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章

第一卷 36章

康熙轉身離去,胤禛恭謹地送他。康熙麵若寒霜,走到帳門處,忽的歎一口氣,轉而看了看胤禛,卻是不言語。

胤禛一愣,想了想,隻一臉擔憂地道:“皇阿瑪,這事情很是不對,您……”

康熙一頓,停在了原地。

胤禛遲疑了一會兒,將方才羅太醫被問及那不妥的湯藥時怪異反應說了下,自然這話裏不會去說他如何懷疑如何揣測,隻道:“皇阿瑪,平日裏羅太醫也是穩重,實不知他為何如此。他們……”陰私的話不好出口,最後隻一句關切而已,他道:“您要小心。”

康熙沉吟,麵色稍有緩和,對著胤禛點了點頭,又吩咐道:“這些個朕會讓人去查的。”

胤禛明白他話裏意思,愧然自責一句:“是兒子莽撞了。”

康熙命人把餘下的藥包器皿等物帶離。胤禛想了想,終究沒有把他藏下湯藥的事告知。

康熙歎了一聲,驀地伸出手,在胤禛肩上輕輕一拍,道:“你不錯。”說完便轉身徑直走了。

胤禛低低垂著頭恭送康熙,眼底深沉似水。

不一時,胤禛再次轉回寢帳裏,見那兩個內侍已然侍候完胤禟用藥,正收著瓷碗等物,而孫太醫問了胤禟幾句什麽,點了點頭,又行禮退下。

孫太醫經過胤禛身邊時,不等胤禛發問,便捋著胡子道:“觀九阿哥脈象,氣血虧敗,比之先前昏沉時,更有幾分急緩不定,想來是心急惱怒之故……若是能勸得他凝神安心,慢慢調養,這病也就好上幾分了。”

胤禛皺著眉答應了一句,孫太醫也就退下了。

此時胤禟靠在床邊,正閉著眼睛養神,胤禛這麽一眼看去,少年的小臉上先前那氣急的暈紅色淡去,又露出了略有些蒼白的容顏,這般安靜地待在那兒,很是怯弱無助的樣子。

胤禛明知胤禟性子執拗倔強,絕不是這般楚楚無依的樣子,但心中還是不由生出幾分異樣感覺來。他上前了兩步,想要開口喚他,最後卻是一頓,又轉身吩咐那內侍道:“……把帳裏收拾下,然後候在外間。”

內侍們答應了一聲,不多時,也退了下去。

胤禛待他們都退到門口附近,因這帳中有那屏風相隔,他們在門口便離著也好一段距離,根本不怕這兩人窺探了。他這才坐到床邊,看了看床上的少年,輕聲道:“小九,你身上感覺如何?”

東方不敗仍有幾分氣惱,連眼皮也沒掀,隻是眉心輕微皺了皺,道:“……看了一場好戲?”

胤禛一愣,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胤禟憑著他這個羸弱無神的樣子在康熙麵前演了一場苦肉計,又是反諷又是暗罵,轉了個法子辯白了自己又誣陷了胤礽罪名,自然是一場好戲。

隻是此時胤禟心中,怕還是有分懷疑胤禛,這戲是胤禟自個演的,可他卻是中了那毒藥之後不得已才做,這寫折子排戲的人,才是幕後主謀。

胤禟先前喝下湯藥,察覺湯藥有異,立時便是怒極,以他看來,是胤禛替他送來的藥材,是胤禛命人去煎煮湯藥,又是胤禛親手喂他喝下的,當時胤禟氣急之下,衝口而出便是怨憤的指控。

那時情急,胤禛也沒得時間辯白,隻是去喊人救治。後來胤禟醒來,康熙又在麵前,胤禛也不好解釋,卻不知胤禟心裏想得如何了。

胤禛心中了然,卻輕聲回道:“你這般聰穎,自然知道不是我害的你,又何必這麽問?”

“我聰穎?”東方不敗淡淡自嘲一笑,隻道:“我若聰穎,如何能捧著那毒藥就喝下去?也是,那不是什麽劇毒,終究也不算你害的我,喝下去了,反倒有了幾分助力,這麽說來,還是幫了我了。”

胤禛臉色沉了沉,極是不願意聽他這般說,他一急,便也有了幾分氣惱,道:“你先前傷了手,已然是過了,又何必再弄這一場?若是能選,這樣折損自己換來的助力,不要也罷!”

