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節

裏,他永遠都是那個慈愛可親的大伯——她的親人!

訴說完了苦悶,蘇驍才想起問她的近況,“你過的好嗎?”

她點頭。

“上次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誰?你男朋友嗎?”

她搖頭,在手機上打字。“隻是一個認識很久的人。”

又聊了一小會兒,蘇驍看看表,想起還約了市醫院的一個醫生,匆忙給了她一張名片,讓她以後有空聯係他。

蘇驍走了以後,沐沐靠在長椅上,仰起頭,看著醫院白色的天花板。看到天花板上的圖案模糊一片,她終於做了決定。拿出一張便簽紙認真寫好了一段話後,她拖著僵硬的腿,走到醫生辦公室門口,敲了敲房門。

這兩天照顧卓超然,大多數的外科醫生都見過她,辦公室裏麵的張醫生也認識她,一見她進門,非常熱情。“你找我有事嗎?”

沐沐將寫好的便簽紙遞過去,張醫生看完之後滿臉驚訝。“你要腎髒配型?你想給蘇驍的父親移植腎髒?!”

沐沐點點頭。

“你們是什麽關係?”

第36章

沐沐低頭在便簽紙上寫著:“蘇驍是我堂哥。”

“也就是說,你是患者的侄女。嗯,正常來說,有血緣關係配型成功的幾率比較高......”張醫生上下打量著眼前纖瘦的沐沐,眉頭不自覺蹙了起來。“我建議你再考慮一下,腎髒移植不是小事兒......”

她看著他,微微泛紅的眼睛寫滿了堅定。

“作為醫生,我有必要提醒你......”張醫生非常負責任地為她講清楚利害關係。“首先,手術過程中可能出現意外,雖然概率很小,但不排除麻醉意外或者損傷腎髒周圍的器官組織等意外情況發生。其次,術後還有可能細菌感染,也有一定的危險性......最關鍵的,你少了一個腎髒,雖然理論上對於你的正常生理功能沒有太大影響,但你還年輕,一旦另一個腎發生病變,例如長了腫瘤,你就可能有生命危險......”

沐沐聽完張醫生驚人的長篇大論,確實有些害怕,可她還是捏了捏冰涼的小手,寫字:“我考慮清楚了。不管發生什麽意外,我自己負責。”

張醫生愁得使勁兒揉額頭。按照醫生的職業操守,他應該尊重捐贈者的決定,但麵對眼前這個女孩子太年輕了,也太柔弱了,他還是有些於心不忍。“這樣吧,你先回家跟你父母商量一下,如果他們同意,讓他們陪你來做配型......”

“我父母去世了。”

張醫生驚得不知說什麽,正在考慮勸她和卓超然商量一下,一個英挺的身影站在門口。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在走廊裏來來回回逛了N圈的卓超越終於在不懈的努力下找到了想找的人。

沐沐慌忙收起便簽紙,卓超越隻當她在谘詢他大哥的病情,並未多想,和張醫生打了個招呼,直接拉著她出來。

“我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心理醫生。”

沐沐一聽到心理醫生四個字,毫不猶豫搖頭。“我不看心理醫生。”

卓超越看上去很興奮,自說自話:“我跟那個心理醫生聊過,他說你這種叫‘轉換性障礙’,因為驚嚇而導致部分活動能力喪失。你隻要敞開心扉向人傾訴,努力消除內心的不安,一定能開口講話。他以前有一個病人,因為車禍的驚嚇不能走路,在他那裏治療了兩個月,就可以走路了。”

“我......”

“他在C市不能過來,但是他有個學生在S市,明天我帶你去找她。”

從頭到尾,卓超越完全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就把一切都決定了。“好了,我大哥在病房能你呢,回去吧。”

第二天,沐沐忐忑不安地跟著卓超越來到S市人民醫院的心理治療科。推開辦公室的門,裏麵一個很有氣質的女醫生起身相迎,她看上去很年輕,好像隻有二十幾歲。

“陳醫生,是吧?”卓超越客氣地問。

“是我,你是卓先生吧?”見卓超越點頭,她笑得更加熱情,為他們沏了兩杯茶。茶有一種特別的香氣,沁人心脾。

整整一個小時,陳醫生並沒有為她做任何治療,隻是陪她喝茶聊天,問她多大年紀,愛好什麽,平時喜歡做什麽,卓超越也沒有走,為她做翻譯。等到治療結束,沐沐離開的時候,這位漂亮的女醫生竟然連病情都沒問。

