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眾章節 【012】勞改犯
在爺爺家這一帶,李澤濤和胖子劉都是出了名的人物。
胖子劉今年60多歲,他16歲開理發店,剃光頭的技術爐火純清,在老一輩裏遠近聞名。李澤濤今年25歲,已經在勞教所三進三出。
在90年代之前,勞改人員釋放人員是被社會歧視和排斥的。李澤濤第一次進去是被誤抓,李家附近的生產隊丟了頭牛,找了兩天沒找著,報了案。派出所在放牛的山坡上發現了李澤濤的鑰匙,正好有人舉報說江北一個屠戶賣的牛肉來曆不明,民警就把李澤濤和屠子都叫去問話。屠子指認說牛是李澤濤賣給他的,於是李被判了一年。關了11個月快放出來時,屠子偷牛被抓了,派出所一查,屠子是慣犯,李是冤枉的,直接釋放。李出來那天,離一年刑滿還有一星期。
進監獄讓剛參加工作的李澤濤丟了飯碗,出來後居委會給他安排了個掃馬路的臨時工,李也沒挑剔就工作了,這一年他20歲。
掃地的工作幹了幾個月,勞教所跑出來了兩個犯人,淩晨4點在馬路上正好遇到李澤濤。這兩個人在監獄裏和李有過命交情,李帶他們找了個地方躲了兩天,給兩人了100多塊錢。兩人不想連累朋友,瞞著李去火車站想坐車跑路,被抓了。這兩個人倒是沒供出李澤濤來,李卻被一個人的鄰居舉報抓了起來,因為李去那人家給親屬報信時被看到了。這次是窩藏包庇罪,三年。
三年刑滿釋放,李這次出來可就沒有工作了,有人給他找了個火車站扛行李的力工活兒。幹了兩個月,有一天,站前警察查身份證時查出來個逃亡殺人犯,這個小民警經驗不足,當場就喊出來了。殺人犯和兩個警察搏鬥,拔出刀捅死一個,重傷一個,被路過趕來的李澤濤從旁邊一腳踢倒,二人搏鬥了幾下,李奪過刀把殺人犯捅死了。哪想到殺人犯還有一個遲到的同夥,這個同夥四肢發達大腦貧乏,看到兄弟被捅了,沒逃跑卻上來奪刀。兩人一來二去,同夥也被李澤濤一刀捅死了。死的警察被追認為烈士,重傷沒死的官升兩級。李澤濤見義勇為,表彰獎勵,防衛過當,判刑半年,緩刑半年執行。
林紫紋沒弄明白這個防衛過當是怎麽判的,這年頭不可思議的事太多了,見義勇為英雄還會被判刑,如果放在21世紀,媒體能把這事炒翻天。三次進監獄,都是因為李澤濤運氣差,不過這幾年風雨過來,他也被磨練成了一方人物。這一次出來屬於提前釋放,暫時還沒有工作。
李澤濤家和林紫紋的爺爺家很近,都在一個生產隊,兩個胡同一趟房。林紫紋小時候去爺爺家玩時,還經常去李家串門。李澤濤經常和爸爸上山放網捕鳥,用手搖電機下河抓魚,然後回到家大方的請附近住的小孩去他家玩。林紫紋小時候養過兩隻李澤濤送的黃鳥,他記得這種鳥後來瀕臨絕跡,千僖年時他曾在北京的鳥市上看到有人賣5千元一對。
到了李澤濤家院子外,林紫紋找了個院子裏麵看不到的位置,扯著嗓子喊:“濤哥,濤哥在家沒?”
“小濤去老劉頭那剃頭了,你誰呀?”聽聲音是李澤濤的爺爺。
“沒事,喊著玩兒的。李爺爺我走了!”林紫紋是曠課出來的,沒人看到他才最好。
到了胖子劉理發店,一個正在剃頭的半大小子說濤哥打台球去了。林紫紋在附近轉了半天,才在一個胡同裏找到台球廳,見著了李澤濤。
經過這幾年在勞教所勞動改造,小時候白白淨淨的李澤濤已經曬成了黑人。老劉頭剛給他剪了個小*平頭,雪白的背心,黑西褲寬牛皮腰帶,鋥亮的黑皮鞋,李澤濤的打扮精神十足,沒一點兒前幾天剛放出來時的落魄樣子,讓林紫紋看著一愣。
李澤濤正叼著煙站在球桌邊看別人打球,看到林紫紋也是一愣:“紫紋,怎麽沒上學跑這來了?”
“濤哥,我來找你的,出來說?”
幾個打台球的看到林紫紋,大家也互相打個招呼,林紫紋小時候常來這片玩,和林紫川帶著一幫小孩子上竄下跳的到處跑,這些半大小子都認識他。有幾個以為他是在學校挨了欺負跑來找人,還問他要不要幫忙。
出了台球廳,倆人蹲在門口的馬路沿上,李澤濤把手裏的煙頭往對麵的水溝一彈,從兜裏掏出包迎春,抽出一支劃了火柴點上。
林紫紋一看樂了:“濤哥,看你穿的人模人樣的,就抽這個啊。這身衣服哪弄的?”
