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育德高中 (下)

育德高中始建於1986年,當時並不是一個市立公有學校,而是一個外商投資的私立學校,這所學校在當時並不叫育德高中,而叫聖.羅依貴族學校,當年東海市托了改革開放的福,發展得極快,一名叫威廉.德爾的英國商人看中了教育行業的巨大利潤,在當時破天荒的投資建設了這所學校,引起了當時社會各界的強烈反響。

這位威廉商人無疑有著出色的商業眼光,但是他對於中國的具體國情了解實在太少。若是他能晚個十幾年,哪怕是晚個十年再開這所學校,都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果。在當時的中國,改革開放帶來的種種變革強烈衝擊著社會各個層次的民眾,沿海的老百姓們雖然受到的衝擊最大,領受西方文化的影響也最深,但是他們畢竟是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幾千年,受到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影響了將近兩千年的民族。

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典型特點是什麽?

用學者界的觀點來說: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分三種:宗法文化、農業文化、血緣文化。而這三種文化都無一例外的包涵了一個特點:保守。

威廉.德爾這名有著大不列顛皇室宗族血統的商人雖然一心仰慕中華文化,立誌於建立起大不列顛文化與華夏文化的溝通橋梁,但是他選擇的切入點錯了,而且選擇的時間段也錯了。

中國人受儒家文化影響兩千年,至今仍在延續。他們無論是姓什麽,無論是什麽地方的人,都知道這麽幾句話:天地君親師;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教師是排在天、地、君王、親人之下的,而讀書則是排在三百六十行之首,由此可見教育在國人心目中的分量,而當時居然有這麽一個洋鬼子要在中國的地方辦一所學校,這種行為忽視了當時中國人的保守思維所帶來的強大力量。以至於威廉的貴族學校隻開了四年就支撐不下去了,學校生源極少,入不敷出的他最終對四周敵視質疑的目光心灰意冷,將這個爛攤子甩給了當地政府,自己卷鋪蓋回了英國。

這一來就便宜了當地的政府,這所聖.羅依貴族學校建設極佳,裏麵主樓教學樓的修建都頗有西方高級學院的建築風格,教育部門當年為了讓這所學校漸漸淡出人們的記憶,不僅將校名改為了:育德高中,更對教學樓進行了幾次大型的裝修改造。但是,盡管如此在走廊承重的圓形石柱與教室的門框上精細的哥特式雕工上便可看出其抹之不去的濃鬱西方特色。

時間飛快流逝,東海市除了老一輩的人,大概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這所學校的前身和來源曆史。

曹閣飛化解了校門口的風波,心神已經定了下來,一路上侃侃而談,神態上便多了幾分知識分子特有的矜持,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忍不住眼睛裏麵流露出一絲感慨:“雕欄玉砌應尤在,隻是朱顏改啊!育德高中是東海市最好的中學,在這裏我們擁有第一流的師資力量和教學設備,唐天同學,雖然你是從國外回來,但我也敢誇一句口,我們學校比其他任何學校都不會差的!”

曹閣飛雖然長得其貌相當不揚,但是他的口才確實不錯,在這幾百米的路程便將育德高中的來龍去脈言簡意賅的說得一清二楚。

唐立一路上聽得津津有味,絲毫不以眼前這位瘦高的老人口音獨特而生半分無趣之感。

他見曹閣飛有些感慨,便開口笑道:“李後主的詞太多傷感,現在說這個很不應景嘛!”

曹閣飛有些詫異的看了唐立一眼,眼睛裏麵流露出一絲暖意:“你這個學生真不錯的嘛,還知道李後主?在國外沒有丟掉我們的傳統文化底子嘛?了不起,了不起!唉,隻可惜,我們現在越來越多的學生把我們的古文當成古董、過時品,累贅,讓他們看一篇沒有標點的純粹古文,那真和看天書沒有什麽兩樣。”

燕小娜在一旁一直亦步亦趨的跟著,眼珠子在唐立身上根本沒有挪開過,她很好奇唐立這個從國外回來的人為什麽一口北京腔,又對古詩詞還挺了解,她問道:“唐立,你的語文是你的父母教的嗎?”

提到父母,唐立腳下突然一頓,眼中閃電般掠過一絲痛苦之色,但他很快就掩飾了過去,嗬嗬笑道:“不,這都是我的老師教我的,他是一個很仰慕中國文化的英國人,比埃茲拉.龐德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曹閣飛雖然官癮極重,但是他畢竟是一個做學問的老師,埃茲拉.龐德這樣如雷貫耳的大詩人大文學家,他當然了解。

曹閣飛哈哈笑道:“你老師也在精神病院裏麵得過柏林根詩歌獎麽?”

唐立知道曹閣飛說的是埃茲拉.龐德生前最*最離奇的一件事情,埃茲拉.龐德是世界現代史上少有的詩歌巨匠,文學上的大宗師,但他卻是墨索裏尼的忠實鼓吹者,拚命宣傳法西斯主義,在二戰勝利後,他被送上了華盛頓軍事法庭進行公審。

如果不是海明威等人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天真犯傻的糊塗文人,本質不壞,在文學大師們的積極營救和努力斡旋下,這位大文人大宗師早就上了斷頭台。

文人從政,最慘下場如埃茲拉.龐德,莫過於此。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埃茲拉.龐德在審判過後被送進了精神病醫院,可就在精神病醫院裏麵,埃茲拉.龐德開始翻譯《易經》、《莊子》等書,並寫出了他生命中最輝煌最*的詩歌《比薩詩篇》,其詩文采斐然,大氣磅礴。在西方世界,提起埃茲拉.龐德那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在精神病院寫下的詩篇獲得了詩歌界的最高獎項“柏林根詩歌獎”,後來文學界的人一尋思: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詩歌是一個精神病寫的,這算什麽事兒?