他恨聲說完,見少年臉上無甚反應,便又明白了些,輕輕道:“四哥知你心裏是明白的,你此時生氣,多半是氣我沒能護住你,你信了我,我卻險些親手害了你。是四哥的錯。”

這話倒又幾分說中了東方不敗的心思,此時他自然不是當真懷疑胤禛要下毒害他,他試探他譏諷他,不過是因為遷怒罷了。東方不敗哼了一聲,道:“我隻氣我自己。”

不該這般輕易信他,不該這般輕易將性命交托他人手上。

胤禛一時也沒能明白他話中深意,但到底是知道胤禟此刻與他又多了幾分隔閡,此時也不知該用何話去令他轉回,隻得默然沉思。便是說得再明白,做不到,也是徒勞。

靜了靜,東方不敗又開口問他:“四哥,我昏去後,你是如何處置的?”

胤禛知他性子,若是不把事情告知,又讓他深想過一回,怕是不肯休息睡去,而且依著先前那敵人的淩厲攻勢,當真是不留一點空隙餘地,這大半天就弄出來好幾次後手,他們險些就著了道。因而早一刻明白形勢,便更有把握應對。

胤禛一想,便把那情形詳細說了,對著他,自然沒有先前與康熙那般說得矯飾一二,徑直把他對羅太醫的懷疑也說了清楚明白。

東方不敗閉目思索良久,臉上是淡然自若的樣子,輕輕反問他:“你覺得是何人所為?”

這句問話也是胤禛心中疑惑。察覺那湯藥不妥的時候,他們氣急了,心裏立時也是疑心胤礽,畢竟胤禟當著康熙的麵前指控胤礽謀害親弟,兩人已是解下深仇。但就因為他們剛鬧了一場,胤礽這般轉眼就用毒藥來害胤禟,太過於膽大包天有恃無恐了,隻會惹下大大的麻煩。

此時深想,胤礽本是準備了揭露胤禟與胤禩的私情來激怒康熙,構陷胤禟的,依著方才情形,若是康熙暴怒之下來質問胤禟,胤禟或是遲疑或是推諉,或是解釋不通或是露出了破綻,都隻有一個康熙厭棄發作怒打的結果。此時即便胤禟再把真相說出,用自個身子做證,康熙怕也是不信的。

胤礽既有這個準備,從時間上自然不會再生枝節,用那毒藥來害胤禟。

胤禛把他這番考慮說出,東方不敗也是心中認同。不過他自己心狠手辣,便想到另一點來佐證。若是胤礽喪心病狂跋扈囂張,果真不管不顧行了險招來下毒,那毒藥定然是沾之必死的劇毒,絕不留一分餘地。可他親口喝下了那藥,雖不知其中大半藥材是何物,但以他猜想,那毒藥多半隻是折損心神,令人昏沉無力之物,隻要救治得法,並不會害人性命。

如此,倒像是旁人故意下毒,卻又不是讓他死。既然這下毒的目的不是讓他死……很有可能,倒是奔著陷害胤礽去的。

胤禛和東方不敗兩個都是絕頂聰明之人,既知毒藥沒能害人性命時,都想到了此點。但先前康熙趕了來時,不管是胤禛還是東方不敗,都隻把這疑心斂下去,言談神色之間隻誤導著康熙。

胤禛眉心緊皺,考慮時不由疑問,“他是何出身,平日又與何人結交,到底有何目的?”

