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前文提到,我爸和周逸凡在我家家門口上演了一出疑似父子團圓的年度狗血大戲,雖然這出戲在周逸凡平淡自若的表現中遺憾落幕,但有趣的是,在我媽見到周逸凡的時候,以上場景又被重新演繹了一遍。舒蝤鴵裻

我一邊思考著這讓人匪夷所思的一幕究竟有什麽深刻的內涵在裏頭,一邊回過頭仔細地打量了周逸凡一番。他今天穿的是細條紋的休閑襯衫,外搭簡約自然的卡其色單排扣風衣,得體的剪裁帶一點漫不經心的修飾,乍一看,整個人仿佛真的是從電影海報裏走出來的複古貴族。之前我跟我爸媽說我的上司要來,估計他們腦補的都是一個膀大腰圓的禿瓢形象。這一見之下大驚失色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但周逸凡為什麽見到我爸時也有那麽一愣我就不知道了。思索良久,猜測可能是他也被我爸樸實無華的外表所震撼,就如同羅中立那副著名的油畫《父親》所描繪的一樣,古銅色的臉上爬滿了車轍般的皺紋,粗糙的雙手捧著一個殘舊的茶碗。當然,我爸手裏捧著的是個綠皮橘子。但不管這麽說,這個父親都不僅僅是我或者羅中立個人的父親,還是全中國勞動人民精神意義上共同的父親,這有血有肉撼人心魂的形象,容易喚起人們心中一股平凡而偉大的感情。

雖然這場由周逸凡代表的資產階級和我爸代表的無產階級所碰撞出來的火花令人感動,但這著實有些打亂了我原本的計劃。在我原來的構想裏,周逸凡應該在我們吃晚飯的時候跟我爸媽親切地拉拉家常,無意有意或者狀似不經意地透露出老子很牛逼老子的錢八輩子也花不完的訊息,讓我爸媽產生一種誰要是投胎做了他的兒子就像中了雙色球一樣幸運的感覺。然後在飯後我們其樂融融地吃著我買回來的柿子的時候,再出其不意地告訴我爸媽他們這個中雙色球的願望實現了,我果真懷了個他的孩子。通過這樣的前後鋪墊,層層遞進,既不會過於冒進,又容易使我爸媽醞釀出一種欣喜若狂的心情,從而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但事與願違的是,我們吃晚飯時的氛圍像極了另外一幅油畫,那就是意大利名畫家李奧納多·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仿佛隻要一吃完這頓飯,我們就會通通被拖去刑場槍斃,所以每個人都沉默不語,將這最後的寶貴時間用來對自己的人生作最後的總結。我踹了周逸凡三次,又在他那雙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皮鞋上重重碾了好幾腳,他都仍然沒有搭理我。

晚飯過後,四個人在小客廳裏圍著一個24寸的電視機看新聞聯播,電視裏人民群眾喜迎十八大,被調查幸福感都不會說髒話。但我是個十分耿直的人,覺得這種光明正大的謊言實在不能接受,於是想去外麵走走。走之前我也邀請了周逸凡,目的是想跟他探討一下為什麽他不按計劃執行而是臨陣退縮的問題。

卻沒想到他穩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抬頭看了看我,淡淡道:“我不去了,你去吧,自己注意安全。”

我站在他麵前又是努嘴又是使眼色,動用的麵部肌肉估計比人類激吻的時候動用的三十塊肌肉還多,但即便是我的臉已經扭曲地快抽筋了,周逸凡也還是視而不見。我在心裏對他比了個中指,最後氣憤地摔門出去了。

由於這邊晚上沒有路燈,而我出門時又忘記帶手電,無處可去,隻好到旁邊孟達他們家串門,順便蹭了一碗魚湯喝。孟達家裏有一隻叫阿寶的土狗,看到我格外熱情,於是我就坐在沙發上一邊逗阿寶玩,一邊跟對麵的孟達聊天。

聊著聊著,孟達突然問我:“末末,你今天的那個朋友呢?”

我說:“在我家呢,怎麽了?”

