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飛鳥和線

第三章、當愛情變得盲目 55、飛鳥和線

周二早上,我不情不願地被葉思遠叫醒,掙紮著爬起來去上廁所及刷牙。

麵對洗手間寬大的鏡子,看到鏡中的自己時,我嚇得尖叫出聲。

葉思遠急匆匆地跑進來,問我怎麽了,看到我垂頭喪氣的樣子,他挨過來靠著我的身子,低聲說:“醫生不是說了麽,第二天第三天會是發得最厲害的時候,小桔,堅持一下,很快就會好了。”

我看著鏡子裏那個麵目全非的陌生人,油膩膩的頭發,紅包塊密布的惡心臉孔,憔悴的神情,簡直要崩潰了。而且,我還不能碰水,不能洗臉洗澡洗頭,隻能用熱毛巾擦身,想想這樣的日子還要堅持一個星期,我就覺得懊惱得不行。

我爬回床上,葉思遠給我推來了白粥,又把水杯和藥片放在床頭櫃上,他囑咐我自己喝粥吃藥,等他回來了就幫我擦身抹藥膏。我知道他早上有課,心裏煩躁不想多說,揮揮手就叫他可以走了。

沒想到,過了1個小時,他竟然回來了,走到我的床邊俯身看我,輕聲問:“小桔,你有沒有好一點?我幫你測個體溫吧?”

我撐開眼皮看他,問:“你早上不是有課麽?”

“我請假了。”他在我床沿邊坐下來,笑著說,“我也幫你請假了,昨天醫生開的請假條,我帶去給王佳芬了。”

“你能請假嗎?”

“能的,我和老師說,我家人生病了。”

我有些感動,因為葉思遠說我是他的家人。

葉思遠一邊伸腳夾過床頭櫃上的體溫計盒子,一邊說:“王佳芬很擔心你,想來看看你,我沒答應,告訴她你這是傳染病,不方便探視。”

“嗯,是別來的好,被她看見我這副樣子,晚上都會做噩夢。”

“怎麽會。”他笑笑,腳趾夾出體溫計,低頭想了想,又把它塞了回去,咬著盒子起身去了洗手間。一會兒後他回到我身邊,彎下腰把嘴裏咬著的盒子遞給我,說:“體溫計我幫你洗過了,你放心,咬著的那頭……我沒碰到,你趕緊測一下,測完了我幫你擦身抹藥膏。”

我拿出體溫計,心裏不是滋味,說:“誰來嫌你了。”

他抿著嘴唇又笑了起來,安靜地坐在床沿邊看我測體溫,幾分鍾後我從嘴裏拿出體溫計,他立刻湊過來和我一起看度數。

“38.6,降了一些了。”葉思遠的神色看起來放鬆了一些,然後他又大費周章地推來熱水,幫我擦了一遍身,再為我抹了藥膏。

我對他說自己來就行,可他隻是搖頭不答應,我也就隨他去了。這時候有他在身邊,我還是感覺很踏實的,看著他一絲不苟做事的樣子,我就覺得溫暖得不行。

從小到大,還沒有一個人在我生病時如此照顧過我,以往感冒發燒都是我自己吃藥撐過去的,哪怕是去醫院打點滴,也都是一個人。頭一次,有這麽一個人,他擔心我,記掛我,寶貝我,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記起前一晚他為我抹藥時說的話,看著我滿身的紅塊,他說:“小桔,這些東西怎麽不是發在我身上呢,看著你這麽難受,我真是……”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繼續輕柔又仔細地為我抹藥膏。

我看著他,他的眼神裏是滿滿的心疼和憐惜,我突然就覺得身上的不適減輕了許多,這些討厭的疹子似乎都不存在了。

葉思遠,得夫如你,我還有什麽可求的呢?

抹完藥,葉思遠在收拾東西時,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問他:“你早飯吃了麽?”

他一愣,接著繼續往小推車上放東西,點頭說:“吃了,一峰陪我去食堂吃的。”

“昨天的晚飯呢?你吃了什麽?”

“喝了粥,和你一樣。”

“葉思遠你傻不傻,是我生病又不是你生病,你喝粥哪能吃飽啊!”

