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1992年10月18日,星期日,今天是定好所有事宜後第一次交貨的日期,清晨五點,張梅剛剛穿好衣服準備出去跑步,就聽見大門外傳來低低的喊聲,刻意壓低的聲音讓張梅嚇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連頭一天晚上因為趕製最後一套小棉服而熬夜遺留下的濃濃困意都瞬間消失了。
自從上次於賴頭的事情發生後,張梅不但把家裏所有的門栓全部換成了鎖頭還特意在院子裏養了兩條大狼狗,雖然現在狼狗的體型還沒有長開,但伴隨著喊聲汪汪汪的狗叫讓張梅哆嗦的心頓時平複下來,套好小棉襖走出溫暖的屋子。
站在院子中,張梅先走到兩條狼狗邊上拍了拍自己親手喂養了一個多月的大黑二黑,“誰啊。”
張梅感覺安全了後大聲喊了一句,聽到張梅的喊聲,院子外聽到狗叫的王貴花瞬間提高嗓門,“梅子,是嬸子,開門。”
王貴花的大嗓門讓張梅微微楞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蒙蒙亮的天空,張梅滿心疑惑的再次拍了兩下自家的狼狗,拿起扔在一旁的狗鏈子把大黑二黑栓好,邊大聲答應著邊快速的往大門小跑著,打開大門,張梅一眼看到了打著手電筒站在門外的王貴花。
“嬸子,出啥事了?你咋這個時間過來了。”張梅邊疑惑的詢問邊拉著王貴花進院,站在張梅家院子的王貴花什麽都沒說,直接拉著張梅往屋裏走,張梅不明所以的跟著王貴花走,邊吆喝了一聲兩條看見外人直往外撲的狼狗。
一進屋,張梅就發現王貴花半邊臉有點紅腫,張梅心底一驚,這是兩口子打架了?三叔動手打嬸子了,這個念頭一起,張梅越琢磨越是,心裏暗自生氣,張梅因為以前流產的那次事件最恨的就是男人打女人,哪怕你不是故意的也不行。
這麽一想,張梅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反手拉著王貴花進屋把王貴花按坐在炕上,“嬸子,你等著,我去找我三叔,我問問三叔因為啥動手打人。”
張梅說完鬆開拉著王貴花的手轉身就要走,王貴花先是被張梅的話鬧的一愣,明白過來張梅說的是什麽後,忍不住哈哈哈的笑了,但卻又被半邊臉的疼痛弄的臉上的笑僵住了,笑不笑哭不哭的表情讓張梅越發的肯定王貴花肯定是傷心透了才會有這樣又笑又想哭的怪異表情。
臉色越發陰沉的張梅抬腿就打算去王貴花家找陳福問個清楚,還沒等離開屋子就被王貴花一把拉住,王貴花一手捂住半邊臉一手拉著張梅把張梅扯回炕邊,按住因為牙疼而牽扯到跟著疼痛的半邊臉,王貴花嗬嗬的笑了,“啥你三叔打的,我們兩口子結婚快二十年就沒打過架,我這是牙疼腫的。”
王貴花邊笑邊說的話讓張梅楞了一下後隨即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王貴花,“嬸子,你可真是,不是打架你咋不早說哪,我還以為我三叔動手打人了哪。”
王貴花捂住了嗬嗬的笑著,邊笑邊說,“你也不容空啊。”
張梅一想也是,自己光顧著看那半邊紅腫的臉了,不過這大早上的天沒亮臉腫的來了,也不能怪張梅多想,想想張梅也跟著笑了,娘倆笑過後,張梅問清楚王貴花是上火牙疼後,也沒急著問因為啥上火,張梅知道王貴花既然來了,肯定會說出因為啥事,失笑著走進灶房先準備東西幫著王貴花處理火牙。
等王貴花牙感覺好多了後,娘倆再次坐在炕上,張梅有些好奇的看著眼底有些烏黑的王貴花,“嬸子,你咋了?昨晚沒睡好?”
