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

第一章(下)

身後傳來辛辰輕輕的笑聲:“信不信由你,我現在倒是很喜歡這群鴿子了。”

辛辰這次參加自駕去西藏,和戶外俱樂部另外七個人分乘兩輛越野車,途經三十餘個地方,行程近8000公裏,差不多半個月沒好好洗澡。她早已經習慣戶外的衛生條件,一輛車裏坐四個人,小小的空間反正全是渾濁的味道,大家也就嗅覺麻木,誰都不至於嫌棄誰。此刻她徹底洗頭洗澡,擦了護膚品,出來頓時神清氣爽,簡直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路非回過頭,站立在燈下的她穿著白色T恤,牛仔五分褲,半幹的烏黑頭發披在肩頭,閃著健康的光澤,那個浴後的麵孔幹淨清透地顯出一點紅暈,明亮的眼睛上睫毛纖長而濃密地上翹著,嘴角以他熟悉的弧度微微挑起,左頰邊有一個小小的梨渦。

她和他擁有一樣的記性,她甚至清楚他正想到什麽。一向倨傲冷靜、不動聲色的路非再次意識到,他在她麵前,總能暴露出情緒的波動。

“這些鴿子再沒吵你嗎?”

“一樣吵,可是突然有一天,”辛辰漫不經心的說,“我習慣了,什麽都敵不過習慣。”

路非仍站在陽台上,這時外麵暮色已經漸濃,半暗光線中看不出他的情緒:“做這麽個籠子幹什麽?實在太難看了。”他反手指一下陽台外焊的防盜網,看上去確實象個大號鳥籠。

“有一陣子小偷很猖獗,我得留地方種花,不想封閉陽台,不得不裝這個,安全比美觀來得重要嘛。”

“你一個女孩子,為什麽一定要住這裏,小笛那邊不是空著房子嗎?那一帶治安要好得多。”路非皺眉。

“自己有房子何必要去住別人家呢?而且一個人住比較自由,我猜笛子也這麽想。”

“這一片住宅馬上要拆遷了,你有什麽打算?”

“早著呢,拆遷的風聲傳了幾年,每回雷聲大雨點無。”

“我所在的公司和拿下這個地塊的昊天集團已經確定了風投融資方案,這回雨大概很快會落下來。”

辛辰怔住,停了一會,聳聳肩:“看拆遷補償多少再說,不至於會淪落去睡大街的。去吃飯吧,我餓了。你還在這邊待多久?我請客,算給你接風加送行。”

“我這次回來,應該是長住了。”

路非的聲音平靜,辛辰卻仿佛吃了一驚,她睜大眼睛看著路非。路非可以清楚看到,她的眼神突然黯淡,終於掠過一點超出於驚訝的情緒,隨即轉移視線:“是嗎?”她的聲音驀地低了下去,“哦,那好。”

她轉身走到玄關鞋櫃,拿出一雙深金色平跟芭蕾鞋穿上,然後抬頭,神情恢複了正常,笑道:“找個地方吃飯吧,我這半個月吃的接近豬食,好餓。”

路非開車到靠近市中心商務區的一家餐館,這裏開張一年多,生意始終不錯,菜式包容了本地及粵菜風味,並不算特別,但裝修精致,是附近白領喜歡的情調,比一般中餐館來得安靜一些。

辛辰曾有個讓人瞠目的食量,那樣纖細的身材,卻怎麽吃都長不胖。而今天出乎路非的意料,她盡管強調自己很餓,點菜時也很有興致,但胃口並不像預告的那麽好,一樣樣菜上來,她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

“不合胃口?”

“大概路上給那些方便麵、壓縮餅幹和巧克力吃傷了,這會明明餓,就是吃不下。”

“你不是從來不吃方便麵嗎?”他記得她的那點固執,寧可煮掛麵吃,也不肯選擇更簡單的泡方便麵。

辛辰笑笑:“我現在差不多什麽都吃了,出門在外,饅頭掉地上大概也能撿起來拍拍灰接著吃,百無禁忌。”她低頭吃麵前路非特意為她點的一份木瓜燉雪蛤,卻微微皺眉。

這個樣子,倒好象少女時期喝感冒藥撒嬌的表情,路非注視著她,可是她分明沒有撒嬌的意思,倒真是在逼著自己往下咽了。

“這次路上一定很艱苦吧。”

