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

昨晚中西音樂歌舞大會裏“中西絲竹和唱”的三曲清歌,真令我神迷心醉了。

仿佛一個暮春的早晨,霏霏的毛雨①默然灑在我臉上,引起潤澤、輕鬆的感覺。新鮮的微風吹動我的衣袂,像愛人的鼻息吹著我的手一樣。我立的一條白礬石的甬道上,經了那細雨,正如塗了一層薄薄的乳油,踏著隻覺越發滑膩可愛了。

這是在花園裏。群花都還做她們的清夢。那微雨偷偷洗去她們的塵垢,她們的甜軟的光澤便自煥發了。在那被洗去的浮豔下,我能看到她們在有日光時所深藏著的恬靜的紅,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與綠。以前錦繡般在我眼前的,現有都帶了黯淡的顏色。——是愁著芳春的銷歇麽?是感著芳春的困倦麽?

大約也因那濛濛的雨,園裏沒了濃鬱的香氣。涓涓的東風隻吹來一縷縷餓了似的花香,夾帶著些潮濕的草叢的氣息和泥土的滋味。園外田畝和沼澤裏,又時時送過些新插的秧,少壯的麥,和成蔭的柳樹的清新的蒸氣。這些雖非甜美,卻能強烈地刺激我的鼻觀,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

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聽著;也用心唱著。我終於被一種健康的麻痹襲取了。於是為歌所有。此後隻由歌獨自唱著,聽著;世界上便隻有歌聲了。1921年11月3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