於是,他們又努力呼籲,把埃茲拉.龐德給放了吧!

結果,埃茲拉.龐德被放出來了……

可就是這樣一位巨牛無比的詩人卻是徹頭徹尾的中國文化鼓吹者,他堅定不移的認為中國字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文字最有內涵的文字,同時也是最科學的文字,中國文化是這個世界上最先進最優雅的文化。

曹閣飛和唐立熟知埃茲拉龐德的典故,想起這位*卻又糊塗的詩人,他們相視一眼,哈哈大笑了起來。

一旁的燕小娜隻眨巴著眼睛,根本不知道他們笑什麽。

唐立道:“我的老師也是一個中國通,他可是把《資治通鑒》當故事會在看的。”

曹閣飛嘖嘖而談:“啊喲,那可真了不得啊,這古文功底比很多中文老師都要強了!”

一路上曹閣飛和唐立在校園漫步而走,唐立一邊打探著這個學校的作息時間和建築情況,一邊中間夾雜著開闊天空的胡侃。

燕小娜在一旁眼睛滴溜溜的轉,一句話也插不上嘴,嘴巴翹得都快可以掛個手榴彈了。

曹閣飛紹完最新落成的科技樓後,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時間也不早了,早自習都也快結束了,唐立,你的教室就在那邊的三號教學樓的三樓304,燕小娜可以帶你過去,我就不送你過去了!你等下先到305的辦公室去,去見見你的班主任鄒江楠,她會給你安排好一切的!”

說完,曹閣飛看著燕小娜笑道:“小娜,你跟著我們一路閑逛,怎麽早自習也不去上的啦!”

燕小娜一路上插不上話,早就鬱悶得頭頂生煙,此時見曹閣飛笑著對她說話,嘴巴一嘟便道:“早自習無聊死了,才不要去!”

曹閣飛語重心長的說道:“哎呀,小娜啊,馬上就要月考了,這都已經是高三了,不比以往,你可要多努把力,以你的機靈,不會比別人差的嘛!”

曹閣飛雖然話沒點明,但是唐立仍然聽出了弦外之音,他看著滿臉鬱悶的燕小娜琢磨道:看樣子這位燕小娜同學,學習成績似乎不咋地啊!

道別了熱情的副校長,唐立和燕小娜便向教室走去。此時已是八點差一刻的時間,正是育德高中早自習的時間,校園裏麵一片啷啷讀書聲,四處走動的人極少,唐立和燕小娜走在校園的小道上顯得十分紮眼。

唐立不知道去教室的路,自然是由燕小娜帶路,可這丫頭小步邁得比封建時代的大家閨秀還要秀氣幾分,走一步恨不得退兩步,又圓又黑的眼珠子咕嚕亂轉,時不時的往唐立身上瞟上一眼。

此時四周傳來的是清朗的讀書聲,其中夾雜著幾聲清脆悅耳的鳥鳴聲,校園小路上行人寥寥,林陰斑駁,當真有“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的意境。

走在這樣學府氣息極濃,四周滿是書卷氣的地方,唐立真的萬分感慨:像我這樣的人竟然也會在這樣的地方享受這樣平靜的一天?真是造化弄人啊!

燕小娜在一旁低著頭,手上把玩著路上順手摘下的枝條,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唐立見她好像有話要說,便笑道:“燕小娜,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

燕小娜見唐立開口打破僵局,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說道:“唐立,我問你個事,你可不許笑話我!”

唐立笑道:“怎麽會?”

燕小娜眨巴了下眼睛:“你們說的那個埃茲拉.龐德是誰?聽你們說得那麽起勁,就我一個人不知道,我覺得自己好無知,好丟臉喔!”

唐立嗬嗬笑道:“原來是這個事啊!埃茲拉.龐德是西方近代文學界有名的詩人,意象派詩人的開山鼻祖,在西方詩歌界影響極重,不過可能他在東方並不太出名吧,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相信就算是很多老師也是不知道的!”

燕小娜笑道:“這樣啊,那我就放心啦!我還以為自己……”

燕小娜話說到一半,似乎察覺自己說漏嘴了,眼珠子滴溜一轉,岔開話題道:“既然他在西方的文學界這麽有名,那我們的課本裏麵為什麽沒提到他?”

唐立嗬嗬一笑:“埃茲拉.龐德是墨索裏尼的追捧者,鼓吹法西斯的文人……”

話沒說完,燕小娜便恍然大悟:“喔,我知道啦!這家夥站錯隊了哇!哎呀,這官場上站錯隊那可是萬劫不複的,難怪!”

兩人一路說著,腳下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三號教學樓的305辦公室門口。

燕小娜笑道:“你自己進去吧,我回教室啦,一會見!”說完衝唐立招了招手,轉身蹦蹦跳跳的進了隔壁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