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此生無盡
第109章 此生無盡
薑公公接著道:“慕容老爺和慕容夫人驚詫非常,舍不得小姐入宮。可慕容小姐卻說,得一夫君易,求一知己難。隻要是她認定之人,無論是鄉野村夫,還是天子皇帝,她都義無反顧。於是,慕容小姐便入宮了……”
“她便是後來的慕容皇貴妃吧。”錦繡純屬開個腔,抒一下胸臆,對於這傳奇一般的故事,她無比喜愛。
“八公主和九皇子,整整相差了四歲,知道為什麽嗎?”薑公公突然話鋒一轉。
“因為專寵?”錦繡也不笨。
“皇上與皇貴妃,是傾心相愛,二人之間,竟再也容不得他人。那幾年,無論是後宮還是朝野,議論紛紛,一直到太後出麵幹預,才稍有均分。”
“那四年間,皇貴妃竟一無所出?”錦繡又問。
薑公公神情古怪,低聲道:“倒也不是,隻是孩子生下來就不好,似是當場便處理了。太後也是因此才有了理由,要皇上以子嗣為重,不能再專寵皇貴妃。”
“唉……”錦繡輕歎一聲,祁國皇宮裏的子嗣並不算少,足見寶慶帝還是挺有能耐的。至於皇貴妃的孩子為何不好,那就隻有人猜想、天知道。
“可是,一切好像是中了邪一般,皇貴妃的孩子沒了,心愛的皇上也要與別人分享了,連皇貴妃自己也……”薑公公有些說不下去。
“皇貴妃到底是什麽病?”
“那便是沉香殿的詛咒……”薑公公輕輕地搖著頭,“不是病,她沒有生病,她隻是中了詛咒。”
“什麽詛咒?”錦繡急問,這是困擾了她太久太久的問題,像一座大山,它總是在不遠處,讓你倍感壓力,又無力拔除。
薑公公慘然地笑了,笑得聲音極低,卻又怪戾駭人:“錦繡,你好好看看我,看看……”
“怎麽了,薑公公?”錦繡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是在說沉香殿的詛咒麽,為何要看薑公公?
可薑公公卻執著地說:“看著我,你誠實地告訴我,你覺得我有多大年齡?”
錦繡望著他蒼老而醜陋的臉龐,心想,六十?可她不敢說,薑公公話裏有話,她不敢造次。
猶豫著,違心地說:“五十歲嗎?”
“嗬嗬,嗬嗬,哈哈……”薑公公笑得痛苦而乖戾,“五十歲,五十歲……錦繡,你在騙我,你一定在騙我。”
錦繡臉紅了,隻得道:“也差不多吧……”說得心虛,聲音幾不可聞。
薑公公還在笑,可臉上卻不由自主地爬滿了淚水。
“我三十一啊!我才三十一歲啊!”
錦繡大駭,脫口而出:“這不可能!”
薑公公淚如雨下:“是的,這不可能,我明明已經六十多歲了,是不是?我明明那麽蒼老,而且……那麽醜陋。”
“薑公公,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錦繡見他痛苦萬狀,心中難受,也跟著濕了眼眶。
薑公公泣不成聲,醜陋的臉龐因痛苦而扭曲不堪。
錦繡輕輕地用孩童的臂膀擁住他:“薑公公,你真的不醜,真的,你看,錦繡可不怕你。”
錦繡稚嫩的懷抱,對薑公公來說卻是最大的安慰,他受夠了白眼,嚐盡了譏諷,隻有錦繡不對他另眼相向,隻有錦繡將他看作一個普通人。
隔了很久很久,他終於漸漸平息,疲憊地道:“這就是沉香殿的詛咒。皇貴妃在一年之間,從傾城的佳人,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嫗。所有在她身邊貼身伺候的宮女,無一例外。”
錦繡毛骨悚然。
“沒有找禦醫看過嗎?”錦繡不相信詛咒,她隻相信科學,這一定是什麽病,一定是的。
“初時覺得不適,也找過禦醫,卻沒找出什麽病因來。後來,皇貴妃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又看到身邊人……她便閉門不出,整日隻在佛堂念經,連皇上也不見了。”
錦繡哀傷地道:“若是我,我也不見。她曾豔冠天下,如何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還是讓心愛的人,永遠記得自己最美好的一麵吧。”
她想起佛堂裏的蒲團中掉出的信箋。
“世間一日,殿中十年。清淚成灰,此生無盡。”
嬌豔的年紀,枯槁的相貌,這無盡的殘生,怎不讓人心如死灰?
“那為何卻說是惠妃害了皇貴妃?”錦繡記著元恒,這事讓他整個童年都憂鬱而敏感,甚至,錦繡都覺得他不喜歡女人。
“有元凶,總比沒元凶好。”薑公公終於恢複了他一貫的木然,隻是眼睛還紅紅的,透露著他強烈波動過的內心。
“是啊,如果這個元凶還是自己的敵人,豈不更好,一舉兩得。”錦繡冷靜地道。
薑公公深深地望著她:“你會為殿下出頭麽?”
錦繡卻愣住了,沒想到薑公公問得如此直白。
半晌,她嘟囔著道:“我出頭有用麽?”
“人微言輕之時,出頭便是找死。”薑公公輕輕地按住錦繡的肩,“今日我與你所言一切,都請你埋在心裏,有朝一日,若你有絕對的勝算,這些才會有用。”
錦繡點點頭:“放心吧,薑公公,我不會輕舉妄動。”
又望著薑公公木然的神情,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疑惑地問道:“薑公公,你當年便是沉香殿的人麽?”
薑公公道:“可以算是吧。”
“如果說知道真相的人都被殉葬了,為何你獨活?”錦繡的話問得犀利。
薑公公卻像早就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淡然地道:“因為我中途離開了沉香殿,殉葬之時,我已不是那裏的人。所以,他們隻有一年,我卻有十五年。隻是,無論一年還是十五年,結局都是一樣。”
錦繡默然。
她聽得出,薑公公依然隱瞞了一些真相,也許,那是關於他自己的真相,或許應該允許他保留著某些獨守的秘密。
沉香殿的詛咒,在這一刻轟然揭開。錦繡卻像在一個惡夢裏走了一遭,一想起那可怕的、急速的衰老,她還是不寒而栗。
配殿越發陰暗,她覺得自己也像沉香殿的那些故人一樣,在這個短短的午後,似乎過完了慕容皇貴妃的一生。
憂傷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