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我的翅膀

066 我的翅膀

“啊痛痛痛……你又不是螃蟹!輕點不行啊!!”

“恩~~~~~~小語!你~~啊~~~~痛~~~~我受不了了……”

“……你幹脆生吃了吧!!!本大爺不陪你玩了啊啊啊!!”

此時的顧聽語單膝跪在念行跟前,他將魚骨打磨光滑,做成了足以支撐念行體重的假肢。

顧聽語的職業是獸醫,雖然他也曾為動物做過無數縫合接骨的手術,但這一次,在沒有專業器材的幫助下,為念行裝上假肢仍然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念行的下肢已經開始萎縮,如果再不活動,那他這輩子也別想再站起來了。

忙碌了一整個下午,將假肢卡在切口並不平整的斷肢上,盡管顧聽語動作極其輕柔,但仍然磨破了念行的皮肉……顧聽語沒有抬頭,他用猜的也能想象到念行此時複雜的表情。

——無意義的嚷嚷,看似撒嬌的喊痛……念行全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看上去好像早已習慣殘破的肢體……

可事實上呢。

“好了嗎?”念行晃動大腿,魚骨顫顫作響:“真是幹他海藻的痛!!而且醜的跟海螺屎一樣!!”

“海螺會拉屎嗎?”顧聽語擦了擦汗,“來,抱住我。”

念行罵罵咧咧的張開雙臂抱住顧聽語,當他借力站直了雙腿時,他忽然不再言語。

顧聽語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痛了。

假肢穿透了皮肉,念行全身都在劇烈的顫抖,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顧聽語忽然放開了手。

兩秒鍾。

念行砰然倒地。

沒有嬉笑,也沒有咒罵,念行抬眼望向顧聽語,但回應他的,隻有一雙從未見過的嚴肅的雙眸。

顧聽語拎著一隻小桶向門外走去,關門前回頭對念行搖了搖頭:“……太弱了,我去釣魚,回來前你自己爬起來吧。”

“哢嚓”——趴在地上的念行眼睜睜的看著顧聽語關上了門。

幾分鍾後,從屋內爆發了震天怒吼:

“我幹你個海龜殼!!我吃你個海螺肉!!我他海藻的!!老子和你抗上了!!!!!”

顧聽語安靜的靠在白色小門後,漆黑的雙瞳映襯出世界幽暗的臧藍。

他聽著念行的咒罵,聽著他一次一次倒在地上,魚骨撞擊的清脆響聲……顧聽語攥緊雙拳,果斷的離開。

月懸夜幕,海水回到了最初的寂靜,顧聽語桶裏漂著幾條半死不活的小魚,他在燈塔下的平台上靜靜坐著,暫時還不想回去。

也許是不知道如何麵對殘缺的念行,但更重要的,他害怕自己同情他。

在很多人眼裏,“同情”等於憐憫,那是一個善意而充滿感情的詞語。但對顧聽語來說,同情是一把看不見的尖刀,它足以刺穿被同情者脆弱的尊嚴。

在顧聽語還是獸醫的時候,他曾經救治過無數傷殘的動物。

他救治它們,他撫慰它們,他擁抱它們——唯獨,他沒有同情的心態。

在他眼裏,凡是有靈魂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他們不需要莫名其妙的同情。

殘缺不意味著是弱者,顧聽語不希望念行這樣看待他自己。

顧聽語拎著水桶爬上燈塔,期間一直在想念行現在是什麽樣子。

站著的?躺著的?

他帶著勝利的微笑……又或者咒罵自己不通情理……

顧聽語猶豫的打開白色小門,然而,念行的樣子到底還是讓他震驚了——

念行抬起頭來,他的視線如鷹眼般直直射過來,他是站著的,站的如此挺拔,然而腰部以下身軀,完全凍結在堅硬的冰塊中。

【凍結術】——將所有**瞬間轉化為固體的水係魔咒。

“!!!!”顧聽語發瘋了似的扔下水桶衝過去,他不知道念行將自己凍住多久,隻是寒冷會使他血液麻木,念行原本殘缺的雙腿凍傷後很可能會壞死。

念行嘴唇發紫,他哆嗦顫抖的咬合雙唇,擦了擦鼻涕笑道:“瞧見你大爺猛了吧……啊哈哈~~~”