當然是一段漫長而辛苦的旅程,簡陋的住宿條件,高原反應,突如其來的暴雨,有些路段路況惡劣,還曾碰到泥石流,一輛車連爆兩條胎,可是也沒什麽可說的,辛辰早已經習慣把旅途所有的意外當做必然接受下來:“還好,準備得很充分,一起去的同伴大部分都有很足的自駕和戶外經驗。基本算順利了。”

“我竟然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開始迷上戶外運動和種花了。”

“總得有個愛好打發日子吧。你呢?還是喜歡聽古典音樂下國際象棋吧。”

對話進行得這樣禮貌家常,路非保持著不動聲色:“對,你現在還下棋嗎?”

辛辰搖頭:“我大概連規則都忘得差不多了。”她記憶力不錯,可是在高中畢業以後再沒下過國際象棋,哪怕大學裏有這項比賽,因為會的人實在少,幾乎報名就有名次可拿,她也沒動心。停了一下,她還是問道:“長住?是回來工作嗎?怎麽沒聽笛子說起呢?”

路非沉默了好一會:“上次,三年前的夏天,我從北京回來,你正好也出去了。”

“那次……”辛辰看著眼前的那盅木瓜,確實有點食不知味了,不由暗自納悶,不知道味覺得要多久才能恢複,“哦,想起來了,我去西安玩了。”

“這麽巧嗎?我頭天打電話告訴小笛準備回來,你第二天報名去西安旅遊,我下飛機你離開,時間配合得真好。而且,”他凝視她,慢慢地說,“你真的是去了西安嗎?”

辛辰驚異地看著他,抿緊了嘴唇不說話。

“也對,你確實是去了西安方向,不過是去參加號稱秦嶺最艱苦最自虐的七天徒步路線,結果差點把命送在那邊。”

“沒那麽誇張。”

“那麽我聽到的和從互聯網上搜來的消息並不準確嘍,兩名驢友被困跑馬梁到大爺海附近山區原始鬆林三天三夜,其中一名女子嚴重脫水垂危,當地武警入山搜救才脫險。我問過小笛,她和她父母對此完全不知情,你根本沒打電話回家。”

“那次是經驗不足,但確實沒到垂危那一步,送去醫院吊了水以後就沒事了,沒必要打電話回家讓他們擔心。不過我拒絕接受采訪,當地記者就亂寫一氣罷了。”辛辰一臉疑惑,“可是你怎麽知道?報道裏應該沒提我名字呀,我更沒讓他們拍照。”

路非並不回答她的這個問題,隻靜靜看著她,終於流露出了痛楚的表情:“是為了躲開我嗎小辰?我回來竟然讓你這麽困擾。”

辛辰苦笑:“怎麽會這麽想?你回來甚至都不會跟我說一聲,我又何必躲,而且有什麽必要躲呢?”

“這次回來,我讓小笛不要告訴你。我怕我一說,你會索性留在西藏不回來了。”

“更不會了,去西藏大概提前兩個月就開始做準備,規劃行程線路和往返時間。”辛辰仍然笑,“而且出發前我至少收了三份訂金,回來就得加班趕著交活,肯定不可能為這點錢跑路。”

“聽到我要回來長住,你似乎不大開心。”

“我開心或者不開心,什麽也不能改變。這個城市又不是我的,事實上沒有什麽是我的,大家來來去去走走留留,很平常。”辛辰不想努力保持平靜了,她放下小勺,“我真的吃不下什麽了,太累,想回去休息。”

路非開車送她回家,兩人下車,他送她走進去。辛辰突然停住腳步,看向旁邊一個關了門的小店,路燈光下,拉下的卷閘門上用紅漆觸目地寫著一個大大的“拆”字。她緩緩轉頭看向路非,突然笑了,昏黃光線下,她的笑容明豔如花盛放,路非瞬間幾乎屏住了呼吸。

“拆了也好,我也該離開這裏了,我自己也不相信,居然在這住了這麽久,久到我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的主角全出來了,當然這兩個似乎沒那兩個有趣

謝謝留言的每一位讀者,不要BW我才有動力,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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