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沙洲冷 第六十八章 悲不禁

“主子,這是皇後娘娘派人送來的衣裳,”夏至推門進來,身後跟著一名將紅色木製托盤高高舉過頭的宮婢。

夕顏從書桌邊起身,示意宮婢將托盤放到臨窗的榻上離開。

那宮婢低頭將托盤放下卻並不急著離開,反而站在一邊不動。

夕顏奇怪的瞥她一眼,就見她緩緩的抬起頭,含笑的雙眸看著一臉驚愕的夕顏。

“蘭諾?”夕顏欣喜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怎麽是你啊。”

“奴婢給柔妃娘娘請安,”蘭諾向夕顏福了福,指著榻上的衣裳道:“皇後娘娘派奴婢給柔妃娘娘送衣裳來。”

“蘭諾,為何跟我這麽見外?你過的好嗎?”夕顏拉了她的手在榻上坐下,上下打量著她,“好像胖了些了,皇後娘娘待你好麽?”

蘭諾點點頭,“娘娘待我很好,隻是我時常會想起我們之前在長寧宮時的情景。”

夕顏聽了她的話,也悵然點頭,“我也會時常想起。”

“顏姐姐,很多事我都不明白,你和桃葉妹妹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否則大家那麽好的姐妹,怎麽會弄到現在這步田地呢?”蘭諾拉著夕顏的手,神情黯然。

夕顏拍拍她的手,“蘭諾,你一直在皇後娘娘身邊,很多事該比我看的透才是,走到今天這一步,並非我本意。”

“唉,我明白,”蘭諾歎了口氣,無奈的搖頭。“我還得給娘娘複命去,不可耽擱了。”

夕顏跟著蘭諾起身,隨她走了兩步。

蘭諾像想起了什麽。回身指著榻上的衣裳道:“這衣裳是皇後娘娘特意命製衣坊新趕出來的,囑咐著讓顏姐姐在除夕宴上穿。”

夕顏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語調卻充滿了無奈。

蘭諾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那奴婢告退了。”

夕顏望著她離開地背影,在心底重重的歎了口氣,連蘭諾都變了。那些她記憶中快樂單純的時光一去不複返了。

回身見夏至已經將衣裳拎了起來,口中還在驚歎著,“這衣裳好華麗啊,真漂亮。”

夕顏順著她地視線打量那件華麗的衣裳,海棠紅地對襟上衣繡了精致的聯珠花鳥紋,寬大的衣袖,長幅的繡了寬邊的下擺。.,16.n更新最快.

夏至一邊將托盤裏地衣裳拿出來,一邊連聲驚歎,“主子。這些衣服都好華麗啊,將奴婢的眼都閃花了,”淡紫色的披帛、青蓮色雲錦抹胸和羅紗曳地長裙。裙上還訂了許多細小的珍珠。

夕顏看著這麽多衣裳就蹙了眉,如此精美高貴的衣裳。不知皇後送來給她到底是何用意。就算是為了吸引皇帝的注意,也稍嫌華麗了一些。

“哦。對了,主子,這是讓您在除夕宴上穿的呢,”夏至放下衣服,一拍手興奮的叫了起來。

“怎麽了,又這麽大驚小怪的,”夕顏轉了身,回到坐到書桌邊,展開桌上正練字地紙。

“主子,是除夕宴呢,您忘了宮裏那條不成文的規矩了?”夏至湊到桌邊,看夕顏猶自氣定神閑的寫字,不由惱了起來,“天氣冷著呢,主子光顧著寫字,小心手凍著。”夕顏笑著擱下筆,輕刮了下她地鼻子,“那就勞煩我們的好夏至幫我取個炭盆過來烤烤火。”

“主子,”夏至輕跺了下腳,不依不饒,“皇後娘娘一片好心,給主子送來這麽漂亮地衣裳,您倒好,自己卻一點都不上心,讓人巴巴在那兒著急。”

夕顏拈起自己寫地字,吹幹了墨跡,對夏至道:“還有幾天呢,不急,到時候我自有打算。”

“真的啊,”夏至又不氣了,莞爾一笑,“奴婢這就給主子端炭盆進來。”

看著夏至歡喜地樣子,夕顏也從心底淡淡的笑了,有多久沒有這麽笑過了,自從惠兒過世,她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也許這便是皇帝不願意來她這兒的原因吧,沒有一個皇帝願意對著一個總苦著臉的妃子。夕顏取過椅上的棉襖披著,踱至妝台前,鏡中的人肌膚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容色如雪,唇亦如雪,冰清玉潤,在如墨黑發的陰沉下,卻一絲血色也無,夕顏撫摸著自己的臉頰,思量著除夕那夜或許該上個稍許濃豔的妝容。

