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四)

第五十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四)

見我沉默,方崎也不再說話,她微微歎了口氣,不再理我,自向旁側行去,道:“我尋個地兒。方便一下。”

我正在思索如何尋找死亡穀,聽了這話也沒在意,隻道:“莫再踩裂了冰錐。”

她赧然一笑,小心的走了開去。

我負手而立,想著外公飛鴿傳書裏關於死亡穀的描述,溫濕草茂,古老而沉寂,穀內常有不明死亡的野獸或人類屍體, 皮毛骨骸遍地都是,陰森懾人, 而且氣候與穀外截然不同,外界暑熱,穀內卻常有暴風雪,外界天寒地凍,穀內卻有可能溫暖如春,亦有冬季驚雷,夏季雨雪種種異象,總之,是個詭秘莫測的死地。

外公推測,紫冥教總壇雖在死亡穀中,但必不在那般惡劣之地,穀中一定別有洞天。

我微微苦笑起來,現在連死亡穀都找不著,還談什麽尋找紫冥宮?

心情鬱鬱的正準備呼喚方崎一起回去,突然被地上蠕蠕移動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我蹲了下來,仔細的看了看凍土上那黑色的快速爬行的昆蟲----果然是螞蟻。

那些螞蟻排成一線,快捷的向某個方向移動著,看那行色匆匆,似是又開始了我小時候看膩了的搬家大業。

我心中一動,心裏浮起幾點疑問。

這高原之地,氣候惡劣的山脈凍土之上,哪來的螞蟻?

就算有,它們又如何生存?總不能以這凍土為食。

現在天氣晴朗,絕無變天之象,這些螞蟻如此匆忙,又是為什麽?

我心中一動,死亡穀!

溫濕草茂,氣候多變的死亡穀!

霍的站起,我正要揚聲呼喚方崎,卻見她一臉奇異之色的奔過來,手裏舉著一張綠葉:“懷素,你看!”

我取過那葉子,一眼看去便發覺那葉子和我先前看到的草葉都不同,葉麵寬闊,純不似高原植物品種。

正端詳著,身側有人道:“看來,我們應該已經在死亡穀附近了。”

我皺皺眉:“沐昕,你不去烤火,跑出來做甚?當真不怕生病麽?”

沐昕換了件厚衣,臉色較先前略好些,隻是還透著淡淡的白,聽我責怪,他微微一笑:“令師給了我驅寒的藥丸,不會有事的,”抬頭望了望天色:“倒是時辰再也耽擱不得,趕緊尋到死亡穀是正事。”

我將葉子給他看,此時近邪已過來了,我們對望一眼,我苦笑道:“我一直以為紫冥宮定然以五行八卦機關之術作為門戶之防,如今看來隻怕是我想複雜了。”

轉頭去問方崎:“你在哪裏尋得這葉子?”

方崎臉色微紅的指了指左側一座矮崖後。

我走近細看,崖後便是絕壁,深黑色的山崖高高聳立在天地之間,鼓蕩的山風吹過,攜來幾縷稀薄的煙雲,崖壁上點綴著幾點綠色,看來頗突兀,卻正是方崎采來的葉子。

這裏其實第一天我們就來過,隻是任誰也看得出絕無道路可以通行,也沒注意到這葉子,此時自然不會再輕輕放過,我伸手一拉,拽出了那幾片連著藤蔓的枝葉。

卻不料越拽越多,那藤蔓竟無休無止的被我越拽越長,直似長得沒邊沒沿,很快就在地下積出了長長一堆,猶自源源不斷,眾人愈加驚異的神色裏,我的心也在漸漸下沉,這是什麽鬼東西,這麽長,手頭的感覺依然無止無盡,竟象是從地獄裏拽出來的。

這個詭異的念頭一冒出來,我不能自己的打了個寒戰。

沐昕早已到了我身側,此時沉聲道:“懷素,小心些,這東西很奇怪。”

方崎皺眉偏頭看著地上那一大堆,奇道:“我怎麽覺得這東西似是永遠也拉不完?”

我早已被這古怪東西引出了火氣,輕輕一笑道:“誰耐煩慢慢拉下去?難不成要拉到明兒?”五指用力,向外一抓!

“砰!”

一聲巨響,仿如肉體撞擊鐵石的沉悶聲音,我隻覺得手中一輕,一重,又一輕,似乎藤蔓那頭連著某種物體,而這種物體被我這般大力拽動,卻又突然消失。

然後眼前刷的一亮,出現一抹銀白光華。

猛烈的腥風瞬間向我罩下。

我卻在聲響突起,光亮乍現的刹那便已躍起退後,半空中冷光連閃,須彌劍已在手中。

卻聽冷叱聲裏,沐昕已飄身而上,和那物纏鬥起來。

我看看沐昕,他衣袂飄飄,意態輕閑,顯見應付這物不是難事。

接著便看見那物躍出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條道路,從我們的方向望去,蜿蜒幽深,看不出究竟,而先前的崖壁,竟已被剛才那獸轟然撞開,因此露出道路來。

此時那獸正堵在路中,不解決了它,看來是過不去的。

我一個翻身,落於近邪方崎身側,疾聲道:“沒事吧?”

近邪不作聲,方崎卻目光呆滯的問我:“懷素,你說,那是個什麽東西?”

我轉頭再一看,也不由呆了呆,隨即答她:“獅子嘛。”

方崎仍在呆滯中:“你見過這麽小,又這麽美的獅子?”