但是沐沐卻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晚上坐在椅子上竟然沉沉睡著了,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她不知怎麽睡到了陪護床上。

治療到了第四天的時候,卓超越要陪卓超然複檢,沐沐一個人去的陳醫生辦公室。

“沐沐,今天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沐沐捧著茶杯,專心地聽。

“以前,我有個病人,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兒,她原本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疼她的爸爸媽媽,她以為這種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突然有一天,意外發生了。”

沐沐睜大眼睛,不知不覺被她的故事吸引。

“她的爸爸媽媽吵了起來,越吵越凶。後來,他們動起了手,她的媽媽忽然發了瘋,拿起了刀刺向她的爸爸......”

她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茶水在杯裏亂晃,她仿佛從漩渦裏看見爭吵中的爸爸媽媽,看見爸爸媽媽在撕扯,媽媽像瘋了一樣嘶聲揭底地怒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的醜事?!”

“你非說我們有什麽,好,我承認,我就是愛她!”

兩個人越打越凶惡,她撓他的臉,他扯住她的頭發就往門上砸,就像兩個野獸,恨不能把對方的皮肉撕得粉碎。

沐沐嚇得大哭,撲過去抱住爸爸,“爸,不要!你別打了......我求你......”

她的眼淚終於讓爸爸冷靜了下來,他抱住她,柔聲哄著:“沐沐,別怕!我帶你走,你媽她瘋了......”

媽媽真的瘋了,披頭散發地拿著一把刀衝了過來,那好像是一種積壓了十七年的怨恨,一種湮滅了理智的發泄,也是一種玉石俱焚的愛。

刀直直刺進了他的心髒......

陳醫生看了一眼沐沐手中劇烈顫抖的茶杯,盡量讓聲音舒緩些。“她的爸爸死了,她的媽媽被警察抓走了,曾經幸福的家就剩下她一個人......她聽說媽媽會被判死刑,她不想媽媽死,於是,她去替媽媽頂了罪,坐了牢......”

“沐沐,你覺得這個女孩兒做的對嗎?”

沐沐悶頭喝茶,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恐慌。她很想知道,是誰告訴她這個故事,是卓超越?還是這世界真有個女孩兒做過和她一樣的事?

“我不認為她是對的,但我能理解她,因為她不這麽做的話,她的媽媽就會死......她已經沒有了爸爸,不能再沒有媽媽......她在監獄裏過著非人的生活,忍受著所有人的侮辱和打罵,包括她的親人。她以為出了監獄,一切都會好,不幸的是......出了監獄之後,她的生活還是很糟糕,她的媽媽去世了,所有人都歧視她,她其實很有才華,可因為案底,她連一個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

沐沐的茶喝完了,陳醫生又為她續上了一杯。“其實,我很欣賞她......一個小女孩兒,敢於承擔這麽大的罪,不管她做的對與錯,我都想對她說一句話:好好活下去,為了那些愛她人——不論那些人在哪!”

沐沐抬起臉,直直看著陳醫生真誠的眼睛,她真的在她眼裏看到了欣賞,看到了尊重。

她拿起桌上的筆,顫抖著寫字。“她後悔了嗎?”

陳醫生握住她寫字的手,“為什麽要後悔?因為她的媽媽去世了?她們沒有機會團聚?我認為,她的媽媽至少多活了一段時間,她至少走的很體麵......”

沐沐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她也不後悔,她的確對不起爸爸,可她救了媽媽的命,雖然媽媽隻活了一年,她至少她多活了一年,她知道了很多她想知道的事,在她最後一封遺書裏,沐沐看到了她的懺悔,她的感激,她的大徹大悟......

這就夠了。

一周時間很快過去了,沐沐除了要在醫院照顧卓超然,還要去做心理治療,有時晚上還要去樂隊工作,忙得團團轉。

卓超然勸過她很多次,讓她好好休息,可她喜歡這種充實的感覺。有人需要她照顧,有人照顧她,還有一位讓她感受到被尊重,被理解的陳醫生,沒遇到她之前,沐沐從來不知道,自己如此渴望別人的尊重和理解。

一個午後,卓超越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沐沐和卓超然聊天,他們的聊天方式隻有一個,那就是在他手心裏寫字。

他問她心理醫生看得怎麽樣,她說很好,陳醫生說她很快就能開口講話了。

“是嗎?”他驚喜地抓著她的手:“我真想聽到你說話的聲音。”

卓超越用力抖了抖報紙,翻過一頁,繼續看!