到了除夕宴來臨的時候,夕顏也未按原來的心思化濃妝,隻細細描畫了眉眼,將唇色染成緋紅,淡淡的如日出的雲霞。

她在皇後的授意下,在晚宴開始的時候才進入天禧殿,在席側一處掛了竹簾的地方坐下,看著麵前的古琴發呆。

簾外觥籌交錯,沒有嘈雜的人聲,卻聽著熱鬧無比,看不見外麵的情形,卻聽到皇後朗聲道:“今日是除夕盛宴,本宮特意安排了一個曲子,恭賀我大曜國旗開得勝,榮耀萬年。她聽到皇帝輕輕笑了,清潤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是麽,那定要洗耳恭聽,方不負了皇後的一番美意。”

聽到皇帝的話,夕顏的心中有一絲退卻,不知為何心裏害怕了起來,她垂在身前的雙手緊緊交握,碰到了指上帶著的那枚戒指。

微微轉動戒指,她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平緩下來,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想念皇帝,想念他的懷抱,也想念他說過的話。

他對她的承諾,每一句都在一點點實現,而她呢,惠兒的逝去讓她傷透了心,也讓她忽略了愷辰心裏的感受。

她深吸口氣,將手放上古琴,輕攏慢拈,清越琴音流瀉而出。

泠泠琴聲。宛如高山流水,疑是雨落天際,隱約糾纏在離人的耳鬢發梢。像飄散不去的合歡香,一絲絲竄入人的五官。

稍頓。一抹複一挑,刹那間,嚶嚀花語,呢喃鶯啼,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輾轉嫵媚。

簾外已經沒有了聲息,廣闊地天禧殿堂內,隻聞得繞梁的琴聲,琴聲華然,繁花似錦。

一曲終了,簾外仍是寂靜無聲,過了許久便聽到皇帝急切的聲音,“撫琴者何人?”

夕顏起身,整了整自己地衣衫。掀簾走了出去。

方一踏出簾外,殿內便一陣**,夕顏拂了拂紫色披帛。提起那綴了珍珠的羅紗長裙行至殿前,在皇帝麵前跪下行禮:“嬪妾給皇上請安。萬歲萬萬歲。”

“愛妃請起。”夕顏聽到皇帝地聲音後起身,披在身後的頭發有幾綹隨著她的動作滑到了身前。她伸手輕輕拂到身後。

“娘娘的琴藝高超,一曲春江花月,當真是人間難得幾回聞,”坐在左手邊的欣良媛與身邊地珞貴人對望一眼,開口說道。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讚同,夕顏也不言語,隻微微帶著淡笑,望著坐在最高位置上的人,一襲湖藍的冕服,將他的膚色襯的愈加蒼白,他似乎瘦了許多,臉上的五官更顯分明,俊朗的氣息中又添了一些沉穩,夕顏的臉倏的紅了,她覺得自己地心跳又快起來,便微微垂下眼簾,盯著他麵前的案桌看。

皇帝望著殿前婷婷而立的夕顏,良久都舍不得轉開雙眼,“愛妃親身獻上一曲以助雅興,確實該賞,傳旨,賞柔妃金絲琺琅如意一對,白玉淨瓶一對。”“謝皇上,”夕顏忙又跪下謝恩,皇帝揮揮手,示意夕顏歸位。

夕顏坐回自己地位子,看了眼皇帝,隻見他自顧自的喝著宮婢斟上地酒,跟身邊地太後和皇後不時說著話,卻並不向她看一眼,一時心中有些失落。

這時,有內侍來報,說是北伐大軍的信使來報。

眾人止了喧鬧,等著信使進門,都在期待著大軍凱旋歸來地準確時辰。

信使進殿,將大家都嚇了一跳,渾身上下,沾了血的鎧甲破敗不堪,他一進門,便“嗵”一聲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皇上,北伐大軍已凱旋歸來,正在城門外待命。”

“這是好事啊,你哭什麽?”兵部侍郎石大人上前詢問。

信使哭的伏在了地上,被內侍攙扶起來後,更是抽泣不已,聲音斷斷續續,“大軍,大軍在回歸途中,遭到……遭到殘餘倭奴的襲擊,沈大人……沈大人……沈大人他。”

他一連三個沈大人,將大家的心都不由的吊了起來,石大人更是一掌拍下,“沈大人怎麽了,你倒是快說啊。”

“沈大人在混戰中受了……重傷,又急著趕路,所以……所以,在回程途中,過世了。”

信使的話讓大家都定在了當場,這消息無異於當頭棒喝,將眾人都打懵了,一時大家都沒反應。

等有人醒悟過來,便聽到一聲尖細的慘叫,大家回頭,原來是桃葉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突然暈了過去。

桃葉的父親吏部沈侍郎也是一臉驚異,跌坐在地上,身邊的官吏忙急著扶他。

眾人皆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大殿裏混成一團,嬪妃急著上前查看桃葉的情形,眾臣上前安慰沈侍郎貨詢問信使消息。

而夕顏,卻隻是癡癡地立著,不能動彈、不能言語,定定的看著殿外那一抹黑色夜幕,眼眸中有一種濃濃的顏色,象血一樣殷紅。

皇帝望著殿中混亂的場麵不語,他隻看著那個佇立不動的身影,心裏脹起難以形容的酸澀,那酸澀一陣緊似一陣,將心絞的陣陣抽痛,直至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