王貴花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梅子,嬸子也不怕你笑話嬸子眼皮子淺,這不是今個是交貨的日子嗎,我這心底沒著沒落的,又害怕人家不來拿貨,又害怕人家不滿意咱們做的這些東西,這一宿嬸子就跟烙餅似的在炕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王貴花的話讓張梅頓時明白了王貴花擔心什麽,有些好笑的同時又有些淡淡的心酸,二百套衣服將近小一萬,別說現在了,就是在等五年,一個靠天吃飯的農民一下子賺了好幾千都是讓人睡不著覺的事,何況張梅了解王貴花,那是真正的苦日子過過來的,也就是這十年日子好了才過的寬裕一些。
拉著王貴花粗大滿是老繭的大手,張梅什麽都沒說,張梅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在張梅看來,其實很多時候語言蒼白的讓人無力,這種時候王貴花之所以突然跑到她家,與其說說心裏話,不如說想分散一下心底的壓力,其實張梅能夠理解,畢竟那麽多的布全部換成了衣服,單衣服、小棉服、小鬥篷這類的衣服,要是人家不來不要了,或是人家不滿意那可真是打水漂了,雖說布料沒花錢,但那都是辛辛苦苦做出來的。
可以說為了趕製第一批貨,除了張梅,王貴花帶著那些嫂子們真是抓緊一切時間在幹活,每個人家裏都有一攤活,可為了這個,連家裏都忽略掉了,要是真的沒有按照預期的那樣完成交易,那麽就不是簡單的失望可以解釋的了。
緊緊的握住王貴花的大手,張梅無聲的安慰著,而王貴花自嘲的笑過後,好久才長出一口氣,抬起眼皮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張梅,張梅滿眼的關心與擔憂讓王貴花抽出手使勁抹了一把臉,“梅子,別擔心,嬸子沒事。”
張梅笑著點點頭,為了轉移王貴花的注意力,張梅輕輕的晃悠了一下王貴花的大手,“嬸子,我想吃攥湯子麵,你給我攥點吃吧。”
王貴花雖然性子急脾氣暴但並不是傻子,張梅啥意思王貴花心底清清楚楚,看著才十幾歲的張梅都能淡定的麵對這件事,王貴花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十年白活了,再次使勁抹了把臉,王貴花爽朗的笑了,“行,嬸子給你攥湯子麵吃,走,去我家,我給你們露一手。”
說完拉著張梅站起身,張梅笑嗬嗬的跟著王貴花回到王貴花家,在家擔心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陳福聽到院子裏老婆子大聲的笑語,頓時鬆了一口氣,老婆子啥心裏,作為生活了二十年的陳福最清楚,可勸了也說了,王貴花就是想不開,沒辦法的陳福也跟著熬了半宿,不過現在總算好了,想到這裏的陳福臉上露出了笑容。
吃過飯張梅也沒走,直接就留在了王貴花家坐在炕上幫著王貴花輕輕的扯棉花,這次除了交出一百八十件的單衣還有一部分小棉衣,一進十月因為天氣的變冷,張梅腦子一動想起了棉衣,張梅通過張連海跟鄒靜聯係上又添置了一些小薄棉衣和小鬥篷,而張梅的提議第二天就得到了回複,所以截止到交貨前的這半個月,所有人都在趕製小棉衣和鬥篷。
上午九點,等待來取貨的王貴花等人一遍又一遍的不斷的在大門口抻脖子往外看,十點、十一點、十四點、到了十五點,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失望沮喪的表情,已經是下午三點,可說好來取貨的人員還是沒有來,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沉默的沒有說話。
徐燕子甚至紅了眼眶,揉了揉鼻子,徐燕子看向王貴花,“嬸子,我先回家了,我家小寶差不多該醒了。”
王貴花勉強的笑了一下點點頭,“回去吧,要是人來了,我叫你。”
徐燕子沉默的點點頭,低著頭離開了屋子,剛剛走出院子,徐燕子眼淚就下來了,這一個多月為了趕製這些貨,她連兒子都忽略了很多,沒想到錢沒賺到不說,還耽擱了家裏的活,想想這段時間丈夫的支持與理解,婆婆的不滿,徐燕子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回到家的徐燕子一句話都沒說,而吳長貴一看老婆蔫頭耷腦眼睛又有些紅的沒有了精神氣就知道事情有變,可這會啥都不能說,為了怕老婆難受,吳長貴去旁邊爹娘的屋子把兒子抱了回來,交到了徐燕子的手中,徐燕子低頭看了看懷裏笑嗬嗬的大兒子,鼻頭一酸,抬起頭看向吳長貴,“二貴,訂貨的人沒來,那些衣裳沒人要了。”
說完眼淚就下來了,吳長貴趕緊坐到徐燕子身邊,摟住徐燕子的肩膀,“沒事沒事,沒來就沒來,那些人不要咱都給咱兒子穿。”
雖然心裏難受,但徐燕子知道一項寡言少語的丈夫能說出這段話,已經很不容易,抹了抹眼淚,徐燕子點點頭,輕輕的嗯了一聲,再沒多說什麽。
下午四點,好不容易緩過點勁的徐燕子正靠在被垛上陪兒子玩,就聽見院子裏傳來興奮的大喊聲,徐燕子楞了一下,在吳長貴輕推下回神抱著兒子蹭的下地,趕緊往外跑,剛剛跑到門口想起外麵冷,孩子穿的少又趕緊跑回來把兒子塞回吳長貴懷裏後咚咚咚的跑了出去。
剛剛跑出屋子,徐燕子就看到石春靜笑的合不攏嘴的喊著自己,滿臉漲紅的石春靜一看徐燕子出來了,趕緊衝到徐燕子身邊,一把抓住徐燕子胳膊,“燕子,趕緊的,取貨的人來了,嬸子讓你趕緊過去點貨拿錢哪。”
徐燕子驚呆了,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滿臉興奮的石春靜,反手死死的抓住石春靜的手臂,聲音都有些哆嗦,“姐、姐,真的來了。”
石春靜興奮的滿臉通紅,一個勁的點頭,嘴裏催促著徐燕子,“趕緊的,人家等著哪。”
徐燕子哎的答應一聲,拉著石春靜就往外跑,心底亂七八糟的徐燕子又想哭又想笑又想大聲嚷嚷又怕外人知道了惦記似的,各種情緒混合在一起,徐燕子的臉色一會紅一會白的,可這一刻沒有人注意這事,隻想快點再快點衝到王貴花家拿到屬於自己的那份辛苦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