又到了心理治療的時間,沐沐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卓超越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剛好去辦點事,我送你去。”

卓超越開著車穿過市區,等沐沐發現方向不對,他的車已經穿過郊區,駛進偏遠的山林。

山野叢林中,一塊塊被塵封的墓碑,一簇簇無人打理的荒草,唯獨一塊幹幹淨淨的白玉石碑,在一片淨土上安然獨立,上麵刻著:蘇明磊之墓。

一看見這三個字,沐沐不斷地退後。她出獄半年多,從來不敢到他的墓碑前來。

“去吧,去跟他說幾句話。”身後忽然有一雙手扶住她的腰,她回頭,看見卓超越彎起的嘴角。“求他原諒你。”

他不會原諒她,不會!

十七年的悉心嗬護,十七年的父女之情,她在法庭上,當著他的親人,他的朋友,他的學生,用那麽不堪的罪名玷汙他一生的清譽,抹殺了他的一片心。

他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死不瞑目,一定不想再看見她......

卓超越好像讀透了她的心思,“不是他不肯原諒你,是你自己不肯原諒自己!”

“你過來!”他拖著她走到墓碑前。“你看看他的臉,你看看他在責怪你嗎?”

墓碑石貼著一張小小的照片,還是那慈愛的笑容,從未改變。

風吹動樹葉,沙沙地響,好像是有人在輕歎。

她哭著跪在地上,抱著墓碑,好像抱著爸爸病了的屍體。

“爸爸,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對不起,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她哭泣,哽咽的喉嚨依然發不出聲音。

一個人,當你肯開口承認自己錯了,乞求別人原諒,那是對自己的一種寬恕。

第37章

卓超越在她身邊蹲下來,雙手環著她的肩,“你沒錯,你想替你養母頂罪,必須證明你有足夠的殺人動機,不然警察怎麽會信,法官怎麽會信?用他的名聲能換你養母一條人命,值得。”

她跪坐在地上,哭著搖頭。“我沒想過誣陷他,當時很多人都說他因為得不到我親生媽媽,心裏變態,對我有一種畸形的愛。我也信以為真,我以為要不是我養母及時衝進來,他已經把我......後來我才知道,他當時是看我衣服濕了,怕我著涼,想幫我換下來。”

“唉,作為一個養父,他這麽做確實欠考慮。”

“不是......他一直把我當成,親生女兒!”

沐沐靜靜望著墓碑上的照片,他的笑容讓她想起從前,他每天晚上起夜,都要來為她蓋上被子,對著她笑,那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最無私的寵溺和疼愛......

每個人都曲解了他的人格,包括他的妻子,他的女兒。

“既然他幫你當成親生女兒,他更不會怪你。有哪個爸爸會恨自己的女兒?”卓超越抓著她的手放在墓碑上,鼓勵地看著她,“試一試,試著喊他一聲‘爸爸’。我相信,他在天有靈,一定很想聽你喊一聲‘爸爸’。”

墓碑是冰冷的,可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好像從未離開,一直在某一個角落靜靜看著她。

她用力吸氣,用力叫著:爸爸。

周圍還是隻有風吹落葉的聲音。

“再試試,你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你的嗓子是完好的,你能開口講話。”

沐沐試了一次又一次,她知道,隻要她能克服最後的障礙,她就可以說話,然而,她的喉嚨都喊得幹裂了,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隻差一點點,差那麽一點點!

西方的太陽,漸漸沉沒到地平線以下,卓超越輕輕扶起她。“算了,別再勉強了,我們回去吧。”

她擦幹眼淚,最後對著墓碑燦爛地一笑。爸爸,你放心,不論發生什麽,我都會開開心心活著!就算不能說話,也沒有關係。

他們走到山腳下時,天已經黑了,樹影像一隻隻孤魂遊鬼,在疾風裏撲來撲去,伴隨著怪異的簌簌聲。

草叢呼呼啦啦動了動,沐沐受驚地站住,隻見樹叢裏隱約有黑影在晃動,她使勁兒扯了扯卓超越,手指向草叢。

“什麽事?”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突然間,四個黑影從樹叢裏竄了出來,黑暗中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能看見他們的身形都很高大,健碩,還有,他們手裏還拿著明晃晃的刀。