“……”顧聽語掌心散發柔和的金色光芒,輕輕溶化掉堅硬鋒利的冰塊。

“怎麽樣~~~服了吧,沒有什麽是咱魚中霸王做不到的事情~~~哈哈哈……”

“哈哈……說話啊,你。”

顧聽語低頭不語,鳴淚的力量隻是溶化了冰塊,念行皮肉的凍傷不適合過於炙熱的溫度。他看著斷骨與假肢相連的慘不忍睹的地方,渾濁的冰渣一點一點掉落在地。

顧聽語伸手摟住兩根短短的冰柱,那觸覺比冰雪還要寒冷。顧聽語將念行的雙腿貼在胸前,用自己的溫度,用自己的心髒,用最原始的手法溫暖著念行。

念行,忽然覺得好痛。

麻木的雙腿感應到顧聽語有力的心跳,那劇痛如千萬細針挑開斷腿的皮肉……它們紮進筋骨,捅進血管,直到將知覺完整的拉回了身體。

念行倒在顧聽語懷中,他大力喘著粗氣。顧聽語痛心的摸了摸刺刺的橘色頭發,喃喃說道:“……瘋了麽,你還想不想要腿了?”

“早就不想要了,關你海藻事~!”

“托你的福,我要重卸假肢,再安回去。”

“……”念行臉白了。

顧聽語想將念行抱回貝殼,但遭到他強烈抗議,念行拖著歪歪扭扭的身體爬回貝殼,他咒罵著多了假肢,爬動反而更不方便了。

而顧聽語則在房間的另一頭燒水煮魚,念行不吃同類,不代表自己必須空著肚子。

看著顧聽語在房間忙碌的身影,念行隨手拿起畫筆在紙卷上塗塗寫寫,漫不經心的勾勒顧聽語呆呆的麵孔。

他給顧聽語畫上了海龜殼帽子,又加了海藻胡須,最後畫上騎著顧聽語的自己。畫中的自己仰天長嘯,顧聽語淚流滿麵。

“叫你再敢說我弱……”念行小聲念叨。其實,他並不想使出凍結術封住自己的雙腿。

隻是……

隻是他想在顧聽語回來的時候,看到自己是站著的樣子。

在他低落的時候,喜歡垂著眼睛望向地麵,可以看到他長長的淩亂的睫毛;

在他充滿自信的時候,眼底明亮,喜歡向前看,可以看到他嘴角堅毅的微笑。

無論念行高不高興,他總是一臉不耐煩的罵罵咧咧,眼看他跌倒爬起,顧聽語沒有攙扶過他,一次也沒有。而念行,也從未向顧聽語求助過。

念行給小魚畫上翅膀,能不能飛起來,要看小魚自己了。

每天,顧聽語與念行例行要做的事情,就是從盤旋的燈塔階梯上爬下來,再爬回去。念行最初基本上是滾下來的。顧聽語每每超出五步樓梯,然後回頭一臉笑眯眯的望著念行,好像在說“好弱呀好弱呀……”

這個時候,無論念行經曆著怎樣的劇痛,他都會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咪般“噌”地爬起來,顫顫巍巍扶著壁畫繼續走。

終於有一天,念行再也不需要任何輔助物站立在顧聽語麵前時,顧聽語撇了撇嘴,淡淡的讚了一句:“還不賴。”

而念行則拽拽的回道:“哈,你才知道啊。”

這晚他們靠在燈塔下,念行的指尖輕輕撩動海水……顧聽語皺眉,念行的樣子看上去既恐懼又渴望。

“怎麽不去遊一下?”顧聽語問。

念行猛的收回手,他攢緊拳頭回答:“我沒問你過去的事,你也不許問我。”

“我?”顧聽語伸長雙腿打了個哈欠:“重要的不是我的過去,而是我不確定能不能繼續走下去了。”

念行回過頭,饒有興致的望著顧聽語:“既然你有腿,為什麽不走下去呢?——無論未來會是怎樣的路。”

【既然你有腿,為什麽不走下去呢】

看見顧聽語沉默不語的樣子,念行甩了甩手,“啊呀,你在發什麽呆嘛~~~算了,本大爺告訴你,我不下海是因為……我怕被淹死。”

顧聽語抬起頭,他剛才聽到了什麽——

一條人魚抱怨自己怕被淹死……麽?