,說:“小鬆,過來一下。”

兩人走到僻靜的角落,高翔問:“石板的事情,你有沒有告訴愛蓮?”

“沒有,不過想要找到石板,離不開她的幫助。““你最好別太相信她。”

“為什麽?”小鬆詫異的望著他。

“她剛才說了謊。”

“我不明白……”

“愛蓮剛才講的滇南紅蓮鄉的傳說,我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同樣的故事。”

“那又怎麽了?”小鬆很反感他對愛蓮的無端懷疑,“既然紅蓮鄉曾經很有名,好事之徒把它寫進書裏也理所當然啊,畢竟不是哪個地方都有紅蓮花,你未免太神經質了。”

“這不是重點,”高翔淡淡的說,“那本書記載的是民國時期的事,而且愛蓮所謂的科考團,其實是美國的一支探險隊,受《國家地理》雜誌委托考察中、緬、越邊境,路過紅蓮鄉,考察了湖水的汙染情況,這些事實在《國家地理》年鑒和民國時代的滇南地方誌裏都曾提到過,而愛蓮的年齡,是不可能親眼目睹當初白蓮變紅的經過的——”

小鬆知道高翔的專業技能就是海量閱讀,可是在情感上仍然無法接受他的判斷:“愛蓮家住在湖畔,完全可以從長輩那裏聽說過這些事情嘛,何必非要親身經曆。”

“先別急著下結論,等我說完,”高翔遞給他一支煙,小鬆搖頭拒絕了。高翔自行點燃香煙,深吸一口,尼古丁徐徐滲入五髒六腑,他看上去怔忡出神,大腦的記憶細胞卻在高速運作,尋找相關記憶——多次曆險已把他的推理思維訓練成一種宛如電腦程序般精確的技能。

“《國家地理》雜誌的特約旅行記者奧地利美籍探險家約瑟夫?洛克,於1924年至1935年期間在中國西南探險期間在《國家地理雜誌》發表了一係列文章和照片,其中提到他為了尋找傳說中的神秘國度香巴拉(香格裏拉),所遊曆的中國西南群山大川。在他死後發表的日記裏,則有一段關於紅蓮鄉的記載。日記寫道:湖畔渺無人煙,迷漫著原始和野蠻的氛圍,曆史的鼓聲在這裏永久的停頓下來,在這上帝不曾到過的地方僅有一戶人家。美麗端莊的太太經營著一家小旅館,熱情得招待了我們。這位太太有個十四歲的女兒,非常可愛,看到她時我不由得聯想到身在康洲的小妹。我拿出一本隨身攜帶的攝影集,指著封麵問她,這裏是不是書中所說的‘香格裏拉’,女孩搖搖頭,對我的翻譯說,此地是紅蓮鄉。”

高翔和小鬆相對沉默,奇妙的感受在兩人心裏堆積,仿佛一團濃黑的墨,要將眼下單純愉快的旅行塗髒。小鬆歎了口氣,耐心的問他:“你總不會是在懷疑愛蓮從民國十三年一直活到現在吧?”

高翔觀察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如果你像我一樣經曆過更多更奇怪的事,就不會覺得這假設有多離譜了。”

小鬆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別想那麽多了,世界上總是充滿了這樣那樣的巧合,與其翻閱古書,不如親眼去看看紅蓮鄉的美景,希望我們也會受到和外國佬一樣的招待,話說回來,愛蓮很有可能是約瑟夫?洛克筆下的那個少女的後代。”

“希望如此。”高翔自言自語道,“黑暗中的隱者,我們已經踏入迷宮之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