“去,死小子,閑事管的不少,找我啥事趕緊說。”李澤濤有點羞惱,今天穿這身出來不到半小時,就有五六個半大小子和他打趣了。這林紫紋剛上初中還沒長毛呢也敢笑話他,在勞教所裏可沒幾個敢這麽和他說話的。
林紫紋眼珠一轉,就明白了:“紅霞姐給你買的吧?你倆啥時候辦喜事?”
李澤濤抬腿做勢欲踹,林紫紋連忙象隻蛤蟆似的往旁邊一蹦,笑哈哈的說:“得了我不說了,今天來找你是真有事。”
“啥事?”李澤濤吸了一口迎春煙,吐了口吐沫在地上。這便宜煙2毛錢一盒,沒過濾嘴,前幾口總能吸到煙沫。
林紫紋一把奪過李澤濤嘴裏的迎春,扔在一邊:“別抽這個了,來,老弟給你整點兒好的。”說完打開書包,掏出一盒良友,撕開包裝線遞給李澤濤。良友7塊錢一盒,一支3毛5,夠買35支迎春的。
“嗬,你小子哪來的錢買這煙?”李澤濤趕忙抽出一支點上,叼在嘴裏美美的吸了一口。
“老弟我才賺了點兒錢,走,先找個地方吃飯,我早晨沒吃飽。”林紫紋拉起李澤濤出了巷子,附近隻有些小飯館他看不上,剛好有輛出租車經過,林紫紋攔下車二人坐了上去。
“幹啥,吃個早飯還用打車?你賺了多少錢,中彩票了?”李澤濤知道這個林紫紋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聰明又早熟。不過打車去吃飯,他腦筋有點兒轉不過彎來。
“師傅,悅賓飯店。”林紫紋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挑個高級地方:“濤哥,悅賓沒去過吧,老弟請你去喝早粥。”
李澤濤上下打量打量林紫紋,一臉驚訝:“小子行啊,哥今天跟你混了,看你一會兒還有什麽花樣。”
出租車很快到了悅賓,林紫紋付了車錢當先帶路,和李澤濤進了飯店。大堂經理老遠就認出上次來吃過飯的林紫紋,上前來打招呼。林紫紋一問才知道,現在沒有住宿服務的高檔飯店都沒有早點,和經理要了二樓的包間,臨上樓時還提了個建議:“供應些特色早點雖然賺不了什麽錢,卻是檔次的象征。星級酒店都有早點,你可以和領導談談,考慮一下。”
悅賓飯店因為沒有住宿項目,所以隻在中晚餐時間營業,這個時代還沒有人注意到早點服務對飯店有多大的影響。大堂經理點頭答應,林紫紋看他的態度屬於禮貌式的應付,就沒再說。
進了包間,林紫紋接過服務員手中的菜單,讓李澤濤點菜。李澤濤簡單翻了翻菜單,對上麵的菜價驚歎不已,不肯點菜。林紫紋隻好接過來,葷素搭配著,和上次差不多,還點了四菜一湯。
李澤濤隻抽煙,從不喝酒,林紫紋剛好相反,從不吸煙,也就沒點酒。這個四人座的包間桌子不大,兩個對麵坐著,一邊喝茶聊天一邊等菜。
林紫紋不提今天找李澤濤的原因,李澤濤也不急著問。兩人先聊著小時候的趣事,又聊到這些年從李澤濤第一次進勞教所以來的生活,都感歎他的時運不濟。很快菜上齊了,李澤濤從來沒吃過這種檔次的菜,林紫紋也正好肚餓,兩人一通風卷殘雲,很快把桌上碗盤清掃一空。李澤濤拍拍溝滿壕平的肚子,大呼過癮。
菜吃完了,林紫紋主動打開話題:“濤哥,這次出來有兩個月了吧,還沒工作?”
李澤濤劃著火柴點上一支良友,有些鬱悶的吐了個煙圈說:“我這樣的誰要我啊,才25歲就三進三出了,能托的關係都托了,沒一個單位收的。你也知道,我中學畢業時我爸花了三千多給我轉的工人戶口,現在想上山種菜都沒地了。”
“那你和紅霞姐的事,她爸不能同意吧?”紅霞家和李澤濤家、林紫紋的爺爺家是老街坊,這幾年紅霞爸在菜市場上擺了個攤子,賺了些錢,家也搬到了市區裏。紅霞比李澤濤小2歲,兩人從小算是青梅竹馬,李澤濤身上這套行頭就是剛出來時紅霞給買的。
“肯定不能同意,我爸想找李嬸去給說媒,李嬸說人家紅霞有孝心人又漂亮,這幾年家裏條件又好,說媒的快踩斷門檻了,給我說準沒戲。我窩囊啊。”李澤濤使勁幾口把剩的一截煙吸掉,撚滅在煙灰缸裏,劃著火柴又點了一支。
“那你現在有啥打算麽,和老弟說說。”
李澤濤想了想說:“我現在一沒技術二沒錢,找不著工作也沒錢做小生意,前天有個朋友問我去不去市裏給他的店做保安,我想實在不行就去試試。”
林紫紋一聽就明白,當保安就是做看場子的打手,估計李澤濤所說的朋友開的店是舞廳錄像廳之類的。李澤濤這幾年幾乎都在勞教所過日子,這個朋友恐怕也是地痞流氓之類的人物,李澤濤應該是不想和這種人打交道,所以在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