呃……。

確實,小的很,美得很。

那頭獅子渾身雪白,長毛垂落銀光閃爍,一雙瞳眸鮮紅如鴿血寶石,精光四射,身姿矯健,威勢十足。

可惜身材也忒小了些。

竟比山貓也大不了多少。

我看它形容,明明是成年雄獅,卻不知為何長成這般精致嬌小,忍不住搖頭歎道:“忒可憐見了,想必是主人苛刻,沒給它吃飽過,瞧這小身板兒,風吹就倒啊。”

話音未落,那和沐昕正在纏鬥的獅子突然頭一歪,對我看了一眼,隨即,齜牙低沉對我咆哮了一聲。

我瞪大眼睛…不會吧?

方崎猶自沒發覺,滿目垂涎之色的絮叨:“唉唉,這麽可愛的獅子,誰忍心這般苛待啊?獅子,換我做你的主人好不?我每頓保證給你吃十斤豬肉…”

那獅子聞言立即身子一頓,刷的跳開,仰天長嘯作悲憤狀。

這回方崎也目瞪口呆了:“這這這…。”

她拽我衣袖:“它不會聽得懂人話吧?”

我苦笑:“昆侖多奇珍異獸,就算有隻懂人話的獅子也不奇怪,你小心了,莫要隨便說人家壞話。”

雖和方崎玩笑,我對這異獸仍舊有戒心,眼睛盯著它一刻也不敢放鬆,卻見它躍開後,咆哮一聲,音如金玉相擊,高亢入雲,隨著咆哮聲起,它原本嬌小精幹的身體竟然緩緩長大,隱約聽得骨骼膨脹劈啪之聲密集,竟象是練鐵布衫之類的橫練高手運功時發出的聲音。

我上前一把拉回沐昕,兩人凝神看著那雪獅子,不過轉眼功夫,便長得尋常獅子大小,然而其勢不休,仍在緩緩長大中,眼中血色更甚,甚至連獠牙也開始加長,尖尖的露出粉色唇肉外,在漸起的暮色裏,閃著藍幽幽的寒光。

我一看那牙色,立道不好,疾聲道:“玩笑開大了!這家夥動了真怒,牙齒有毒!”

沐昕卻回頭對我一笑:“你喜歡?捉了來陪你好不?”

我暗道不好,趕緊捂他的嘴,卻已遲了,那隻極其自尊的雪獅子已經偏過頭來,惡狠狠向沐昕看了過來。

那冷劍似的目光令我一驚,來不及反應,那獅子已經向沐昕撲了過來,頓時卷起一陣猛烈的罡風。

沐昕早已淡淡一笑,無畏迎上。

我心中一熱,垂下了眼,默默退後了一步,我自然知道沐昕的用意,他從來不是莽撞的人,之所以故意搶先激怒這看來很不好對付的異獸,不過是因為怕我蹈險而已。

然而那獅雖身軀巨偉,偏偏行動仍如嬌小時一般出奇的敏捷,騰挪閃躍間快捷如風,彈出的利爪長可寸許,根根短劍般尖利,更奇異的是這獅子的步態間竟隱然有武功招數,顯見有人調教。

倒是沐昕,先前凍了那一遭,多少影響了以往流雲般的身法,雖說不致於對付不了一頭獅子,但也有些吃力,我擔心他淋了冰泉後未及驅寒便久動真力,落下病根來,當下手腕一掣,銀絲一甩,便待取向那雪獅頸項。

因為心知此獅必是有主之物,情況未明前不欲樹敵,所以銀絲出手隻以縛住獅子為目標。

柔軟的銀絲若有人牽引般,無聲向雪獅靠近,那獅和沐昕戰得正酣,哪裏防備到我的偷襲,眼見銀絲轉成一個詭異的圈,便要套上獅脖。

我目中喜色已露。

那銀絲卻在套上獅脖的瞬間,突然無聲斷裂!

尺許長的銀絲悠悠墜落於地,我大驚之下趕緊上前揀起,這銀絲質料非同尋常,是以天池異獸“辟雷”之筋製成,摻以秘料,九蒸九曬,製成後堅韌無雙,刀劍不傷,是艾綠姑姑珍愛的寶貝,萬分不舍的轉贈了我,如今居然就這麽毫無來由的被弄斷,艾綠姑姑一定會罵死我!

誰這麽鬼鬼祟祟毀我寶貝?!

心中大恨,將斷落的銀絲往懷裏一揣,正要開口怒責,卻聽一人懶懶笑道:“雲奴,你又調戲客人。”

那聲音柔而緩,拖著微帶迷離之氣的尾音,音質不算清越,不算琳琅,隻是淡而雅的語調,偏偏聽來卻隱約盛世浮華般的妖嬈,每一字都令人,心醉神迷。

我從未想過聲音也可如此美麗。

抬頭看去,幽深曲折的秘道裏,緩緩浮現出一道修長的影子,長發寬衣,衣袂飄然。

那人在眾人凝視的目光中曼然踱近,步履間無限瀟灑,薄薄的銀底紫色鑲邊的長衣不束腰帶,就那麽四散於風中,衣角蝴蝶般飛舞,他走過來的姿態猶如一曲餘音迤邐的絕妙清歌,或是一卷讀至佳處正當擊節的絕頂好詞,一舉一動,滿目華光。

那隻突然又變得如貓般溫柔的雪色雲奴喜呼一聲,雀躍著奔過去,繞膝挨蹭,呢喃不已,他微笑著伸出手輕輕一撫……真真天上謫仙,絕色傾城。

近看,才發覺那男子年紀似已不小,眼角淡淡幾抹逸散的雲紋,然而年齡在真正的美麵前根本不成威脅,反而為他的神情氣韻平添了幾分吸引,那種不辨雌雄的極致的慵懶的美,具有無可比擬的風采,沐昕的清貴英朗,賀蘭悠的和雅溫麗,都是絕頂的美少年,然而和這人跨越年齡與性別的無限的風情比起來,都顯得略有些真實和青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