“我沒事的,今天我也煮粥了,待會兒你再喝一點。”他扭頭朝我笑笑。

我歎了口氣,打算起床:“我去給你做點飯菜吧,別到時候我好了,你餓趴下了。”

他用身體攔住了我,搖頭說:“小桔,你就好好休息吧,不用擔心,我餓了可以叫外賣的。”

我看著他,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了,想了想說:“要不,我找婉心來幫我們做點東西吃。”

“真的不用。”

我咬咬嘴唇,和他說了實話:“葉思遠,其實……是我有點餓了,光喝粥,填不飽肚子的。”

他有些怔愣,很久以後才點頭說:“也好,外麵的東西你不能吃,又油又不衛生,那你給婉心打電話吧,待會兒她來了你別和她見麵了,傳染給她可不好。”

“恩。”我看著他站起來,腰胯推著車子往房間外走去,空空的衣袖在身邊晃悠著,我歎了口氣,給婉心打了電話。

婉心買來了菜,幫我們做了午飯,量做得挺足,連晚餐的份也一並做進去了。

我喝了粥,又吃了一碗雞蛋羹,一些水煮青菜,才感覺胃裏踏實了一些。

婉心沒有進房間,她離開後,葉思遠走了進來,我笑著問他:“吃過了?”

“恩。”他點頭,坐到床沿邊看著我,一直不說話。

“幹嗎呀!”我撈起被子蒙到了頭上,“人家已經變成醜八怪了,你還要這樣盯著我看。”

“快把被子拿下來,小心悶壞。”他有些急。

我把被子拉下了一點兒,露出兩隻眼睛看他,小聲說:“葉思遠,要是我真的毀容了,你真的不會不要我麽?”

“什麽毀容,別胡說。”

我拉下被子,指著自己像赤豆棒冰似的手臂對他說:“萬一這些痘痘都留下了疤,全身都是,那我不是完蛋了。”

他笑著搖頭:“你怎麽盡想著這個呀,小桔,不會有事的,醫生說結了痂掉了以後就和原來一樣了。”

“我擔心嘛……”

“別擔心了,來,到我身邊來。”他挪坐到我身邊,讓我能靠在他身上,我聽到他說,“就算留了疤,我也不會不要你的,你是我的小桔,永遠都是。”

我笑了,伸手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閉著眼睛把頭埋進了他的胸膛裏。

他又說:“你現在什麽都不要想,好好養病,很快就好了。發水痘隻是小病,一、兩個星期就能痊愈的,到下個星期,你就能恢複如初了,又是那個漂漂亮亮的小桔了。”

恢複如初?

我隔著他的袖子撫上了他的手臂殘肢,葉思遠身子微微地顫抖了下,問:“怎麽了?”

“……沒事。”

其實我是想問,思遠,你受傷以後,得知缺失的身體再也不可能恢複如初,那時候,你是什麽心情?

當然,我沒有問出口。

周二、周三、周四,葉思遠都沒有去上課,每天上午,他就在家裏陪我,幫我做白粥當早餐,為我擦身、抹藥膏,監督我吃藥、測體溫,洗掉我弄髒的衣服、床單、被套,再洗掉前一天積下來的碗筷;中午時,婉心會來家裏幫我們做中餐和晚餐;下午,葉思遠就陪我去社區診所打點滴,點滴很多,每次都需要掛3個小時,他就一直坐在我身邊,幫我拉拉毯子,陪我說話,或是在我睡著以後,幫我看著點滴的進度。

唯一的小別扭發生在我去上廁所的時候,幾大袋鹽水掛下肚,我免不了尿急,可隻能自己把輸液袋高舉過頭走去衛生間。每當這時,葉思遠就會跟在我身邊,目送我走進女廁所,等我舉著輸液袋出來時,就會看到他筆直地站在門口等著我,看到我,他臉上會掛起一抹笑,隻是這笑容裏,總有一點無可奈何的滋味。

晚上,葉思遠會陪我看電視,我覺得累了,打算睡覺,他又會打來熱水幫我擦身抹藥。幾天沒有洗澡洗頭,我身上癢得越發厲害,尤其是頭皮上,恨不得不停地去撓撓撓,葉思遠怕我睡著了會無意識地去撓,監督我剪掉了所有手指甲,他甚至提議讓我睡覺時戴上手套,被我一口拒絕。

於是在晚上睡覺時,我總能感覺有人在扳我的手,我身上癢,頭上癢,手才撓過去,就立刻被人阻止了,迷迷糊糊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直到起床後看到葉思遠憔悴的麵容和眼睛周圍的黑眼圈,我才知道,他守著我一晚又一晚,幾乎沒有睡。

周四中午,婉心離開以後,葉思遠陪著我一起在房間裏吃午飯。

突然,門鈴響了。

我和他對視了一眼,問:“你叫外賣了?”