東方不敗沉吟一陣,最後淡淡道:“不管他是什麽人,恐怕查到最後,那羅太醫隻會跟太子有交情,跟太子過從甚密,行跡詭秘。”

胤禛點點頭,默然認可。

清晨時他們還在林間,胤禩領著人來尋他們的時候,他們便懷疑其中有太子派來探詢消息的人。當時少年假作茫然失神,換了離魂之症,若是那羅太醫就是太子的人,在不了解實情的情形下自然趁機思量藥方,預謀加重那病症,或是讓胤禟全然忘記,或是讓他昏沉病重拖延幾日,留待胤礽準備應對的時間。

以東方不敗喝下那藥的感覺,確實像是預謀如此。

可惜這事不是忘記就能掩下的,而且胤禟根本沒有忘記,他一回來就擺出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態勢,徑直跟胤礽撕破了臉麵。

羅太醫眼看如此,自當明白他那藥方不會有用,再給胤禟下藥,更是惹人懷疑。可他卻還是用了藥,這很可能是他自作主張。在胤禛拿著藥碗逼問他的時候,羅太醫又故作舉止失措,更是不妥。

這目的,恐怕就是想借他的舉動他的言語,攀扯上太子胤礽了。

東方不敗嗤笑一聲,低聲道:“這倒好,太子下毒害我的事,倒是板上釘釘了。”

胤禛臉上閃過幾分擔憂,輕道:“若是背後果然有人謀劃此事,自然是更生波折。”

東方不敗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四哥,莫非你怕了?”

胤禛轉過臉來看他,見少年臉上有幾分氣惱,瞪著他的眼眸透著嗔怒,卻是添了幾分張揚的生氣,比之先前生動好看得多,不由便是暗暗一喜。

他還未答話,少年又橫他一眼,步步進逼道:“我知你怕什麽,先前你勸我隱忍,除了太子勢強不好應對之外,你還不願主動去對付他。於公,他是太子,儲君也是君,你怕害了他動搖了大清基業。於私,他還是你兄長,他便做了錯事,你想他認錯受責,卻沒想到害他性命。更有,你還顧忌著皇阿瑪,你說他疼愛器重太子,不可輕動。換而言之,你是怕對付太子還惹得皇阿瑪氣惱傷心。現在,你便更是怕了,昨夜營中的亂事,今日送到這兒來的毒藥,都很是蹊蹺,說不得果真有針對太子的大陰謀……波折?為的這些波折,你是不是想要替他脫罪?”

明明隻是毫無起伏地平淡語調,連聲量也是極輕,胤禛卻在期間聽到了絲絲冷銳鋒芒。這個少年,見識如此清明,竟把他看得這般明白。

可惜,胤禛此時早也不是那般冷靜理智的人,他確實是有顧忌,確實是有畏懼,可他早就選了立場選了位置,這顧忌畏懼更多的,也是替這人考量得多。

他淡然一笑,隻道:“你構陷胤礽……陰謀弑君,我可是幫凶。此時又如何脫身?隻得與你一同走下去了。”他雖是一步一步被胤禟扯了進入深潭,但終究,他心裏是明白的,他沒有脫離,也就說明了他的意願。

這陰謀弑君一詞說出,便仿佛揭開了所有偽飾,直抵真心。若胤禛還有保留,定然不會直白說出此話。

東方不敗訝異地抬了抬眼睛看向他,半響,才道:“……那麽,也罷了。”

胤禛仿佛知曉他心中有所觸動,伸出手去握了少年的手,道:“那趁機構陷太子的人見機極快,恐怕跟我們想到一處去了。隻不知到底是誰?”

這“我們”二字更是讓東方不敗不由心安了些,意味深長地道:“如此殘暴無仁,大逆不道愧為人子的人,如何能當太子?”

他這般一說,胤禛也明白過來,胤礽不做太子,這太子自然要換人去做,這有可能做太子的便是趁機陷害太子的人了。可他們能看出來,康熙自然也能看出來,因而他隻輕聲道:“就怕太子叫屈,直陳是旁人陷害於他,而皇阿瑪也信了,倒讓他脫罪。”

東方不敗眼底精光一閃,若無其事地說:“那就讓他不可能信他。”

胤禛訝然地看他一眼,“小九,你不能輕舉妄動。”又道:“我們要靜待時機。”

東方不敗不置可否,垂下頭,卻見著胤禛正握著他的手,他不由一驚,他竟不知道他何時動作,這舉動又持續了多久……他眼底怒氣漸生,盯著相握的手沉默不語。

他輕哼了一聲,轉而閉上眼移著身子往下躺,“……我要睡了。”說著就想要將手不著痕跡地抽出。

胤禛唇角微微彎了下,卻是主動放開了他,轉而為著替他整理玉枕錦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