孟達說:“噢,沒什麽……”

我一看他那扭捏的表情就覺得肯定有什麽,果然靜了半分鍾,孟達又訥訥地問我:“末末,那個男人……真的跟你隻是朋友關係嗎?”

這真是個難以作答的問題,孟達一直對我有點舊情未了,這我知道。如果我說不是,就會傷害他的感情,可如果我說是,就會違背我的人生信條,我記性不太好,但我似乎剛剛才說過,我是一個十分耿直的人。

我打了個哈哈道:“你看我們倆像有什麽特殊的關係嗎?”

孟達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好幾眼,我幾乎要被他看得靈台一片混沌,才聽到他苦口婆心地說:“末末,我知道你喜歡他,你從小就喜歡他這樣的,但是太有錢的男人往往靠不住!”

我微微吃了一驚,雖然我跟周逸凡是有個一夜情的關係,雖然按照周逸凡的說法,那晚也的確是我主動把他給摁倒的,但這其中有很多複雜的因素,比如我喝醉了神誌不清,比如那天正好是月圓之夜,平時隱藏在我體內的狼化因子釋放出來了之類的,但絕沒有一種可能是我喜歡他,因為那時候我甚至還不認識他,前提條件就不成立。而等我認識他之後,我們的關係就變成了很純粹的合作關係,一開始是老板和員工的合作關係,到後來是他的**和我的卵子合作的關係,根本沒有什麽喜不喜歡一說。

於是我很困惑地道:“你怎麽知道我喜歡他這樣的,你從哪兒看出來了?”

孟達撇了一下嘴,有些委屈地看著我:“我都認識你多少年了,還能不了解你嗎?你上學時候搬出去那幾年一共就給我寫了三封信,還每次都是寫你喜歡上一個男的,說他多好看多好看全天下都沒人比他好看什麽的,到後來都開始寫詩了。對了,最後一封信你還給我畫了張畫呢,所以我今天一看到你那朋友就想起來了,他就是你喜歡的那個類型的!”

我很懷疑地看著他,搜遍了腦海也沒有什麽印象。而且即便我真的有如此花癡的時候,我估計我也沒有能文藝到寫詩的地步。孟達看我搖頭,一拍大腿道:“你不信?你等著,我這就去把信給你找出來!”

我用一個空的礦泉水瓶逗阿寶玩,我丟它撿地撿了十來次,阿寶已經向我齜牙了孟達才終於回來。他手裏拿著幾個壓得發黃的信封,然後隨意從其中一封裏麵抽出一張折成三折的普通信紙,我狐疑地接過來,打開一看,竟然真的是我初中時候幼稚的筆跡,上書:

當你在約定的角落出現

我的靈魂中留下如此的印象

你從陽光的激流中走來仿佛

夏天也牽著你的手行進

仿佛在那些你將路過的地方

狹窄的街道都扇動著翅膀

甚至路邊的樺樹們

都踮起腳欠著身向你靠近

甚至微風攜來的不是煙

不是塵而是夏天遙遠的氣息

仿佛你走過草地的金黃

花朵也突然向你散發芬芳

也許孟達不知道,但這首情詩並不是我寫的,而是一個我忘記叫清道夫還是魯道夫的挪威詩人寫的,詩的名字叫做《相逢》。但能讓我這麽懶的人把這麽長的情詩這麽工整地抄一遍也不簡單了,因為我的作風一直都是直接跑到別人麵前去告白,看來花癡果然是促進個人進步的一大推力。

我默默回想著這首情詩究竟是我暗戀哪個男人的時候抄的,雖然我小的時候深受我媽的教誨,沒有談過一次戀愛,但我的內在仍然是一頭狂野豪放欲求不滿的青春期母狼,被我暗戀過的男人不在少數。孟達在這時候把另一封信也拆開了,遞給我道:“喏,這就是你那時候畫的畫。”