“沒有。”他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出去,我聽到客廳裏開門的聲音,還有低低的說話聲,聽不清楚是誰,一會兒後,有人走進了房間,我抬頭一看,吃了一驚,居然是葉思遠的媽媽!

“阿姨!”我驚訝地喊,立刻想要起床。

“別起來了,小桔,你生著病呢。”葉媽媽走到我身邊阻止了我,她俯下/身看了看我的臉,說,“疹子發得這麽嚴重,醫生怎麽說?”

“已經好很多了,阿姨,很快就會痊愈了。”我有些難為情,偷偷看葉思遠,他站在房門口,麵色不是很自然,定定地看著我們。

葉媽媽點點頭,在床沿邊坐了下來,一轉頭就看到了床邊的矮桌上擺著的三個菜和兩碗沒吃完的米飯。

“這是誰做的?”

“我……老鄉,可以算是我姐姐了。”我小聲說。

“哦。”葉媽媽看向葉思遠,“小桔生病了,小遠,你怎麽不早和我說?”

“小毛病,我能照顧她的。”葉思遠終於走了進來。

“要不是你們班輔導員打電話給我,說你請假三天了,還不知道你要瞞到什麽時候。”

我看看葉思遠,我們倆像兩個做錯事的孩子,這時候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葉媽媽又對葉思遠說:“你下午幾點上課?差不多該去了吧。”

葉思遠動了動嘴唇,看看我,對葉媽媽說:“媽,小桔下午還要去診所打點滴,需要3個多小時呢,我得陪著她。”

葉媽媽一直扭臉看著葉思遠,我看不見她的臉,不知道她是什麽表情,但是我能看到葉思遠的臉漸漸地紅了起來,他低下頭,咬了咬嘴唇,說:“她還在發燒,我真的得陪著她的。”

葉媽媽說:“今天我陪小桔去打點滴,你去上課。”

語氣有些嚴厲,不容人反駁。

“媽……”葉思遠才開口,我就說話了:“思遠,你下午去上課吧,你都請了好多天假了,打點滴我自己去也行,阿姨,不用麻煩您了,我這個水痘會傳染的呢。”

葉媽媽回頭看我,她笑著說:“不會傳染給我的,呂醫生給我打過電話了,她是我老同學。”

呃……原來是兩路情報都通知到葉媽媽了呀,我更尷尬了,急忙對葉思遠說:“你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去收拾包呀,都快要上課了。”

這次,他沒再堅持,點了點頭就出了房間。

葉思遠臨走前對我們說:“我下課了就回來,今天下午有四節課,媽,等會兒一起吃晚飯吧。”

葉媽媽走到他麵前,幫他理了理雙肩包的背帶,又整了整外套的衣領和空空的衣袖,說:“我會在這兒住幾天,小桔由我來照顧,你好好兒地去上課就行。”

我和葉思遠都驚呆了,兩個人瞪著眼睛對視了半天,葉思遠才笑笑說:“行,那我走了,媽,小桔就拜托你了。”

“你連你老媽都信不過嗎?”葉媽媽托著他的腰,送他出了門。我坐在床上,聽到外間的關門聲,心裏不由地忐忑起來,一會兒後,葉媽媽走了進來,她微微一笑,說:“小桔,換衣服吧,我們也該出門了。”

我躺靠在診所的躺椅上打點滴時,葉媽媽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裏提了兩大袋的水果和食材。

“小遠這孩子真不懂事,你生著病也不給你買點水果什麽的,待會兒我來做晚飯,給你們倆都補一補。這才一個多月,我看你們倆都瘦了一大圈。”

這是事實,這幾天葉思遠照顧我非常辛苦,每天在家裏幾乎都停不下來,他做事本來就比健全人費力,我不能做家務,他就全攬在了自己身上,一件件事認真仔細地做,我想下床幫忙,他立刻就會阻止。白天吃得簡單,晚上又睡不好,所以他的臉色看起來也差了很多,怪不得葉媽媽會這麽說了。

“阿姨,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生病。”

“說什麽傻話呢,誰不會有點頭疼腦熱。”葉媽媽拿出水果刀,開始削蘋果,“就是小遠的身體情況比較特殊,你生了病,你倆就該和我們說,哪能自己扛下來。”

“恩,下次一定不會了。”其實我們壓根兒沒想過和他家裏人說這個事,我的確是沒想到葉媽媽得知了這個事會特地跑過來。

一下子氣氛有些尷尬,我們都沒有說話。

葉媽媽削好蘋果遞給我,我突然想到了幾天前葉思遠和我說的事,想著趁這個機會和葉媽媽說也許正好。

我說:“阿姨,有個事兒,我不知道葉思遠有沒有和你說過。”

“什麽事?”