“把錢拿出來。”站在最前麵的男人陰森森開口:“那輛車是不是你的?把鑰匙拿出來。”

卓超越伸手摟住沐沐,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車,又冷眼打量幾個人的身高和體型,忍了忍。從懷中拿出錢包和車鑰匙,丟到他們麵前。

“手機也拿出來。”劫匪還不滿足,指了指沐沐:“還有你的。”

沐沐見卓超越都不敢輕舉妄動,也忍了,從口袋裏的東西全都拿出來,丟在地上。

有兩個劫匪拿著刀試探著走近,快速拾了起來,塞進衣服的口袋裏。

“大哥,這個小妹妹不錯。”其中一個身形偏瘦的一個男人說。

卓超越捏了捏手指,骨節格格響。

瘦男人恍若未覺,拿著刀走近點,笑著對沐沐說:“小妹妹,這荒山野嶺挺危險的,要不跟哥哥走吧,哥哥送你回家。”

靠得近了,沐沐看清了男人的臉,他的臉塗了黑色的泥,在月光下看上去猙獰恐怖。男人伸手,好像要抓沐沐的手,她快速縮手......

這時候,卓超越突然出手,左手扣住男人拿刀的手臂,右手來了一個漂亮的左勾拳,一拳將男人打到在地。幾乎在同一秒鍾,他抬腿,橫掃,一腳將身側的男人踢倒,男人慘叫一聲,捂著脖子在草叢裏連滾帶爬......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另外兩個男人一驚,隨即拿著刀衝了上來。

卓超然雖是特種兵出身,身手不凡,可這兩個男人的身手竟也不弱,攻擊閃避都很敏捷,刀鋒好幾次貼著卓超越的衣服劃過。

沐沐正不知如何幫忙,發現被打倒的瘦男人爬了起來,拿著刀刺向卓超越的後心。

怎麽說,她也經曆過監獄的洗禮,打架的水平雖然不高,但是勇氣還是有的。沐沐毫不猶豫撲過去,雙手死死抱住他,連踢帶咬,根本不理會他手裏有刀。

卓超越被她野獸般的狂野嚇到了,一時間不知道該顧她,還是顧自己。就在猶豫的幾秒鍾,

一個劫匪出其不意地揮刀。

寒冷的刀光劃過眼前......

他倒下了。刀鋒完全沒入了他的胸口,隻有刀柄留在外麵,就像四年前,插在她爸爸胸口的那把刀......

她懵了,有種置身夢境的不真實感。

劫匪一窩蜂跑向汽車,開著車逃跑了。她才恍然回神,衝過去緊緊抱住他,粘稠的**流滿她的手。

黑夜,荒山,秋風,孤墳......

沒有人,也沒有電話求救,隻有死亡越來越近。

卓超越拉住她的手,雙唇開合中,鮮血從口中湧出。

這是她悲慘的一生中,經曆過最痛的滋味。眼睜睜看著她最愛的男人,眼睛,一點點閉上,握著她的手漸漸失去了力氣,因疼痛皺緊的眉漸漸鬆開......

“不......”她嘶啞地呼喊著,腦中隻有一個念頭,誰也不能讓他死,他必須活著,好好活著。“卓超越......”

絕望的呼喚,響徹暗夜的長空,婉轉而悲涼!

她拚命搖著他。“你睜開眼睛,你不能死,你睜開眼睛......”

他睜開了眼睛,沾著血的手指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你再堅持一下,等著我,我去找人救你......我很快回來!”她鬆開他,正準備下山找人,卓超越忽然笑了,握緊她的手。

“你的聲音,比我想像的更好聽。”

“你!你?”

沐沐有些不敢相信地捂住嘴,這聲音,是她的嗎?她可以發出聲音了,她可以開口講話了!

驀然間,她什麽都懂了,這是他設計的局!

卓超越坐了起來,笑著蹭了蹭唇邊的血,拔下胸口的刀,那刀根本沒有刀鋒。

“來,給爺再喊一聲......”他輕佻地挑起她的下顎。“叫我,超越......”

大悲和大喜來得太突然,她怔了接近半分鍾,大聲喊:“卓超越,你卑鄙......你,你無恥,下流!”

她一邊罵,一邊揮起拳在卓超越身上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