我滿懷期待地接了過來,但結果一看就崩潰了。這幅素描一眼看過去至少能讓我聯想起數十個人,包括古天樂、吳彥祖、柏原崇、張東健、玄彬、木村拓哉以及天涯論壇評選出的天涯四美等等,不得不說醜有各自的醜,但帥哥都是有共性的。這個側麵的剪影還讓我想起了一句經典的言情小說台詞:我愛的男孩,有世界上最英俊的側臉。注意,是側臉,不是四十五度角,這就排除了我那時候看了太多郭敬明的小說而愛上他的可能性。但我又著實記不起來到底是誰曾經那麽精準地擊中了我那一半明媚一半憂傷的內心,所以我猜,這極有可能又是湮沒在我那悲傷逆流成河的青春歲月裏的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

就在這時候,我忽然記起來我念初中時有一個很好的習慣,就是我會經常拿那種帶鎖的日記本記日記,搞不好那裏麵記錄了這一段被我遺忘的曆史。那時候這種帶鎖的日記本很是流行,但我是個比較丟三落四的人,經常不知道把鑰匙丟到了哪裏,無奈之下往往要把整個日記本外殼都拆了才能把裏麵的紙張取出來,搞得就像是要上廁所沒有紙所以扒了幾頁去當草紙的作業本一樣。

想到這裏,我被強烈的好奇心所驅使,跟孟達告別後就匆匆回了家。進門的時候我愣了愣,因為昏暗的客廳裏竟然就隻剩下周逸凡一個人,他手裏拿著我放在客廳桌子上的一個速寫本,裏麵是我無聊的時候隨手畫的一些塗鴉或者寫生。

我說:“我爸媽呢?”

周逸凡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看著我,靜了幾秒,“他們睡了。”

我說:“哦,那你呢?”

他又靜了幾秒,“我在等你。”

我點了點頭。我們家隻有兩個房間,不得不思考一下要讓周逸凡睡哪的問題,思考了大概兩秒,我說:“那什麽,我們家小,你隻能跟我睡一個房間了。你是客人,總不能讓你睡地板,但我現在也不太好打地鋪,所以你看那個……你不介意跟我擠一張床吧?”

周逸凡沒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我,過了半晌,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好。”

我看他這個反應,估計他是有點介意。其實我本來也有點介意,擔心這會毀壞我的清譽,但轉念一想我跟他連孩子都有了,根本沒什麽清譽可言,情.欲還差不多,所以又點了點頭,徑自回房間去了。

我從房間的櫃子裏翻出一疊陳年的日記本,一本一本地翻著看。過了一會,周逸凡也進來了,他沒打擾我,不聲不響地坐在了我對麵書桌前的椅子上。

然而,一直等到把四本日記本粗略地翻完,我都沒有找到一絲那個神秘男人的記錄。其中一本日記本的邊沿上隱約有幾頁撕毀的痕跡,估計真的是哪次被我撕去當廁紙了。興許那段暗戀就被我記錄在那幾頁紙上麵,那個曾經讓我“為你寫詩為你靜止為你做不可能的事”的男人,竟然就要因為一次內急永遠地與我在記憶長河中擦肩而過了,一時之間,我內心有些無與倫比的遺憾。

“末末。”

“啊?”我從沉思中條件反射地抬起頭,發現原來是周逸凡在叫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猜想可能是他想睡了,而我床上都攤滿了東西。

我說:“噢,不好意思,你困了是吧?我馬上收拾。”站起來收了一半,突然想起來什麽,我轉身撐著腰,像個母夜叉一樣地道:“對了!你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不是說好了跟我爸媽攤牌的嗎,踹了你那麽多次你都沒反應,你讓我很生氣啊!”

周逸凡頓住了幾秒,嘴唇剛動了動,我不耐地擺手道:“算了算了,先睡覺吧,明天再說了。”

自顧自地收拾完後我就爬上了床,往靠牆的位置縮了縮,把另一半位置留出來。幾分鍾之後,周逸凡把屋子裏的燈關了,黑暗中走過來,在我旁邊安靜地躺下。

本來我覺得這場麵會有點尷尬,畢竟上回跟他同床共枕的時候我處於人事不能……人事還是可以的……處於意識不能的狀態,清醒地跟一個除了我爸之外的男人同床我還是頭一遭。原本想著要說些什麽來緩解這種沉默的尷尬,但可能是今天實在太累了,我翻了兩次身,還沒來得及尷尬就已經睡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