“就是……他現在不是大三了嘛,到下個學期大四,就該實習了,我勸葉思遠回D市去實習,他……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想要留在這兒,我覺得不是很妥當。”

“實習?”葉媽媽的眉皺了起來,“小遠是這麽和你說的?”

“是啊,他說大四上就可以開始實習了。”

葉媽媽眼神深深地看著我,很久以後,才開口:“小桔,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說。”

“啊,您說。”我緊張起來,因為葉媽媽的臉色看起來好嚴肅。

她沉吟了片刻,說:“小遠……進Q大是很不容易的,當初,他的專業課和文化課成績都是出類拔萃的,但因為身體的原因,很多學校怕他生活無法自理,都拒絕收他,其中也包括他一直心儀的學校。”

我點頭,表示知道這個事。

“所以,後來Q大同意招收他後,我們也是相當開心的。但是,這個學校不會是他的終點,從一開始,我和小遠就有一個共識,我們家是做服裝的,但畢竟隻是一個小廠,做做外貿,附帶著經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品牌,我們都不滿足於隻是如此。所以,小遠從很早以前,決定往做服裝這條路上發展時,我們就計劃著,他是要出國進修的。”

這件事,我也知道啊,我說:“他有和我說過的。”

“哦?”葉媽媽狐疑地看著我,繼續說,“那他怎麽還會和你說實習的事呢?小桔,不瞞你說,小遠本來在大三上就應該作為交換生去意大利的,但是在大二時,他對我們說,他想等到大四再去,我和他爸爸也同意了。但你要知道,他本來就比同屆的孩子大一歲,現在都快要23了,這個歲數出去已經有些晚,可是他一直堅持,我們也沒有辦法。小遠這孩子,從小就很倔,他認定的事情,就會卯著勁兒地做下去,但他畢竟身體有殘疾,很多事不會如他所想的那麽簡單。作為父母,我們總是希望他能快樂,幸福,但是在學業、前途這個問題上,我不想向他妥協,我之前在電話裏就和他說過,今年暑假結束,他,必須要出去了。”

葉媽媽平靜地對我說出這一切,我已經有些懵了,我想起葉思遠在幾個月前對我說的話,他說想等我畢業後,我們結婚,再一起出國進修,現在想來,這的確是不現實呀!到我畢業的時候,他都已經快25了!

我抖動著嘴唇,看著葉媽媽,覺得自己說的話是從嗓子裏憋出來的,非常非常得壓抑:“阿姨,難道是……因為我?”

葉媽媽對著我溫柔地笑起來:“小桔,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懂事,乖巧,年輕,又漂亮,可是小遠和你不一樣,小遠他……拖不起了,你能明白阿姨的意思嗎?小遠出去也不過就兩三年,等他回來了,你們依舊可以在一起的,小桔,阿姨請你幫個忙,勸勸小遠吧,好嗎?”

我沉默了,扭過頭看向了窗外,初春時節,天氣晴朗,藍天白雲下,有一群鳥兒正在自由翱翔,我看著它們排成人字形滑過窗前,心裏就想起那個人來。

他早應該去尋找更廣褒的天空了,而我,卻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拴住他的一條線。

作者有話要說:思遠破25萬啦~~~

明天也會更新哦~~話說昨天更的《青春》,貌似把你們梗到了,抱歉抱歉……不過情節設定就是如此的啊……至於內情如何,請大家繼續等到下文發展吧。

說回《思遠》,姑娘們都在等待我下手虐,其實我自己不知道怎樣才算虐,因為這所有的事,都是自然而然地發生的,我不會為虐而虐,也不會下手太狠,嗬嗬,所以請你們放心。

預告:

更《思遠》

更《青春》

休息無更

我在思考周日要不要更新,現在實在說不準,到周五再定吧!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愛你們……麽麽

多嘴一下,成人水痘我在08年春天時發過,挺嚴重的,病來如山倒,完全是切身體會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